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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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心帮着吴老六将牛车重新装好，将钢条插进车轴，归墟葫芦在车上放好，照旧用毛皮遮盖住。幸好昨夜扎营之时，将牲口们都解下来聚在车队中部集群休息，没什么损失，不缺拉车的脚力。做完这一切，车队已经缓缓开始移动，王守心才在守卫首领焦急的眼神中，踏上黑厢马车，赵英掀开车帘，颇为殷勤地请他进来，赶车的李老头也坐在车中，只是面色发白，显然昨夜损耗过大，还未恢复。现在在车头赶车的，居然是李清，这几人之间的关系，果然非比寻常。
    进入这黑厢马车之后，才发现这马车似乎是一件法器，从外面看，不过是一辆普通的单驾马车，入内之后，却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厅堂，铺着精美厚实的地毯，生着兽炭熏香的暖炉，木柜中满是书籍，墙壁上悬着宝剑，矮几之上，铺着四五样别致菜肴，两三壶甘醇美酒，李老头盘膝坐在桌旁，斜瞟了王守心一眼，哼了一声。王守心见这老头貌似有点奇怪的脾气，倒也不以为意。
    赵英面色有些尴尬，请王守心坐下，敬上一杯酒，再次谢过救命之恩。王守心坦然饮了，从窗户外看到景物开始移动，这车上却丝毫不觉得颠簸，不由暗自称奇。窗外雪后的一片白地之中，有一大片黄土包，客商们掩埋同伴尸体，居然将死去的土匪们也给埋了，昨夜还是几十条人命，今天便成了几十个土包，身为凡人，生老病死之事，当真无奈。当然，这几十条人命，大部分是被自己拿锄头敲掉的。
    车外传来侍卫首领的声音：“主人，李老师傅前来退还多余的金子，说用不了这许多，以及分发账簿。”
    赵英回答说：“不必了，让各位师傅们拿去做本钱吧，回家做点稳当的生意，也好过在外奔波。”侍卫首领告退。赵英为王守心斟了一杯：“身为皇族，确实是身不由己。有时我倒真想当一个普通女子，便如他们这般，外出行商，自由自在。”
    王守心笑道：“只怕到时公主又要嫌弃粗茶淡饭，终日操劳之苦了。”
    赵英悠悠叹道：“那也好过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也不用有这么多人命因我而死。小女子便是大梁朝隆武皇帝四女文阳公主赵英，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王守心拱拱手：“久仰，我本是一个浪荡江湖的粗鲁人，铁拳门张角便是。”
    李老头突然开口：“星陨州十七国，有二十三个铁拳门，你是哪一个？”
    王守心笑道：“自然是第二十四个。”
    赵英止住李老头，对王守心说道：“李老先生习剑一生，脾性刚直，快人快语，张先生不要见怪。”
    王守心摆摆手：“无妨，我最佩服李老先生这种精研一道的武学高人，有机会还要请李先生多多指点。”
    谁知李老头却也毫不客气，抄起酒壶一口喝干：“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那些捡几文铜板便要放印子钱的蠢货，你年纪轻，有几句话我一定要讲。我看你身手敏捷，力大无穷，但步伐动作却并无章法，出手之时更是全凭蛮力，打地蠢笨无比，浪费了你这一身好力气。可见你这一身怪力不是天生，便是吃了什么珍惜仙果，取巧得来。这等本事，自然是比我老头子厉害，连那妖人都能击溃，用来闯荡江湖，固然轻松之至，但纯凭天然而来，无法传于后世，将来你年老气衰，子孙徒众到时无可依靠，该当如何？天资易得，功夫难得。数百年来，江湖上得了奇遇的英雄豪杰有多少，到最后无不晚景凄凉，甚至死于非命。小兄弟，还望你考虑一下。”
    王守心知道自己的境遇远非“奇遇”可以解释的，但这老头第一次见面，便对他说这番话，果然是个直肠子，便笑道：“多谢老先生指点。”
    李老头摆摆手：“别别别，我这条命还是你救的。”
    王守心接着问道：“只是老先生说我打地蠢笨，却是为何？”
    李老头沉吟片刻：“你出手之时，力贯一点，杀气纵横，本已是一流打法，若是与我对敌，怕是一招便能将我击倒。然而若要无坚不摧，还差了一点想法。”
