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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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啦的水声响动，巨大的碎冰块之中，王守心挣扎着重新爬了上来，一头栽倒在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他周身的肌肉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如同经历了极为剧烈的运动。
    渺尘道长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错不错，我两成丹力一压，连这丈余厚的冰面都压碎了，你居然毫发无损。不知你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这可是天大的机缘。也罢，今日我便破例，你以后便跟随着我作个力士如何？”
    众人听闻，无不吃惊。悬浮在天空的赵荆脸色一抖，双目之中浓浓都是杀气。赵英快步上前，将王守心扶起来，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力士便是仙人们的奴仆，虽然不能列入真一派门墙，不能学习门中道法，但是也可以学习仙人私人传授的法术，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
    王守心喘着粗气说道：“人生在世，自然应当恣意逍遥，怎能为人奴仆，看人脸色？那样便是侥幸学了什么道法，得了什么本事，也不过是给人当走狗，又有什么乐趣。”
    “你这娃娃，可是要想清楚了。”渺尘子的语气中满是嘲讽，“你毫无修行根基，不知怎么，吞了天材地宝居然没被撑死，还得了这一身大力和刀枪不入的身躯。你以为这便是福缘了么？福祸相生，你现在这个样子，凡人自然不会发现什么异常，但在我修行道上人看来，可是一身宝气，筋骨血肉尽皆坚实如钢，澄净如玉，无论是拿来炼器、夺舍都是上好的宝材，即便是如那些喰生教的邪徒一般把你炖一炖吃了，也能凭空多炼几转元气。也就是我，看你这娃娃确实稀奇，才想将你收来当个力士。若是其他人，说不准早已将你一条绳子捆了，便是自己不用，拿去丹会上卖了，也能换点宝货。”
    王守心哈哈大笑：“多谢道长费心，被争来抢去的日子，我可是过的够多了，我的命，自然由我来掌握，哪怕是被人吃了，也不过是转世重来而已，总好过活的不由自主，一生一世为人摆布。”
    “哈哈哈哈，你这娃娃，确实有趣。”笑声之中，江上的白雾越来越浓，丝丝缕缕向着王守心面前汇聚而来，冰面上聚起一个大大的雾团，雾团越聚越浓，如同实体一般，猛然一顿，散落一地，露出雾团中的一名道人，这道人身穿素白色道袍，周身似有清气升腾而起，面容清秀，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满眼尽是欣喜。这道人虽然年轻，然而周身洋溢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有莫大威力涌动，如同要地动山摇一般，然而偏偏又风平浪静，毫无动静。
    皇帝见了这道人，慌忙招呼几名皇子和赵英跪下，渺尘子伸手拦住：“免了，我没这规矩。”他伸手一拂，王守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我是真一派还丹修士渺尘子，你这娃娃叫什么？我们修行道上的，最讨厌与众不同的人，也最喜欢与众不同的人。你不愿意来，我也不勉强，只愿你日后命途顺遂。只是你刚才说赵荆不是人，是什么意思？”
    王守心被渺尘子强行压入江中，力道之大，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浑身骨头如同被压碎了一般。然而被渺尘子这一拂，只觉浑身一阵清气拂过，伤痛大减。他拱拱手：“晚辈铁拳门张角，见过前辈。”
    那赵荆本来已经升到了半空之中，现在已经缓缓落下，正站在渺尘子身前，与王守心相对而立，双目之中，满是怒火，他本已腾空而起，即将一步登天，成为真一派的在册弟子，现在却横生变数，怎能不怒。王守心定定地看了赵荆几眼，点点头：“没错，前辈，这确实不是人。”皇帝闻言，满脸的不可思议，赵英已经开口说道：“张先生，三哥的天资确实远在我之上，方才比试，我已服输。先生已经尽力助我入京，赵英十分感激先生。但还望先生看在我大梁百姓的份上，不要乱来。”
