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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顺着山路蜿蜒而下,进入盆地之中,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而行。这片盆地似乎有人居住,阡陌之间,尽是开垦好的水旱良田,田地之间,沟渠通达,灌溉不绝。南宫玑站在车上注视前方,马车似乎受到他无形的指挥,在阡陌之间左拐右绕,最终来到一方田地之前,田地之上,只有一名身形佝偻的老农,正扶着一架木犁在犁地,木犁前方,套着一头大水牛。王守心这才看到,这块田地周围已经簇拥了数百人,这些人有的衣着华贵,身畔伴随着家奴仆役,有的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的举止高傲,正在与他人高谈阔论,有的静静坐在树丛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观看着他人。这些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年轻,全部都是十几岁的少年。
“你确定是这个地方?”王守心看了一眼远在天边的赤城山,扭头问道。
南宫玑撇了撇嘴:“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王守心疑惑地摇了摇头。
南宫玑伸出手指,似乎在指空气中的什么东西,“元气虽然无形,但有修行天赋的人,却能感受到它的流动。那高高耸立的赤城山,只是一个幌子。这方圆千里之内,但凡能感受到元气的人,便能感觉到向这个方向汇聚的强大元气流动,自然便会跟过来,聚集在这方田地周围。你感觉不到吗?”
王守心深吸一口气,心脏勃然而动,努力催动着全身的肌肉,想要捕获周围空气中的异常,他的五感被催动到了极致,方圆数十丈之内所有人的交谈,甚至血液流淌的声音,地面一丝一毫的震动,风在空气中的吹拂,这些动静他都感受地清清楚楚,但他始终无法感觉到,那所谓的元气存在。周围的人无知无觉,只有那耕田的大水牛,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南宫玑看着他失望的表情,面上出现一丝讥讽:“看来我想错了,你不是散修,你这身力气,不会是个半妖吧?”
王守心没有理他,他对自己能拜入真一派山门极为自信,然而现在却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入门要求:感应元气都做不到,怎能不让他感到挫败失望。南宫玑看着这威武雄烈的少年,此刻面上竟然满是彷徨,只在旁边微微冷笑。
“张先生,一别数日,你这是怎么了?”
王守心呆了呆,方才想到这个“张先生”是在叫自己,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名女子,容色清淡,身着长裙,满身遮掩不住的英秀之气,却原来是赵英,心中一喜一悲。喜的是南宫玑没有骗他,自己果然找对了地方,悲的是南宫玑确实没有骗他,自己确实没有独立找到赤城山的能力,确实没有修道天赋。
“咦?大梁赵英?你们国家不应该是赵荆上山吗,怎么成了你,手段挺高明啊。”身畔响起一声阴阳怪气的话语,正是南宫玑。
赵英呆了呆,看了看这满头满脸缠满纱布的人,认不出是谁,便不再理他,又问了一句:“张先生,你的手怎么了?”
王守心看着赵英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关切神色,身形一纵,跳下马车,对赵英笑道:“小伤而已。渺尘子道长哪里去了?”
赵英摇了摇头:“他将我刚送入山谷,便有一道飞剑向他飞来,他接过飞剑看了看,似乎很吃惊,把我放下让我不要乱跑,自己便驾云不知哪里去了。”
南宫玑见两人自顾自交谈,视他如无物,心中气急,一怒喊道:“张角!我已经将你带来,快快快把星丸宝印还我,不然我兄长来了,须饶不了你!”
王守心指了指肩膀上的通宝兔狲,“问它要。”
兔狲正蹲在王守心肩膀上,一双胖爪子捧着一海碗烈酒猛灌。一听这话,见南宫玑双目望过来,喵呜一声,将海碗摔得粉碎,不知从何处掏出了星丸咕咚一口吞了,又掏出那南平国镇国印,嘎嘣嘎嘣咬地粉碎,慢慢地嚼着吃了,吃完之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满足的饱嗝,趴在王守心肩膀上闭起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南宫玑愣在原地,似乎被这变故惊得呆了,伸出手指指着王守心,却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王守心扭头,用脚赶着装着归墟葫芦的马车走开,不再理他。
赵英紧走两步跟了上来,王守心问道:“四公主,这里有什么特别么?”
赵英举目四处看了看:“这里元气比较浓郁,我站在这里,觉得浑身仿佛被元气充满了,在大梁国从未遇到如此情景。怎么了张先生?”