    王守心奇道：“想法？”
    李老头笑了笑：“天下剑法，本是一家，今日我并非教你，只是谈我自己的一点想法。”他随手拿过一本书籍，撕了一小段纸条，“何为剑？有人说是凶器，有人说是正气，有人说是心中意，于我而言，剑是一根秤杆，只要放对了地方，便是石子，也可称量泰山。”
    他拿着纸条轻轻在矮几上一按，王守心双目如炬，看的明白，老头周身肌肉并无紧绷，但是那纸条却如刀插豆腐一般轻松地刺透了红木矮几，老头笑道：“万物不均，而剑均之。”说完拱了拱手，掀开帘子出去了。
    王守心看着那张纸条，感觉受到了什么启发，但是模模糊糊地想不清楚，恍然间觉得赵英在叫他。扭头看去，赵英笑着说道：“李老先生练剑一生，早已痴迷其中，张先生不必太过在意。”
    王守心笑道：“无妨，李老先生剑法精深，我受教非浅。”
    赵英却突然正色跪倒在王守心面前，王守心忙伸手去搀，赵英却不起来，王守心问道：“四公主这是干什么？”
    赵英说道：“张先生救我等性命，本不应该再行劳烦，然而有一件难事，若不请先生出手，着实难办，几无成功机会。此时关乎我大梁国运，望先生救我大梁！”
    王守心说道：“四公主请起来说话，你我非师非亲，我不喜欢人跪着。”
    赵英方才起身，问道：“张先生请先回答我，您是否并非我凡间之人，乃是仙派中弟子，入这世间行走游历？”
    王守心自然不能泄漏自己的经历，便说道：“自然不是，李老先生说的不错，我不过是个有点奇遇，得了几把力气的浪客而已。”
    赵英问道：“先生可知道，昨日，我为何能看到那些鬼影？”
    王守心摇了摇头，赵英又问道：“先生可曾听说过真一派？”
    王守心心里暗道“来了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赵英接着说道：“星陨州十七国，个个国土浩大，我大梁朝在其中不过是中等而已。这十七国表面上瓜分星陨州，风光无比，实际上，不过是为人看守门户的苦力而已。星陨州真正的统治者，便是这真一派。”
    “这真一派中，皆是些有通天彻地、翻江倒海之能的修仙之人，但其寿命久远，神通广大，说是仙人也不为过。这些仙人修行道法，需要用大量珍宝资源，其中大部分都是些珍惜无比的天材地宝，仙人们会游历天下，自行找寻。而有的东西，价值低廉，炮制繁琐，就需要耗费大量人力进行制作，这些东西，仙人们是不屑于耗费时间精力亲手制作的。星陨十七国便要为真一派做这些劳务，作为交换，在十七国皇室的每一代中，有天资的皇族成员，可以选出一名，入真一派中修道，门中会对此人尽力栽培，成就全凭造化。虽然真一派并不直接介入各国争端，然而哪一国的皇室成员入了真一派，哪怕只学得一些微末法门，在这凡间，也是惊天动地的高明神通，虽不能轻启战端，但各国皇室成员在真一派门中的地位，直接关系到一国之国运，关系重大。”
    赵英盘膝而坐，吐纳片刻，再次睁开眼，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王守心却看到，赵英的脸上眸中隐隐有一层白光流动。
    “星陨十七国皇室之中，都有真一派赠送的入门心法，幼童默念心法，如有元气感应，便有修道天分。而这一代，我大梁赵氏竟然有两人能感应到元气，便是我三哥与我，只是我出生时母妃过世，父王以为我不吉，甚是不喜。因此我自成年以来，常年游历在外，本欲悠游山水之间，了此一生。谁知上月得到消息说真一派明年开山收徒，这才从关南着急赶来。三哥与我，二人只能选一人。并非我贪慕权势，只是张先生您也看到了，我那三哥行事，狠辣歹毒，毫无顾忌，若让他入真一派，得了修道神通，非但我自己性命不保，更不知多少人要家破人亡，陷我大梁于巨变之中。我虽然愚钝，但好歹还算勤勉，也知晓几分做事的分寸，若我入了真一派，不敢说有什么成就，但保我大梁国本稳固，国泰民安，还是足够的。此去紫云城，我那三哥必然还有一番布置，若无先生帮手，我毫无胜算。还望先生助我！”
    王守心沉吟片刻：“恕我直言。四公主，修道之人，乃是逆天行事，为求精进，务须狠辣决绝，不为外物所扰，若以心性论，我倒觉得你三哥比你更适合修道。”
    赵英猛地抬起头，双目之中满是悲戚。
    王守心猛地把她拉起来：“但是，你我是一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