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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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子和狗子相遇，要么互相乱叫，要么狗毛横飞，很少会有沉默的时候。唯有两种情况：一是狭路相逢，双方竖起尾巴，战斗到筋疲力尽，只能趴着挺尸；二是相识已久，就像我和小区的另一条狗子可卡，你枕在我的屁股上，我埋在你的肚子里，很厉害的姐妹淘。
    人类情侣的沉默也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无话可说，这头女孩边流泪边乞求：“你说话啊，说一句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另外一头只是扭过脸，沉默，沉默。二是无须多言。
    我爹有一对朋友，恋爱长跑八年，两人曾经七天不需要说话，眼神和鼻孔就能代表万能的意思：嘴角一抬，定是有好事发生，手指微动，想必是要出去走走。最厉害的是，这对情侣的男方想要吃腊八粥，居然“嗯”了一声，女生就已经把花生莲子红豆呼噜噜放进锅里。
    语言在神一般的情侣面前灰飞烟灭。但是结局是，前面的那种必然分手，后面那种也免不了分手。我问老爹，既然双方已经默契到了汗毛的地步，为什么还会分手。老爹说有些人了解彼此就像彼此肚里的蛔虫，但蛔虫终究是会被宝塔糖打下来的。
    虽然我深爱你，爱到连情话都不用说，可是我的情话，又能说给谁听呢？
    不过，把狗子和人类小情侣类比未必恰当，因为人类情侣沉默的状况往往十分扑朔迷离。
    黑背老爸常年单身。但在我们搬进来之前，他貌似还是有女朋友的。那时候的黑背爹忙得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除了遛狗时候打个招呼，从来不参与邻居的活动。我爹跟黑背老爸好起来是半年后，黑背老爸突然闲得就像无业游民，半夜两点还会敲门借碟片，什么《蓝色生死恋》、《我脑中的橡皮擦》等，一看就是一宿，边看边喝啤酒边咳嗽。
    我老爹心想不是办法，又不是营利场所，黑背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他咳得眼泪直流，莫非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隐疾？
    我爹问：“为什么之前你那么忙？”
    黑背老爸说：“因为我女朋友。我女朋友要逛街，要看电影喝咖啡去海边旅游，于是我赶去单位赶去遛狗，只为了赶得上陪在她身边。”
    我爹问：“为什么你现在这么闲？”
    黑背老爸说：“因为我女朋友。可是她妈妈看不上我，逼着我女朋友去相亲。看，我能陪在她身边，从星辰隐没到地平线发亮，但是我没办法陪着她和其他人恋爱。”
    我爹说：“那你喊她不要去。”
    黑背老爸没有喊，他选择了沉默。他的意思是“如果非要我开口求你别去，那还有什么意义。你爱我自然不会去，你去了就是不爱我。”说话就像绕口令，爱与不爱，和现实比起来，毫无意义。
    老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黑背老爸缩在沙发上，裹着桌布睡得一抖一抖。老爹也陷入了沉默。
    所以人类情侣的沉默还有第三种，就是察觉了，爱与不爱，和现实比起来，毫无意义。
    只有沉默是属于你自己的。
    不难过，沉默才能找到你自己。
    06.我是认真的
    你可以对感情不认真，
    对工作不认真，
    但是时间对你，
    很认真的。
    老爹跌跌撞撞回家，一看又是喝多了。他快过生日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们，有的互相不能见，见了就打架，有的还是不能见，见了就抱着哭。于是只好分开来一场接一场，生日一过就半个月。
    老爹喝多了，睡觉总是不踏实，一抽一抽的，还会突然惊醒，我就守在他床边，他一醒就舔舔他的手。他迷迷糊糊地对我说：“梅茜啊，认真不是个好事情。你看老那谁，小那谁，唉。”
    讲得不清不楚，翻身又睡着了。老爹的朋友我基本上都认识，但是因为我出现才四年时间，很多故事还不了解。老爹去喝酒的时候从来不会带着我，说感性的场合再加上一条狗，就会一塌糊涂。
    我想那天可能不小心上一轮的朋友没走，碰到了下一轮的旧情人，尽管老爹和他的朋友们头发都白了，腰身都肥了，甚至有的都得糖尿病了，他们对旧情人还是很认真的。
