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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展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六点一过,有两拨管理的人次第把灯展上的花灯点亮,慢慢汇聚到正中。等到正中的凤穿牡丹花灯点燃后,整个展会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
陈煜棠和傅嘉年并肩走过一盏盏姿态各异的花灯,他虽然不曾说话,只是舒展了眉眼,带着她穿过热闹的人海,但她却觉得,两人的心思从未像今晚这样相通过,即便一言不发,她也知道他的目光会在哪处流连,也知道他对某盏灯是褒是贬。这样的默契,二十年来,怕是第一次这样露骨而叫人爽快。
两个人转了一圈,还是回到最初的那盏凤穿牡丹下。此时聚了许多人正在观看,傅嘉年漫不经心地低下头,瞥了陈煜棠一眼:“你这半年来手艺见长。”
陈煜棠回了他一眼,牙尖嘴利地还口:“我可不似有些人,年岁渐长,手艺却只有退步的份儿。”
他闻言,轻轻一笑也不否认,转而问道:“不是答应给我做道具,怎么迟迟不见动静。陈小姐莫不是要食言了?”
春寒料峭,伴着夜风时不时袭来。原本他站在她身旁,一路上刻意为她挡风,并没有什么冷风透过来,可走到这里,他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脚步慢了一拍。她登时被吹得微微缩了缩脖子,鼻尖被冻得红了一点,她自己却无所察觉,望着他,不怀好意地呵了呵手:“答应是答应了,可没有说什么时候。论着远近亲疏排,给你雕东西,可要轮到猴年马月了。”
自从唐明轩死讯传来后,她的心情大约是第一次这样愉悦。
他将她的一双手一并捉住,攥在掌心里,温声说道:“左右往后在一起的时日长着呢,就是猴年马月我也等得。”
她张了张口,刹那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怔了怔,脸上的神色很快沉静下来,笑了笑,并不搭话。
他也是笑,却不似平时那样踌躇满志的模样,反倒眉眼里透着一丝傻气:“煜棠,不论青丝白发,我都想同你在一起。”
她望了他一眼,笑意浅淡:“此事以后再谈。你要先和我说,唐明轩他到底在哪里?”
傅嘉年大惊之下,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身后人的脚,险些摔倒。他好生同人家道了歉,才咧嘴,飞快说道:“怎么忽然这么说。你若是惦记起他,咱们抽空一起去墓园看看他就是了。对了,还有姜师傅,不晓得她老人家过得怎么样了,咱们也得去拜访一下。”
陈煜棠斜睨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被灯光映得通透的凤眼,硬是压下心中的犹疑,强撑着道:“我见着了一盏花灯,其中几笔只有唐明轩能雕出来,这定然是出自他之手。况且我注意到了下头的简介铭牌,上头完成的日期不过是上个月,唐明轩如果真的过世,这件作品如何解释?你要是还不说真话,我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嗳,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傅嘉年没了脾气,又左右为难,怕失信一方,又怕触怒另外一方,只好模棱两可扯了个谎,“我确实没有见着唐明轩最后一面,医生说人不好了,他兄弟就把他带走了。华陇医院是荥州最好的医院,我想那里头医生说的话,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就没有深究。他的墓地云云,也是道听途说的。”
陈煜棠万万没有想到,傅嘉年竟然真的松了口,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
她这么一副热切的样子,惹得傅嘉年甚是不快,他两边嘴角翘起,慢腾腾地问:“真想不到你这么着紧那小子。我依稀还记得他那两个兄弟的样貌,要不要我去找人画了画像出来,帮你四处找找?”
她心系唐明轩的生死,情急之下,愣是没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竟然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傅嘉年气得脸色铁青,猛然转身就走,还没看清身后的路,就和跟在他身后的人迎面撞了个满怀。傅嘉年还好,不过是踉跄了一下,被他撞着的那个人却是直愣愣地摔倒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这人正是许绘,原本是远远的看见了傅嘉年和陈煜棠,快步赶上前,来打招呼的,却没想到自己来得太不巧,正撞上傅嘉年和陈煜棠闹别扭,遭此“横祸”,坐在地上直唉哟。
傅嘉年愣了愣,伸手过去扶许绘,许绘不知道伤到哪里了,借着他的力,也没能爬起来,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直摇头:“还是得有个车拉我才好。”
“恐怕是伤了筋骨,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可别乱动。先让煜棠来照顾你。”傅嘉年蹲着身,叮嘱完许绘,抬头看了陈煜棠一眼,又赌气似的别过头,不愿意和陈煜棠说话。他站起身来,才走了几步远,陈煜棠就在身后叫他了。
原来碰巧主办经过这里,他认得许绘,发现许绘受伤,已经率先派人去找车子了。
不多时,去叫车子的人回来,许绘历来是花灯展的重要人物,颇受主办方的尊敬,而傅嘉年和陈煜棠认出的人反倒没有几个。一群人乌压压围上来,要将许绘往车上抬,陈煜棠和傅嘉年只得往外头让,请这几位先过去。
要跟车去医院的人也有许多,自然就没了空位,傅嘉年心情原本就不好,见着许绘有这样多的人照料,便要先回去,等明天再去探望许绘。
陈煜棠见他如此,便逆着人流,默然往展会外面走。傅嘉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她回过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不是说好了和我回去么,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
她一抬眸子,甩开他的手,语调冷静:“那是你做的决定,我可没有答应。我现在要去医院看看许绘,你要是有空,可以送我一程,没空我自己去就是。况且……刚刚是谁先要独自离开的?”