    王守心对着赵英眨了眨眼睛，笑道：“公主，我说这话，并非为了助你，只是不愿见妖邪之辈趁着真一派收徒的时候，混入门中，为祸天下。”
    赵荆却是一声冷笑：“笑话！我赵荆身为大梁皇子，虽不敢说德行满布天下，但也好歹有一点好名声，今日却被你这狂徒无端污蔑。退一步说，我若不是人，在座各位都是凡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真一派上师渺尘道长在这里，他都没看出来，难道你敢质疑还丹修士吗？”
    渺尘子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不错，张角，你既然质疑他的身份，便要拿出证据。若你只是随口污蔑。”他随手一指，只见水面上冒出几个气泡，哗啦一声跳出一大块青石，方圆足有半丈，长满青苔水藻，显然是从江底被硬生生提起来的，那青石才刚被提出水面，还未落下，便无声无息地化为碎石，碎石在空中一个翻卷，砸在冰面上，便已经碎成齑粉，被风一吹，消散无形。
    渺尘子声音不大，却有着无可质疑的威严：“我作为星陨州大梁国皇族这一代的考核人，已经认定赵荆便是入门弟子，你如果不能有所证明，那么质疑污蔑真一派门人的罪名，你不得不担起来，那块石头，便是你的榜样。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坚持吗？”
    王守心点点头：“前辈，晚辈虽然只是一个凡人，但说话向来是算数的。”
    渺尘子一摆手：“拿出证据来！”
    王守心道：“好！”他伸手一指赵荆：“趴下！学狗爬两圈！”
    赵荆勃然大怒，伸手一招，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竟敢消遣于我！上师，休要与他多言，让我斩了他！”
    渺尘子面色冰冷：“张角，你这样就很无聊了，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王守心拱手道：“前辈，此事事关晚辈的身家性命，晚辈怎会有如此无聊的举动。晚辈所为，自有晚辈的道理。若是晚辈无法证明，便随便前辈处置，虽死无憾。只是赵荆丝毫不肯配合，这让我如何证明？难道堂堂大梁国皇子，为了自证清白，连狗爬都不敢学吗？”
    赵荆对渺尘子躬身道：“上师，赵荆也曾单骑射虎，率军征伐，自认还有几分胆气，哪有什么敢不敢的说法。但此事一来事关我大梁皇族尊严，二来是我真一门弟子的体面。我真一门弟子，难道为了洗清别人的随口一句污蔑，就要学狗爬不成？这人一条贱命，早已破罐破摔，此番意欲折辱于我真一派，上师万万不能轻信于他。”
    渺尘子点点头：“张角，赵荆的话不错。”
    王守心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渺尘子面前：“前辈，晚辈请求前辈来做一个交易。”
    渺尘子接过那件东西一看，却是一本脏兮兮皱巴巴的书本，他皱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王守心问道：“不知前辈可曾见过这种书？可能认出这书上的文字。”
    渺尘子翻看了片刻：“说来惭愧，我虽然不如刘师兄般通读道藏，然而自认也读过不少古籍，这本书上的文字我却从未见过。但这书不过是一本未知古籍而已，这类古籍，别说龙舟宝会，便是凡人庙会之中，也能淘换几本。你想说什么？”
    王守心说：“前辈请拿着这本书撕一撕。”
    渺尘子斜了他一眼，伸两指扯住书页轻轻一撕，不由得露出一丝讶色。他两手握住书页，用力一扯，书页被扯地微微拉长，然而马上又反弹回来。渺尘子双眉一皱，双手紧紧扯住一页纸张，一声低喝，双目之中如有一道白光闪过，周身上下白色的雾气如龙卷一般升腾而起，一股无形大力弥散开来，将四周众人吹地连滚带爬，如同骨肉都要被吹散了一般。然而片刻之后，白雾散去，众人看到渺尘子呆立原地，双手仍握着书页，那书页只是被拉长了半寸，正在缓慢缩回原来的长度。
    “奇宝！奇宝！”渺尘子叹道，双目之中满是喜悦精光，“如此坚韧之材料，连我都无法扯开，竟然用来做一本书，此书必然干系重大，无论是功法、史册还是地志星图，都是难以估量的宝物。张角，说吧，你的条件。”
