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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罗天运越说越恼火,最初他确实认为这是一场突发事件,可是从惊恐状平稳下来后,罗天运把整个过程反复想了又想,确认这不是突发事件,这明显是有人授意的。
罗天运启先并不怀疑马英杰,马英杰自从钱富华事件后,一直很配合,也很忍耐地为新区而奔波着,特别是杰克先生已经到了吴都的时候,马英杰是不会设计这样的事件出来,可是他把彭青山喊到家里,密谈之后,才知道,这一切全是马英杰的点子,他尽管是好心,是逼路鑫波总经理把伸到吴都的手缩回去,是想救邱丹丹。可是马英杰太嫩了,路鑫波是只老狐狸精,朱天佑董事长和罗天运自己都不敢轻易去碰的老狐狸,一个才刚刚起步的年轻人,就想扳倒路鑫波,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可是马英杰偏偏就不按他的计划行事,偏偏要是让自己冲动,冲动就是魔鬼,冲动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现在这样的代价,是罗天运不忍看到,却又必须去看的一幕。
马英杰此时本来想挤出点笑,暖和一下罗天运的脸,也好让罗天运对他暖和一点。但这天罗天运显然不想暖和谁,连挖苦带打击,将马英杰训得抬不起头来。要是光抬不起头,马英杰也不会还击,关键是,罗天运得寸进尺,训着训着,就往马英杰心上捅刀子了。
“真看不出啊,马英杰,我罗天运这一路走来,遇过不少人,虽然也被人下过黑手,使过绊子,但鼻青脸肿让我无脸见人的,还从没有过。这次,我是领教了。而且居然是你,是你。”罗天运几乎是吼着说完这段话的。
马英杰克制的那根神经终于垮了,不,是愤怒地断了。是啊,他不仅没有救出邱丹丹,反而又搭进去一条生命。而且这两条生命都在他们手里,可他竟然连看一眼的能力都没有。还有那一种悲愤有此时的痛更让马英杰难过的呢?马英杰的另一根神经跳了出来,他一反常态地说:“董事长,您太言重了吧,我马英杰既不放火也不挖坑,董事长,您也没摔着碰着,这不,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吗。再说了,吴都发生的事情,与董事长有什么关联呢?一切是他们的黑幕,而这种黑幕尽早会穿破的。”
“那我是错怪你了?”罗天运“哼哼”一笑,笑出一脸的轻蔑或鄙视来,这样子全部落进了马英杰的眼里。这样子是老板从来没有过的神态,马英杰看在眼里,又是痛在心里。他和老板这是怎么啦?好不容易和解下来的关系,难道又要破裂吗?马英杰还没说话,罗天运跟着又说:“马英杰,你是不是觉得火还放得不够,还要到医院再去点一把?是不是觉得这英雄还没当够,还要继续把英雄演绎下去呢?”
“少提医院。”马英杰忽然就叫了。他的叫声把罗天运惊了一惊,也把他自己骇了一骇。
罗天运猛地站起来,马英杰是想反天不成,竟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竟然到这个程度上,还不知道自己错了。他恼羞成怒地盯着马英杰问:“不让我提医院是吧,那你跑医院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文章还没做够?!还要继续大做一篇?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正义没发扬光大,还想接着再发扬?甚至要发扬到整个吴都城都认为只有你马英杰才是好官,清官,为人服务的官?其他的官员全是垃圾,是废物,是害群之马?”
罗天运的话越说越重,马英杰的克制也越来越没有,他甚至都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恩师,恩人,领导,提拨他的市委董事长,他此时只有怒潮。他也极为不礼貌地说着:“我做文章?我马英杰做什么文章了?人在医院躺着,生死未卜,我去看一眼怎么了,犯着哪条哪款了?”
“你觉得医院必须去是不,你浑身充满正义感是不是?!”罗天运的声音也高了许多,脸上愤怒已经在燃烧。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弱者,她的男人死在了推土机下,她的侄女被人污秽着,她的哥哥生不如死,她的整张脸又被人毁了!”马英杰越说越痛心,越说越愤怒。是啊,他怎么就不愤怒呢?邱玉花的那张脸,马英杰怎么也忘不掉。他看不到邱丹丹被路明飞侮辱的过程,可他看到了邱玉花被何进军毁掉整张脸的过程,听到了邱建平那一声接一声的恐怖叫喊。
“被人毁了?马英杰你听谁说的,谁又在制造谣言?那天你不也在现场嘛,你没看清是不是,好,我现在告诉你,邱玉花是自毁,自毁你懂不?”罗天运突然盯住马英杰,一字一顿,而且语气异常坚定地说着。
马英杰心里“咯噔”了一声,尽管是在吵架,但还没有让他失去思维,也没有失掉听力。罗天运话中意思,他还是准确地听了出来。
他们又想玩障眼术,又想把一切推给遇害者!