王守心叹了口气,“没什么。”
“少年人,叹什么气啊?”赵英正要追问,却有一道温和苍老的声音传来。二人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却是那名犁地的老农,站在田垄下面,扶着木犁,笑容和煦。大水牛自己挣脱牛套,缓步踱到田边,慢悠悠地叼起一口青草。
这老农看上去六十来岁,身形矮小佝偻,双手满是伤疤老茧,显然常年劳作,面容满是皱纹,双目深陷,瞳仁如井一般,幽深平静。王守心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这种气质极为熟悉,却又想不到在哪里见过,只是隐约感觉略有一点亲近,便答道:“天不遂人愿,因此叹气。”
老农双眉一皱,哈哈大笑:“天又不是你老子,为何要惯着你!”他弯下腰,粗糙的大手捏起一捧湿润的泥土,递到王守心面前:“少年人,吃不吃玉米?”
王守心只觉得心中似有所悟,然而模模糊糊尚不明白,只是摇了摇头:“老人家,这分明是一把泥土,哪来的玉米。”
老农将手中的泥土一把摔在地上:“庄稼汉!只要有地有力气!还怕没有玉米?”
王守心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如同雷鸣一般,豁然开朗。自己在数月之前,还是一个只能当斥候的瘦弱少年,如今已经可以与通玄境界邪道修士争杀战斗,若在数月之前向他说起这事情,岂不是不可思议?未来之事,谁能断言,即便他真的没有修道天赋,难道他就不能独辟蹊径,行前人所未行之事,走出一条通天大路?便如这田间玉米,无论土地是贫瘠还是富饶,气候是干旱还是洪涝,只要你不去种下那一颗种子,那么你永远也不会收获自己的玉米。
老农看着他似有所悟,哈哈一笑,随着他的笑声,他摔下的泥土之中,似乎有物簌簌拱动,一枚嫩芽钻出泥土,迎着阳光伸展开来,碧绿色的茎叶见风就长,转眼间已经是三尺来高,老农弯下腰,从腰间竹水壶中倒了半壶水在根茎上,大水牛踱过来,几口咬净根茎周围的杂草,根茎如同吹气一般迅速长高,不一会儿已经长到七尺高下,枝叶阔大,湛青碧绿,正是一株玉米。老农将玉米棒子掰下来,扒去叶片,一掰两段,递过来一段,示意他尝一尝。
王守心接着这半截玉米棒子,狠狠咬了一口,这玉米籽粒才刚刚成熟,尚未固化,十分鲜嫩,吃到口中,唇齿之间皆是清甜之气。老农看着他将玉米棒子啃完,方才笑着问道:“甜吗?”
王守心点了点头:“甜。”
老农伸出手来,点了点他的胸口:“希望有一天,我能吃到你自己种的玉米。”
王守心弯腰躬身致谢:“多谢前辈指点,晚辈铭记在心。”
老农哈哈大笑,大吼一声:“时辰已到!少年人们!站稳了!”长鞭一甩,大水牛钻入绳套,四蹄拱动,周身肌肉如钢铁一般鲜明刚硬,将绳索扯地笔直,然而木犁插在地上,纹丝不动,如同泰山生根一般。老农一把拍在木犁之上,长鞭虚击一鞭,苍老的嗓子高声唱道:“老婆要戴花儿嘿!姑娘要嫁人嘿!”木犁轻轻一动,似乎勾动了群山地脉,整座盆地都是微微一颤。
老农接着唱道:“娃娃要吃饭嘿!男人要种田嘿!”大水牛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嗥,木犁终于带着开山辟岭的气势,轰然而动,在田地间如劈波斩浪般前进,犁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整座盆地,整座山脉都在这木犁的牵扯之下,如同天灾降临一般,剧烈颤抖不止。
老农又唱到:“种田要收粮嘿!老天要下雨嘿!”伴随着他苍老雄劲的歌声,整座盆地在猛烈的颤抖之中,猛然巨震,如同地覆天翻,田地中央发出一声爆响,如同巨兽出世一般,方圆数里的土地在这末世一般的巨力下疯狂地升高,落下,被拱翻,露出一座巨大的山尖。老农用嘶哑的嗓音狂吼着:“老天不下雨嘿!我就干你娘嘿!我就干你娘嘿!”伴随着他疯狂的吼叫,山尖如同刺破大地的长枪一般,从盆地中央极速轰然而起,上升!上升!再上升!方圆数百里的土地,都在这如同创世一般的伟力之下匍匐颤抖,拔地而起的巨山拱翻土地,掩埋盆地,挑断山脉,冲向高空,刺破云层,逐渐显露出险峻奇崛的本相,正是一座覆压数十里,高耸入云,飞鸟绝迹的赤红色巍峨峻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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