    王守心轻轻出了口气，手心中一把冷汗，以他现在的力量，足够将伪丹的牛青青打个趔趄，卧牛拳全力催动之下，都只能将这书扯动分毫，可见这书绝对能承受还丹修士的力量。只是没想到，便是还丹修士，也只能将这书扯动半寸，这道册果然神异。渺尘子不相信他的指控，他只好拿出这本道册当作赌注。他对修真者的世界了解极少，这本道册是他全身除了归墟葫芦和红牙之外最为宝贵的东西，如今连渺尘子这样的还丹修士都撕不开，可见这次真的是赌对了。他心中虽然震惊，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晚辈不敢谈什么条件，只是这书我留着也没什么用，情愿送给真一派，只为换三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赵荆说道：“上师，这般信口雌黄小人，有什么好谈的，他污蔑于我，打杀了也是活该，咱们拿了书走了便是。”
    “赵荆！”渺尘子满脸严肃：“咱们真一派要说满门上下都是好人，倒也未必。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做过，但那也只是针对邪教徒众、妖族修士，强行抢夺凡人物品这种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赵荆见渺尘子口气严厉，不敢再开口。渺尘子向王守心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王守心缓缓说道：“这三件事，说起来轻而易举，便是请赵荆学狗爬两圈，学兔子蹦跶两圈，学蛇爬两圈。”
    渺尘子双眉紧锁：“这书价值几何，我也无法确定，对于宗门，说不定有莫大好处。但真一派从来不做以上御下，强行逼迫的事情，更何况是你这条件，如同儿戏一般。赵荆，你自己看，你若是答应，便去学，若是不答应，这书我便还给他，怪不得你。”
    赵荆盯着王守心，双目之中满是愤怒，以及一丝疑惑。片刻之后，他点点头：“上师，为我真一派能得这一件宝物，我一个新入门弟子，爬几圈便也无妨。”
    渺尘子点点头：“嗯，你很懂事。”
    赵荆瞥了王守心一眼，便伏下身来，如狗一般，在冰面上爬了两圈，居然惟妙惟肖，摇头晃脑，颇有几分狗头狗脑的样子。然后站起身来，蹦蹦跳跳，如兔子一般，蹦了两圈，他穿着皇子蟒服，玉带玉坠，袍袖宽大，蹦跳之时，虽然衣衫累赘，但是动作流畅，举止自然。然后又趴在冰面之上，如蛇一般，扭曲着爬了两圈，若是离的远了，看起来还真像是一条青色大蛇在雪白的冰面上爬行。爬完之后，他长身站起，虽然衣衫脏污，但是意态高傲，瞪着王守心说道：“你这小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守心向渺尘子拱了拱手：“前辈，可曾看出来了？”
    渺尘子面无表情：“你且说说。”
    王守心道：“晚辈曾当过两年猎户，也曾身披兽皮，伪装同类，潜伏兽群之中，因此对百兽举止，颇为熟悉。人虽四肢，然而站立只用两足，更兼双掌分阴阳，足下行八卦，与百兽尽皆不同，因此若要学百兽步伐，那还可以，但要惟妙惟肖，那是绝无可能。若要学狗爬，便是双膝着地，腰部虚浮，双臂用力，若要学兔跳，便是脚跟着地，大腿发力，双臂前摆，若要学蛇行，便是以胯为轴，摆肩向前，以肩带胯。这是人身骨骼筋肉所限，便是再怎么习武训练，也脱不开这个界限。”
    他指了指赵荆：“然而，赵荆学狗爬之时，双足着地，腰部有力，双耳耸动不止，尾椎摇晃，这便活脱脱如狗一般。学兔跳时，足尖点地，脚踝发力，跟腱收缩，双臂缩于胸口。学蛇行时，全身无轴，全身皆轴，以腹部带动全身。”他指了指冰面上，赵荆学蛇行留下的印记，“印记圆滑，转折之时毫无滞涩。这是人能干出的事情吗！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理政带兵的皇子能干出的事情吗？！”
    话音刚落，一道烟尘炸开，王守心一拳击出，劲风奔涌，烟尘退散，然而赵荆身影已经不见。渺尘子冷笑一声：“那里走！”伸手一招，漫天白雾卷动，只见江面之上一处位置，明明空无一物，但是白雾却无法穿透。白雾聚拢在那一处，回环一绕，如一只白色手掌一般牢牢握住，将一件东西扯了过来，往地上一砸，正是赵荆，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张亮闪闪的黄色符纸。
    赵荆被砸在地上，就地一滚，面色惊恐，扭身便逃，快捷无比，然而逃跑之时，四肢着地，腰肢耸动，喉中发出低沉闷吼，如同一只蜈蚣一般，哪里有半分三皇子温文尔雅的样子？渺尘子伸手向他一指，便已经将他提在空中，拉到面前。渺尘子瞪着他，双目如同要喷出火来：“脑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