“自毁?那路总经理也是自毁了?”马英杰此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沉重,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话,这话说得屋内两个人全都镇住。罗天运瞳孔放大了几倍,马英杰也被自己这话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么能这么说呢,怎么能一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呢?
“好吧,好吧,既然这样,那就这么着吧。”罗天运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语气已经连贯不起来。
马英杰还陷在震惊中,刚才这话怎么就毫无阻碍地说了出来?
如果这天到这里结束,马英杰或许还不会太绝望,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愤怒是有底线的,每个人的愤怒都不过是自己情绪到了极端化时不正常的表现,跟事物的真相并无关联,尤其跟事物的走向更无什么联系。凡事不会因为个别人的愤怒而停下,官场中诸多事,都是在一大批人的愤怒中往下进行的。
你可以怒你的,但你休想阻止我!
可是这天没停下。都怪罗天运。马英杰都打算往外走了,内心里他还是不想跟罗天运闹翻,跟老板闹翻,结局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你可以冲整个世界发火,独独不能对顶头上司发火。因为整个世界报复你,是以后的事,或许永远不会报复,世界说穿了是一种虚无,是空,不是某个具体的存在。顶头上司报复你,却是瞬间的事。这个世界上没人不讲报复,大度或宽容是句冠冕堂皇的话,虚得绝不可信。
就在马英杰转身的一瞬,罗天运突然又说:“马英杰啊,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马英杰只好转过身来,罗天运这句话,跟前面口气完全不一样,似乎软了下来,也暖了下来,更有一种妥协在里面了。但又不全是这样,马英杰还是听到了责备、质疑。他也用同样的口吻说:“董事长,您可能多虑了,事情没您想得这么严重。”
“还不严重,马英杰你想怎么严重,你把大家都逼进了死胡同。惠玲总经理吵着要调走,三思同志在给你擦屁股,全市都在为你擦屁股。”罗天运此时有一种自己都说清楚的感觉,马英杰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亲信吗?怎么把他也往死胡同里逼呢?让罗天运更心寒的是,到了这个程度上,马英杰居然不愿意对他讲真话,是啊,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左右手,居然设计了这么大的陷阱,居然让罗天运身陷其中,却不得不替马英杰到处灭火。到现在,朱天佑董事长都一言不发,到现在路鑫波总经理还在医院养着,不见罗天运,连李惠玲也不见。省里相关的其他领导,也都闭口不讲这件事,这就奇了,也怪了。在上级领导集体沉默的时候,马英杰竟然不知道严重性,竟然还要去医院放火,这让罗天运心寒到了极点,是,此时,他是心寒。
没有哪一种心寒比自己的亲信背弃自己更痛心的了。此时此刻,罗天运的感受。
“为我擦屁股?”马英杰本来已经静下来的心又激起涟漪,马英杰丝毫没有去想老板罗天运此时的感受。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你背后鼓动邱建平,不是你怂恿邱玉花,会有这样的插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省城救邱丹丹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钱富华的死一直愤愤不平,可是你安排的这个插曲太大了,马英杰啊,你、我都是玩政治的,而且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你的翅膀没有硬,我的翅膀也没有硬,连朱天佑董事长都在如履薄冰啊,马英杰,你明白吗?政治是这样玩的吗?你想过没有?我让你不要凡事求公平、正义,让你不要出头,不要闹事,可你呢?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我不是替你擦屁股,我是在替谁擦呢?你说,我这是在替谁擦?”罗天运是真心生气了,他从来没这样难受过,这可是他的左右手啊,他难去掉吗?他和马英杰绑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全吴都,甚至是大半个江南都知道马英杰是他罗天运的影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会在第一个感觉之中认为是他罗天运所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朱天佑董事长不会避而不见,不会沉默不语。一个小小的副秘书长算个屁啊,十个马英杰,百个马英杰都会被他们如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搞掉马英杰太简单了,简单得让他们都不屑于动手,可是搞掉罗天运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这才是路鑫波们最害怕的事情,也是他突然把自己关在医院不发声的问题。大家都在寻找化解问题的方式,或者大家都在寻找淡化的路径。可这个时候,马英杰这么冲动地往医院跑,还嫌问题不够大吗?