“你别生气好不好,”他故意摆出一脸的委屈,偷偷再次将她的手攥紧掌心里去,“煜棠,我在和你说重要的事情,你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却关心别人。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这夜里风寒,你等车要是着凉了,那我还不难过死?你就当是心疼一下我,坐我的车去吧。”
陈煜棠禁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压了压翘起的嘴角,往他身旁靠了靠,他拉着她的这个动作才没有显得太过僵硬。
两人一路去了华陇医院,问了好些人,才确定许绘已经被送回家去了。
傅嘉年一边往秋蘅画坊去,一边啧啧叹息:“许绘就是个文弱书生,摔倒了一下而已,就站不起来了。我还道他摔断了腿,吓得要命。”
陈煜棠瞥了他一眼:“我从始至终也没有见着你哪里吓到了。许绘那么瘦,哪里经得起你这么鲁莽的一撞?”
他当即有些不满,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我也不胖啊,被你这么一说,反而像是我欺负他了。况且他那么一把瘦骨头,硌得我胸口现在都疼呢。”
她抿着嘴笑,平视着前方。这条是荥州城最为繁华的一道路,路边一盏盏接连不断的煤气灯将路面照成一片雪白,下霜一般,偶尔投下的一抹抹树影,又像是泼墨一般的写意画,起起伏伏,似水柔和中偶露峥嵘。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虔诚说道:“煜棠,这颗心都许给你了,你就算是不惦念我,也不要惦念别人好不好?”
他大衣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一股子暖意透过来,她在外头观展,手上冰凉,虽然觉得温热无比,很是受用,却不忍心冻坏了他,要往回缩手。他很是固执,手上没有使什么力气,却是紧紧箍着,不肯放开分毫。有力的心跳声便咕咚、咕咚,接连不断地顺着她的手传过来,她只觉得浑身血脉的跳动都要顺应上他的节奏,连思绪都被打乱,不晓得说些什么,只有笑着嗔怪:“没见过你这么刁钻的。”
他笑了笑,将车停在小巷口,笃定道:“你算是和这样刁钻的人绑在一处了。不知道陈小姐后悔么?”
陈煜棠下车,和他并肩走在漆黑的小巷子里,翘了翘嘴角:“你说呢,当然后悔了。”
他在她说话的当口,忽然松开了手。她刚刚从明亮的地方转来漆黑的小巷子里,眼前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的都看不见。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猫头鹰咕咕的叫声,她害怕起来,试探着叫了他一声,他不知道正躲在哪里,故意不答,她只好摸索着走了两步,又迟迟摸不到墙壁,只好站在原地,等视线恢复。
在她停顿的时候,他忽然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瓣。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却推他,却没有什么成效,惊呼声也只化成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唔”。
他缓缓收紧手臂,圈住她的腰身,语调粘粘腻腻,一圈一圈缠住她的心房,只剩下无边的甜蜜:“煜棠,后悔也晚了。咱们的缘分,从我第一天去你家找你就注定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无赖。”说话间,她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气息微微停滞,尔后吐露出来时,似有叹息。
他敏锐捕捉到,安抚似的抚了抚她的长发:“从今往后,不管有什么难处,我都会和你一起走过来。”
她抬头看他,他的眸子在黑暗里有星光闪烁,她张口正要说话,他玩笑似的吻了吻她的脸颊,狡黠道:“咱们两家祖上都是四艺堂的手艺人,又是世交,又是门当户对的,再合适不过了。”
她原本想说“齐大非偶”,却被他抢先一步,一半觉得暖心,一半又气自己的心思轻而易举地被他窥探。
这时,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再不会叫你孤身一人。”
她浑身一僵,立在当场,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眼眶一热,将头埋在他颈窝。冰凉的脸颊有他的血脉之力温热,竟然也开始慢慢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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