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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细雨绵绵,又是深秋时节,宫车的车幔被雨水打湿,辘辘地自深巷而来,轻蒙的细雨如同冰凉的泪。宫门巍峨,远远望去,好似一幅水墨,轻墨淡彩,落笔盈盈。
马车的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只修长的手,指身白皙柔腻,指甲豆蔻丹红,一只珐琅紫金镯戴在手腕上,越发衬得肌肤如玉。
“王妃。”一名老宫人跪在路旁,对着微敞的车帘小声说道,“孙太医正在里面请脉。”
车帘一动,一身浅蓝色宫装的女子缓步下了车,眉清目秀,面容平和。
两个丫鬟由后面走上前来为她撑伞,三十岁出头的妇人牵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那孩子虽然还小,相貌却十分俊秀,见了她咧嘴一笑,说道:“母妃,我下学了。”
玉树微微一笑,伸手轻抚孩子额前的碎发,“跟母妃去见皇后娘娘。”
孩子微微一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嘟着嘴说道:“永儿在这里等母妃行吗?”
“不行,”玉树正色,摇头道,“永儿是个仁孝的孩子,皇后娘娘身子不爽,你要听话。”
孩子默想了片刻,终于无奈地点头道:“那好吧。”只是神情间,仍透着几分不愿意。
四年前,长公主以江山为嫁,在燕北八十万大军陈兵关外的时机,为多年内乱而孱弱的怀宋争得了一个诸侯的名分,从此离开了温暖的故国,一路乘船沿着赤水北上,终于进入了这座真煌城。而她们这些皇室宗亲,也跟随着公主,远离故土,安居真煌。
大夏国灭已有数载,如今的红川十八州已更名为“燕”。新任燕皇修葺国府,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建盛金宫,更开辟东南之地为怀宋长公主建宫开府,称之为东南殿,并允许皇后参政,统领怀宋诸侯国的大小政务,怀宋官员三品以下调动不需经过朝廷,外廷也因此称东南殿为故宋******。
只是近两年,随着长公主身体每况愈下,东南殿里也越来越冷清了。
玉树的父亲曾经是怀宋的旧部,归顺之初,他还是东南殿的柱石之臣,可是这几年下来,昔日的怀宋旧臣渐渐融入朝堂,皇帝兼容并蓄的政策,也逐渐消泯了这些异国臣子的戒备。如今再来这东南殿,已经安静得能听到秋蝉的酣声了。
“玄王妃来了。”云姑姑今年已经六十多岁,这几年越发显老,满头银丝,鹤发鸡皮。她笑眯眯地走过来,弯下腰逗弄永王,笑着说道:“永王殿下越来越俊俏了,长大了一定和玄王爷一样是个美男子。”
云姑姑跟随皇后多年,在宫中极有地位,就算是玉树,也向来对她毕恭毕敬,当下笑着说道:“姑姑最近身体可好?”
“好,好,托王妃的福。”
“皇后的病怎样了?”
“唉,还不是老样子。”云姑姑叹了口气,人年纪大了,就是有些啰唆,对着玉树说道,“饭进得极少,又不爱喝药,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永儿就不怕吃药!”一旁的永王闻言突然大声说道。
云姑姑听得一乐,摸着永王的头笑道:“永王殿下是个男子汉,待会儿进去要好好劝劝皇后娘娘,知道了吗?”
“皇后娘娘醒了,问谁在外头呢?”
一名内侍突然走出来,玉树闻言连忙向云姑姑点了点头,就带着永王走进了昭阳殿。
昭阳殿仍是老样子,纵然富丽堂皇,可是玉树总是觉得这里太空旷,走起路来,都能听到脚步的回声。
皇后是个好静的人,身边的人总是极少,就连这寝宫里,也是只有几个内侍在一旁伺候。
两名二等惠人为玉树撩开东珠雨帘,那些明晃晃的珠子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玉树带着永王走进去,跪在暖阁外,轻声说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过了一阵,一个平和的声音缓缓响起,仔细听来还有几分未愈的气喘,“是玉树啊,进来吧。”
大殿里有些凉,一面大理石屏风上雕刻着高山流水,为这本就空旷的寝殿里平添了几分清幽之气。皇后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鸾服,歪在睡榻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朱钗倒是不多,只有一支翠绿色的蓝田簪子,眉心缀着一颗指甲大的鸡血石。
“文媛,赐座。”
一名一等淑人女官走上前来,为玉树看座,玉树谢过坐下,就听皇后问道:“最近家里可还好?”