第208章
罗天运不是对邱玉兰没有同情心,可是同情心值钱吗?同情心能解决问题吗?如果马英杰不是这么蠢笨地设计这一曲,邱玉兰会牺牲掉吗?还有那个钱富华的儿子会再一次进入监狱吗?钱富华已经牺牲掉了,邱丹丹已经被路明飞毁了,不是这笔账不算,而是要等,要等时机。
马英杰偏偏就不等,马英杰偏偏就冒险去救人,当然了,这其中还有司徒兰在护着马英杰,如果没有司徒兰的帮护,马英杰敢这样吗?敢如此冲着他说话吗?
司徒兰,这个名字再一次在罗天运大脑里闪现时,他竟然涌起了异样的复杂。她又出现在吴都,据说她还和丁红叶这个女人一起在吴都秘密收购土地,他知道这两个女人有钱,可是她们的手还是伸到了吴都,而且这个女人竟然一再包容着马英杰,这让罗天运说不出此时是何种滋味。
马英杰似乎被击中,沉默地咀嚼了好半天,终于,马英杰牙一咬,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望着罗天运说:“董事长,我没有玩,我也没有鼓动谁。有些事是藏不住的,你越压,它越往外冒,不如就让它痛痛快快冒出来。而且,董事长,明明是路鑫波总经理做错了,你到底怕什么呢?他们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们何苦要替他们收着,藏着,还有被他们捏在手心之中玩弄呢?这口气,我受不了。这口气,不出,我咽不下。”
“马英杰,我说过很多次了,同情心会害死人。我说过很多次,在官场,有的气咽不下也得强迫自己咽。你上嘴唇和下嘴唇一搭,说话出来了。你说得多容易啊,且不论你马英杰这次做过什么手脚,单就论情,我跟你论情行不?”罗天运有点急了,这年轻人怎么越来越固质了呢。
“行,听董事长您的。”马英杰似乎妥协了。
“我问你,我罗天运对你马英杰怎么样,小兰又对你马英杰怎么样?”罗天运说这话时,用尽了力气。他不想这样去问马英杰,马英杰也为他付出了很多,至少为了他,至今还单身着,至少还在替他照顾着栾小雪。是啊,那个让罗天运放不下的小丫头,马英杰还在全心全意地照顾着。
“这个-----”马英杰突然被问住。他绝没想到罗天运会把话题往这个方向转,而且一下推心置腹起来,他有点慌乱,有点被人偷袭的感觉。这个论情,太致命了。是啊,论情起来,他马英杰有今天,哪一步是靠着罗天运和司徒兰的帮扶而上?他马英杰敢策划这种事,不就是仗着有罗天运和司徒兰吗?没有他们,他敢这样吗?就算他敢,谁又听他的?彭青山会听他这个小副秘书长的?余杰和邓散新还有叶小青会那么全心全意跟着他转?吴都那么多双眼睛会盯住他?会看他的脸色而行色?谁不是把他当作了罗天运的影子和传声筒呢?
“董事长,这个,这个-----”马英杰又吞吐一声,舌头好像打软儿,不听他的使唤,而且他实在说不出口啊。论情起来,他马英杰欠罗天运和司徒兰许许多多,或许这一辈子也还不起。
“马英杰,你不好说是吧,那我来替你说吧。我罗天运对你马英杰从来没二心,我全心全意栽培你,在你身上,我寄托着莫大的希望,寄托着莫大的未来,你明白吗?马英杰,未来,你就是未来的希望。”罗天运越说越激动,他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把话说透,要不,这个年轻人就没办法醒悟一样。
“马英杰,还有小兰,我相信她对你也没二心。这一点,你比我的感受还要深得多。可现在呢?现在呢?离心离德的是你,背弃的也是你。你以为你翅膀硬了,可以飞得更高更远是不是?”罗天运喝了一口茶水,马英杰想辩解,他不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弃老板和兰姐,从来没有的。
“马英杰,你别狡辩,听我把话说完。我承认,从我到吴都后,你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铁了心跟我干的。我罗天运能有今天,也与你马英杰的真诚扶助、坦诚相待有很大关系。当初我跟孟成林有矛盾,你一直在默默地两头周旋,为我化解不少危机,也为我受了很多委屈,也让我在吴都坚定地立住了足。后来孟成林董事长出事,也是你和小兰用出色的智慧和应变能力,为我控制局面,没让我受到任何负面攻击。这些,我罗天运都记着,也打心底里感激你。还有栾小雪,一直都是你在照顾着,小兰这里,你也在为我说好话,周旋着。可是马英杰啊,你现在变了,变得我不敢相认。以前你什么都能忍,什么也能装。你是最最糊涂的明白人,可现在你变得明白,成了明白的糊涂人。”罗天运终于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董事长,我没变。”马英杰固执地说了一句,马英杰内心确实是没变的,他觉得是老板罗天运变了,因为他变了,才感觉马英杰变了。
“没变你就不会挑事,就不会置大局不顾,置吴都稳定不顾,也不会拿别人的前程出自己的风头。”罗天运又生气,他如此推心置腹地和马英杰谈,他怎么还没明白自己的错误呢?他真恨不得扇马英杰几记耳光,打醒马英杰才对。
“我拿别人的前程出自己风头?”马英杰几乎要笑出声来,老板这话说的是什么呢,他明明是想救人,明明是想自己承担这些,不想连累老板,可现在倒好,倒成了老板嘴里的出风头,马英杰的心冷了,凉了。
马英杰站在罗天运的办公室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是老板没发话,他能走吗?
这时,罗天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马英杰,你难道不是吗?你原来是一个踏实的人,一个不计较自己得失的人,一个把别人前程看得比你自己前程还重要的人。现在却不是这样的,现在的马英杰学会钻营,学会权谋、权术,学会借力,而且还学会了借力发狠了。”罗天运盯着马英杰的眼睛,愤愤地说着。
“发狠?”马英杰听到这个词,很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老板在说他吗?此时,马英杰真的越发听不明白,感觉罗天运在拿刀解剖一个根本跟他马英杰无关的人,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把老板的前途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可是让马英杰无比难过的是,老板竟然会这么看待他。他想继续说点什么,结果罗天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马英杰,听我一句劝,别把事情做得太过。而且你现在没有能力去对付很多人,很多事。再说了,往官场这条河上挤的人,水性都还行,谁不比谁差哪去。掀翻了船,掉下去一两个,顶多当热闹。掉得多了,会砸着别人,大家都没有多大的好处。”罗天运冷冷地说着,他没有看马英杰,此时,他的确不想看这位被自己一手提拨上来的年轻人。他感觉马英杰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而且很有些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的架式。罗天运不喜欢这样的人,农夫与蛇的故事,罗天运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是农夫,他也不希望马英杰是条咬人的蛇。
“董事长,你这是在警告我吗?”马英杰没领罗天运的情,也冷冷地问了一句。
马英杰的这个态度,让罗天运真心失望了。他此时看住了马英杰,语气很有些冷硬地说:“马英杰,我的话,权当是朋友间的肺腑之言吧,听进去呢,就听一点,要是听不进去,就权当我没说。不过有句话今天我要跟你讲清楚,吴都已经够乱,现在的中心工作就是维稳,尽快平息风波,让一切回到轨道上。我不容许任何人再以任何方式给我罗天运出难题,给吴都出难题。你跟何进军的过节,我请你先放一步,不要在这个时候把什么都翻腾出来,对他不利,对你也不利。再说了,事情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你再计较也没有用。”罗天运是真的心寒了,马英杰怎么突然间不听他的话呢?那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马英杰呢?那个把他的话当作圣令的马英杰呢?
“这不是个人恩怨!”马英杰还是强硬地说了一句,他此时有豁出去的冲动了。
“是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说了不算,我罗天运说了也不算,这么多人长着眼,他们难道不会看吗?还有,马英杰,请你好好想想,你是怎么到副秘书长位子上的。光说别人屁股不干净,我们自己干净吗?我们难道没干过见不得光的事吗?”罗天运的语气更冷了,冷得如冰一般。
马英杰的脸成酱紫色了,罗天运开始揭他老底,翻他后帐了。当然了,他马英杰是不光彩,罗天运也有不光彩的经历,在官场中的人,几个是真正的清白?“水至清则无鱼”,这是道理也是真理。你清了,就别想在官场呆下去。
马英杰很难过,他清楚官场的潜规则,也清楚官场这样那样的暗规则,可是真正让他接受一条又一条生命的逝去时,马英杰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多希望此时的老板罗天运是支持他的,只要罗天运支持他,只要罗天运不压制他的行为,他就敢背所有的责任,敢和他们继续斗争着,邪不压正,马英杰相信这一条。他是想做官,是想一步一步爬上去,而且爬到顶端去。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大官的公务员同样不是好公务员,马英杰是如此想的。可是这不证明,就要去牺牲无辜人的生命,而且是这些弱势群体的生命。面对这些弱势群体,马英杰没办法让自己不去同情他们,不去帮助他们。
第209章
马英杰正想回应罗天运,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罗天运办公桌头上的电话猛地叫响起来,声音很急,罗天运看了一眼,没接,还想往下说,手机又响个不停,这才停下话,一把抓起电话,喂了一声。还没说上两句,罗天运脸色大变。
“什么,跳楼了?一群混帐,你们简直就是饭桶,那么多人看一个女人,居然让她跳楼,我看这烂摊子你们怎么收拾!”罗天运暴跳般地吼着,怎么怕什么就发生什么呢?真是一波未停,一波又起。这样的吴都,罗天运还能说什么?还能对朱天佑董事长交待什么?