玉树恭敬地答道:“一切都好。”
“听说皇子们换了新先生,永儿的功课还跟得上吗?”
“永儿年纪小,天资也赶不上诸位皇子,不过臣妾在府里为他请了两名先生,现在倒还勉强跟得上。”
皇后突然微微咳嗽一声,面色带出些病态的白,说道:“你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懂得如何管教孩子,只是也不要太过于心急,永儿毕竟还小,小孩子嘛,不要逼得太紧了。”
随后两人就开始闲话家常,玉树和这位皇后的关系向来很奇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皇后对他们王府亲厚有加,可是说起话来,总是隔着几层。纵然她三不五时地就带孩子进来请安,说来说去,也无非就那么几件事。
聊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突然外面打了三声鸣鞭,玉树一惊,连忙拉着儿子站起身来。随即珠帘被撩起,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色泽耀眼夺目,大步走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儿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微一抬手,语调低沉,吩咐道:“平身吧。”
“谢皇上。”
皇帝随意地坐在榻上,皇后在病中,只是在床上道了万福,就淡笑着问道:“今天皇上怎么这么有空?”
皇帝说道:“听孙太医说你近来身子不太好,就过来看看。”
“皇上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妾的身体,真让臣妾心中过意不去。”
玉树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听着皇帝和皇后这生疏客套的场面话,心里不免觉得有几分别扭,当下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将孩子拉在身旁,就那么装出一副很愿意听的样子。
皇帝和皇后说了几句话,转过头来,问她道:“最近家里怎么样?”
“托皇上的福,一切都好。”
“皇子们新换了老师,永儿年纪小,功课还跟得上吗?”
玉树微微一愣,心想果然是夫妻俩,忙点头道:“多谢皇上关心,还勉强跟得上。”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别的东西,突然对内侍官曹秋说道:“将那柄法朗进贡的弓箭拿来,永儿过年就八岁了,也该入兵学了。玄墨在的时候就爱舞刀弄枪,弓箭尤其娴熟,虎父无犬子,相信永儿也不会让朕失望的。”
曹秋连忙弯着腰跑上前来,送上一只盒子。玉树连忙起身谢恩,心里却有些担忧,皇帝说是来看皇后的身体,可是为何会带着弓箭?难道他知道我带着永儿进宫吗?
这些年,皇帝对他们王府的确不错,各种赏赐从未将他们落下,丝毫不因王府没有男主人而对他们有半点怠慢。这一点,已经惹得朝野上很多人暗中思量了,而且皇帝每次说起玄王来都是一副很熟悉的口吻,但据玉树所知,皇帝和玄墨是从未见过面的。
一时间,很多个念头闪过脑子,玉树接过盒子,旁边的永儿有些开心,也端端正正地磕了两个头,笑着说:“皇上对永儿真好。”
皇帝少见地露出一丝笑容来,站起来说道:“朕还有些朝政需要处理,暂时先去了,你们在这儿陪皇后聊天吧。”说罢,就在众人的恭送声中离去了。
皇帝一走,皇后就开始咳嗽起来,精神也有些不济。
文媛小声地询问了一句,然后为皇后脱去了外面的深衣,换上一身素淡的寝服。皇后和玉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见皇后明显有些累了,玉树就起身告退。皇后也没留他们,只是吩咐下人将准备好的赏赐给了她,就有侍女送他们出了宫。
狭长的红巷里,玉树抱着永儿坐在马车上,马车缓缓而行,秋雨一丝丝打在车帘上。玉树的思绪也有几分恍惚,她仔细地想了想,似乎最近几次进宫都遇见皇上了,每次皇帝都在他们进宫的时候去看望皇后,其实按理说,她这样的孀居王妃是不应该和皇帝相见的。
她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安,想起今天皇帝说起夫君时的表情,不由得疑惑起来。
她突然打开车门,对姜吴说道:“姜吴,殿下很擅长弓箭吗?”
姜吴微微一愣,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事,连忙回道:“殿下自然是弓马娴熟,不过殿下的剑法使得才最好,当年在京中无人不晓。说到弓箭,皇后殿下也是很擅长的。”
玉树皱着眉,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可是只是那么一闪,让她抓不到尾巴。
她点了点头,关上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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