与此同时,马英杰的手机也叫响,余杰向他报告了刚刚发生在医院的惨剧。
邱玉花跳楼自杀,摔成了一团肉酱。
马英杰和罗天运的一场争吵,因为邱玉花的跳楼而结束。邱玉花是从住院部六楼跳下来的,关于她的死,吴都后来出了好几个版本。集中起来,说法有两种。一种说,邱玉花忍受不了剧痛,太煎熬了,脸被毁掉又不及时治疗,等送进医院,整个头部都开始腐烂,耳朵都要掉下来,那份剧痛是受不了的,她是被痛逼死的。另一种说法,邱玉花想活,于是就自己求死。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着的,一开始没人想让她死,觉得她活着,坏事也坏不到哪里,顶多就是制造点小麻烦。有时候,人是需要一点麻烦的,什么麻烦也没,并不是好事。这是路鑫波在省人民医院跟马三思和一同去的何进军说的,马三思当时痛斥邱玉花,说压根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跳出来制造麻烦。何进军接话就说:“敢拿硫酸泼总经理您,反了天了,那天我就不该手软,破她一张脸,算是轻了。”
路鑫波叹一声,冲何进军说:“她就一小麻烦,不碍事的。”
何进军立即接过路鑫波的话说:“请总经理放心,有机会,我把这麻烦解决了。”
路鑫波当下摇头,跟马三思和何进军语重心长讲了一番,其中就讲到麻烦的辩证学。说有些麻烦看似很大,其实不然,有些麻烦看似很小,坏起事来却很彻底。人活着,不能一点麻烦也没,必要时候,是要有一些小麻烦还敲打自己的,免得太安逸,忘了危机。后来又讲到,真正困扰一个人前程的,不是那些大家都看在眼里的麻烦,而是谁也看不见但又真真实实存在着的,潜伏在麻烦背后的那些黑手,才是最致命的。
路鑫波用了黑手这个词。现在,这只黑手出现了。何进军认定就是马英杰,于是当机立断,跟谁也没请示,既不向马三思汇报也不向路鑫波的秘书小安子打招呼,直接来到医院,将值班医生还有护士打发走,把楼上值班的警察也支走,一个人对付邱玉花。邱玉花哪里还能受得住那份折磨,她的心已被重型卡车辗压过无数次了,早已脆弱不堪,稍稍再一折磨,就彻底垮了。
当然,吴都官方发布的消息不是这样。邱玉花出事不到两小时,马英杰被通知去开会,这次会议只有少数领导参加,马英杰一开始不在与会者范围,会议快要开始时,罗天运忽然让人通知让他也来参加。
“把马副秘书长也叫来吧,他可能对这事关心。”罗天运用冷得不再冷的口气说。
会上罗天运没说什么,有关邱玉花死亡的消息,是马三思向大家通报的。马三思用异常悲恸的音调说:“在恶性上访事件中企图自焚的邱玉花,经过多方抢救,伤情已有所控制。但在今天上午十时三十五分,邱玉花间歇性神经病突然发作,自己从六楼摔了下来,当场死亡。”
邱玉花被鉴定为间歇性神经病!马英杰的眼神跳了几下,旋即又熄灭,因为他看见,罗天运锥子似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马三思向会议大致说了说情况,又汇报了一下市政府对善后事宜的打算,然后目光对住罗天运,询问道:“董事长还有什么指示?”
罗天运出其不意地丢出一句:“这事还是让马副秘书长发表点意见吧。”
与会者的目光就都盯在了马英杰脸上。马英杰忍了几忍,最后沮丧地说:“既然是间歇性神经病,我还有什么意见发表的呢?”
罗天运晃晃悠悠地抬起目光:“大家有什么意见就发表在会议上,今天范围虽小,但也是市委召集的会议,如果形成决议,我希望大家就能遵守。不要会上不说,会后乱说,尤其马副秘书长。”
一个董事长把话说到这程度,意思已经明白不过了。马英杰心里卷过一股黄风,抬起的头又垂下,他知道,自己跟罗天运的关系,又处于极度地危险之中。
人跟人的关系是很复杂的,有些人看着是朋友,关键时候却会成敌人。有些人明明是敌人,关键时候又是很铁的朋友。生活中培养起来的感情可能是真感情,工作中建立起来的关系,只能是关系。这是很久之后马英杰才悟到的。在此之前,他始终坚持着一条,对谁好,就一门心思好到底,碰了钉子也不回头。
马英杰不怪老板罗天运。责怪别人永远是愚蠢者的做法,是败者的行为。真正的智者,永远在追问自己,会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想,会替别人先找到一个理由,然后再让自己解脱。能解脱了别人才能解脱自己,让别人背负十字架的人,自己永远在十字架之下。
马英杰想,罗天运所以如此坚定地将背叛罪名强加给他,理由无外乎两点。一,他应该永远跟在罗天运屁股后面,就跟当秘书时那样,做罗天运的影子,做消防员,就是不能做他自己。担任副秘书长后,马英杰角色发生变化,跟罗天运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这让罗天运无法接受。任何人都希望别人死心塌地为自己服务,而不想别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尤其权力场中。一日为臣,终生为奴,这是每个官员对下属的要求。二,罗天运可能更恨的,是他添了乱。没哪个领导希望部下给自己添乱,更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的任期内捅出马蜂窝来。谁都希望平平安安把这届官当过去,当得舒心一点,当得风光一点,当得也体面一点。出点政绩不容易,就算出了,还要让上级能看得见听得到,还要让上级喜欢,肯定。但出错一句话,稍稍哪地方不注意,惹出事来,你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不管是罗天运还是李惠玲,都不希望吴都现在曝出什么丑闻,不管这丑闻牵扯到谁,曝了,对他们就不利。而马英杰坚持要做的,恰恰就是曝丑闻,曝内幕,而且目标直指路鑫波!
罗天运当然会愤怒,甚至认定,马英杰不是跟路鑫波过不去,是跟他过不去。要不,怎么会让马英杰去想,他是如何怎么当上副秘书长的?那话的潜台词,不就是马英杰是他罗天运一手提携起来的,马英杰这样做,等于是恩将仇报!
“我是恩将仇报么?”马英杰在自己人品面前重重打了个问号!可是邱玉花的死再次将马英杰推到一个危险的境地,以至于让他来不及细细梳理跟罗天运的关系,情势变得非常恶劣,逼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抉择,让步妥协,还是孤注一掷?
似乎没有哪次选择比这更艰难,马英杰知道,如果一意孤行下去,自己将会彻底背上背叛的骂名,成为官场另类。而每一个官场中人,都不想让这个圈子“另类”。只要被贴上“另类”这个标签,你将在官场寸步难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为规则是大家制定的,需要大家遵守大家呵护,你今天越界就意味着明天照样可以越界。有谁愿意跟越界者为伍?
没有!官场说穿了下得是一盘棋!马英杰快要犹豫快要放弃了,他不想做另类,不想被人强行贴上标签,更不想被人踢出局。他的志向在官场,目标也在官场,梦想更在官场。但是邱玉花死了!这个事实横堵在他面前,让他无法穿越无法回避。这个晚上,马英杰悄悄溜到医院,站在那幢楼下。月光惨淡,吴都的月光好像从来没这么惨淡过。马英杰印象中,月亮要么被阴云遮住,要么就坦坦荡荡跳出来,将干净纯洁的光洒下来。这晚的月亮却像个昏昏欲睡的老人,一点醒着的意思都没有。
现场已被他们打扫干净,他们做起这些事来简直轻车熟路,瞬间工夫,就能把一切掩盖掉。但是那滩血还在,他们没来及清理,或者他们认为,不需要清理。马英杰站在那滩血前,心阵阵发痛,感觉那血不是邱玉花的,是从他心里汨汨流出的。她死了!马英杰喃喃道。邱建平几个被关了起来,还在接受调查,钱富华的儿子原又回到了监狱,已经作出的减刑规定被收回。他们玩这些就跟玩牌一样轻松自如,一点不在乎该遵从什么程序。其实程序就在他们手里,程序在权力面前,不过一张废纸。
而所有这些,都是因他马英杰所起,如果他不动那心思,不做出那样的决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是罪人,是眼下吴都最大的罪人。他必须赎罪,否则,会一世不安!
第210章
马英杰毅然掉头,内心再也不纠结。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冲了。但是世间的事就这么离奇,就在第二天早上,马英杰决计去省城的时候,小丁突然打来电话,情急地告诉马英杰,邱丹丹逃了!紧跟着,叶小青追到马英杰的办公室来了,进门就说:“秘书长,快救救邱丹丹吧,你不救她,这次她怕就没命了。”
“到底怎么回事?”马英杰情急地问。小丁在电话里说的不大清楚,只听见邱丹丹逃了,是路明飞的妹妹带邱丹丹出去购物,邱丹丹甩开了路明飞的妹妹,搭了一辆出租车就跑。眼下路明飞已经派手下四处找寻,柯老板这边也派出不少人,车站码头全是他们的人,这次要是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邱丹丹给我打过电话,刚说两句就断了。秘书长,怎么办啊,可不能让邱丹丹再落到他们手里。”叶小青哽着嗓子说,此时,她觉得自己和邱丹丹都是同病相怜的人。红颜命薄,叶小青真有这样的悲伤感。她还是被黄副总经理睡了,睡得那么惨烈,也睡得那么没有道理。可是,却是她叶小青主动送上门的。被黄副总经理睡完后,他就丢下一句话:关于马英杰的问题,他会在省委会议上为马英杰说话。
现在邱玉花死了,邱丹丹逃了,叶小青一想到这些就有不寒而栗之感。
“什么地方打的电话?”马英杰急切地问。
“我查过了,是在一家超市,用公用电话打的。”叶小青的声音还是带着哽咽,可是马英杰的心思全集中到了邱丹丹身上,竟然忽略了叶小青。
“她说什么了?”马英杰问了一句。
“就说她会回到吴都,会找你。”叶小青应了一句。
“找我?”马英杰不明白地看住叶小青。
叶小青不安地解释道:“她就这么说的,人都来不了,怎么找?”
“她会来的,一定会,没人能拦住她。”马英杰语气里忽然有了坚定味,不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是给叶小青宽心,他是真的相信邱丹丹,有什么力量能拦得住她呢?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任由他们摆布的邱丹丹了,而且她和他们誓不两立。
“邓散新呢,他怎么知道这些情况,不会是?”马英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叶小青勾下头,不说话了。马英杰猜出什么,语气有点不好地说:“你们都瞒着我,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叶小青吓得脸都青了,邓散新去了省城。他急于找到邱丹丹,急于从邱丹丹手里拿到那些资料。邱玉花不能白死,他们必须给邱玉花讨一个说法。
“秘书长----”半天,叶小青喃喃说了声。
“行了,不用解释了。你回去吧,我等邱丹丹!”马英杰打发叶小青走,叶小青的眼泪又要掉出来,她一肚子话要对马英杰说啊,可是,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去吧。”马英杰的声音软了一些,叶小青转过身,脚步很有些被动地往外迈着。她内心多想马英杰发现自己的异样,多想听到马英杰喊一声:“小青,你怎么啦?”可是,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马英杰的办公室门口,马英杰都没有喊她,她的心又一次陷入了最最低谷之中。
马英杰取消了去省城的打算,这个时候就算去省里,他也没有心情向谁反映什么。他的心又被邱丹丹牵住,他得等邱丹丹。
但是邱丹丹并没在马英杰算计好的日子里出现,马英杰期盼着的那个电话或是敲门声一直没响。两天过去了,邱丹丹还是没来找马英杰,马英杰快要坚持不住,两天里发生不少事,都是因为邱丹丹而引发的。有人似乎比他还急,已经抢在前面采取应急措施了。
驻京办主任贺子龙来了趟吴都,没跟马英杰见面,到了之后就去找罗天运,跟罗天运汇报了一上午工作。汇报完,贺子龙离开吴都去了省里。第二天一早,市委人事部打电话给小丁,通知他立即回吴都。小丁最终被派到吴都最差的一个县,职务是县社会救助站副站长,就是以前的收容站。何进军官升一级,终于当了公安局副主任,顶替了另一位副主任的位置。与此同时,维稳大队两名警察被处分,一名调离出公安系统。这两人对邱玉花那天的上访负有主要责任。之前邱玉花是被信访局和维稳大队监控起来的,负责监控邱玉花的就是他们。他们玩忽职守,居然让邱玉花从宾馆逃了出来,还备了硫酸和汽油。这些都是何进军后来查出来的。马英杰掌握的情况却跟这恰恰相反。这两位是有意放出邱玉花,邱玉花怀里揣的硫酸还有汽油,也是他们帮忙弄的。包括那天路鑫波的行程,也是他们告诉的。他们提前用警车将邱玉花送到那家厂门后,藏在那家被强行关了门的小厂子里,路鑫波刚到,邱玉花就从厂围墙一个洞口里钻出来,直接扑向路鑫波。
得知这些,马英杰心里一阵欣慰,看来,他并不孤单。但是马英杰没想到,同样的命运会很快落他身上。这天他刚从余杰那儿出来,电话就响了。
电话是秘书长方扬打来的,问马英杰在哪?马英杰说了地方,方扬声音有点紧促地说:“马英杰,马总经理叫你,让你到他的办公室一趟。”
马三思叫他?马英杰眉头一皱,马三思最近跟他话也不说,视他不存在。
“好的,我马上到。”马英杰回了一句。
半小时后,马英杰回到了市政府,马三思在等他。马三思这天非常友好,马英杰刚进办公室,他便热情地站起来:“马秘书长,哪里转了一圈,这几天大家都忙,还没顾上跟你见面,快请坐。”又示意秘书给马英杰沏茶。马英杰说不用了,话头对住马三思说:“马总经理急着找我来,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马秘书长恢复健康,可喜可贺,下午摆一桌,庆贺一下。”马三思突然说。
“谢谢马总经理,庆贺就不必了,惊动大家,会招骂的。”马英杰勉为其难地笑了笑。
“马秘书长就是高风亮节,我们这些人不能比,不能比的。好吧,说正事。”马三思话里有话,说出来的话味,在马英杰听来极为不舒服。
省委学校要办一期市厅级领导干部培训班,马三思让马英杰参加,时间两个半月,说这是省里的意思。马英杰淡然一笑,不冷不热地问:“董事长知道不,他什么意思,我去合适不,别给咱吴都丢人了?”
“董事长舍不得你走啊,我更是舍不得。眼下吴都正是考验我们的时候,李总经理要调走,你又要去镀金,唉,我都愁得不知怎么办好。可我不能坏你好事,省里点名,你说我跟董事长敢拦你么?”马三思这个时候做好人似的说着。
这话说的多雷人啊,明明是排挤,却要说成是镀金,好像机会多珍贵一样。还有,马三思的口气,完全是总经理的了,根本不是什么临时性主持工作。你听听,我跟董事长敢拦你么?都把自己放罗天运前面了。
马英杰笑笑:“好吧,既然组织上这么信任,我就光荣地去了。总经理还有其他事?”马英杰故意改变称谓,直接唤起总经理来了。
“别,别,千万别说光荣,等你镀完金,还等着你来领导我们呢。”马三思这话也不弱,暗中用力,明是玩笑,实则挖苦。马英杰不想跟马三思过招,很没劲。让他去党校学习,等于就是把他打发开,别坏他们的事。两个月后,能不能回到吴都,很难说,或许,从此他就离开官场了。一阵伤感袭来,马英杰有点坚持不住,赶忙站起说:“头有点晕,我先回去了,完了我把工作交待一下,按时去报到。”
“恭喜你啊,马秘书长,将来高升了,可要记得吴都哟。”马三思伸出手来,跟马英杰握了握,明着是要送客。马英杰不卑不亢说:“借总经理吉言,但愿我真能镀层金回来。”他把回来两个字重重强调了下,马三思脸上表情骤然就不那么好看了。
出了门,一股挫败感猛就涌上来,马英杰感觉脚下忽然无力,迈不动步子。从马三思办公室到他办公室,平时三分钟就到,这天他走了差不多一刻钟。
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黑暗,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莫名地会掉入一个深坑,你逃不出来,四周没有门也没有窗,外面光线虽在,但你看不到。周围没有一支可以用来支撑你的力量,你抓不到任何东西,徒伸着双手,就是抓不到。
马英杰感觉自己就到了这样的境地。这天他没在办公室久呆,坐了一会,拿起公文包回家。司机小汪要陪他回去,他拒绝了,跟小汪说:“安心工作吧,表现要积极,也不要被别人的脸色吓住。”小汪听得有些不明不白,他还不知道马英杰要去党校。马英杰亲切而又温和地拍了拍小汪的肩,说了句让小汪更摸不着头脑的话:“好好干,这是五楼,五楼上去是六楼,上面还有七楼,这楼好像一共十八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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