    老爹曾经说过，年轻的时候对什么事都认真。他遇到人家跟他表白，吓得闭门不出，三天内想了无数拒绝理由，最后准备开门讲：“好的，让我们有段美好的开始吧！”结果人家说：“我是开玩笑的。”
    然后又遇到人表白，老爹战战兢兢问：“你是开玩笑的吗？”对方说：“不，我是认真的。”老爹又是三天闭门不出，写了五十张A4纸来表达他的喜悦，还没交出去，对方说：“哈哈，你还当真啊？”
    当然不光是表白，请客吃饭啦，邀请一起去旅游啦，打电话说开创事业啦，翻来覆去的太多次，认真被调侃之后，老爹不是不郁闷的。
    偏偏他身边的朋友，有同样遭遇的也很多，大家边喝酒边互骂，说认真不就是傻吗？
    你看，好好地上班，灌开水，拿报纸，呵护绿植，走的时候关灯拔掉电脑插头，这么认真了，岗位还是被老板小舅子的同学给顶了。
    还有啊，对女朋友好，送西瓜送早餐，请假到她单位等她下班，被蚊子叮两个小时，这么认真了，女朋友还是嫁给相亲对象了。
    甚至呢，比认真还认真了，把全部都给出去了，给向往的生活，就算这样，生活还不是想要的样子啊。
    老爹说：“认真不是个好事情。这意味着你开始在意付出，就像不记账的话，随便也就过了，一旦开始记账，会发现卫生纸啊鸡蛋啊这些东西真的太贵了。这还意味着你在意回报，记账记成这样，如果还不能省下钱，还闹得心情不好，不如不记算了。很多人就这样放弃了认真。年轻人才认真呢，年轻人就是傻。”
    也许我还年轻，我现在觉得认真是好事情，就算没办法改变结果，想起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可惜。不是所有事情，用不认真或逃避就可以的。你可以对感情不认真，对工作不认真，但是时间对你，很认真的。
    老爹呀，我还能陪你好多年，多年后你喝完酒，我希望你还是嘟嘟囔囔地说：“认真不是好事情，梅茜，我真傻，早知道不如糊弄一下算了。”
    嗯，但是你不会后悔的，对吗？
    07.让熔岩冰冻的唯一方式
    山峰垮落变成海洋，海洋干涸成为良田，
    良田枯裂变成沙漠，而沙漠失去绿洲，
    在至荒芜的心里，要怎样开出花来？
    老爹跟我说过，有一种人就像小狗一样的，好像是正能量永动机。他们无论是丢钱包、丢工作还是丢人，顶多隔一天，就笑嘻嘻地又抛头露面了。
    他有时候挺羡慕，也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背后偷偷号啕大哭，其实内心十分阴暗。
    他跟我说：“梅茜啊，黑格尔啦弗洛伊德啦星巴克啦都说过，压抑到一定地步就会爆发，我们一起等着吧，真的有这一天，一定会很可怕的。”
    我觉得老爹的内心才阴暗得可怕。为什么每个人都非得一样才行呢？有人天生就不快乐，压抑一辈子也没办法高兴起来，而另一些人就是十分快活，如果说狗子是容易满足的温泉，那这些人就像无比巨大的火山。他们心中有整个地球的熔岩在涌动，无穷无尽的满满都是热量。
    我跟老爹说：“你身边就有这样的火山朋友呀。”
    老爹和他认识那么多年，每次见面他都哈哈大笑，火山朋友就算是哭，也是号啕大哭，哭完就忘记了全部。
    老爹说：“是哦，哈哈哈。这位朋友就是这么神奇，想到他的名字就会觉得快乐。”
    但是很不幸，就在前几天，我和老爹亲眼见到了这样一幕：这座比富士山更伟大的火山，慢慢地又迅速地熄灭了。
    因为他爱上了比冰川更冷淡的女孩。快乐的人总是天真的，如果一次被伤害，那后面的千百次也不会更痛楚，如果对方不爱他，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如果你嫌我太热情，我就试着稍微远一点。如果你嫌我话太多，我就试着去沉默。
    这样的冷战持续了多少次没办法去统计，旁观的老爹一开始说不行的不行的，但到后面也开始相信并且祝福。
    老爹跟我说：“梅茜，这家伙太厉害了，在他身上体现了许多成语，比如说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水滴石穿、铁树开花，等等。你看这些成语，结局都是成功了，这家伙一定也可以。因为他是神话啊。他厉害到都答应去参加那女孩的婚礼呢，梅茜你说，他是不是很棒？”
    我说：“是啊老爹，他棒死了。”
    在敬酒碰杯的一瞬间，会场的声音都冻结，所有热情都在努力挤出来，想挤到嘴角变成微笑，可是不小心，跌落在眼眶，冰冰凉的。
    火山朋友就这样熄灭了。冷战让熔岩裹上厚厚的壳，最后离开击碎一切。
    我问老爹：“那以后见到他，他会不会笑不出来？”
    老爹说：“哈哈哈，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他了。”
    山峰垮落变成海洋，海洋干涸成为良田，良田枯裂变成沙漠，而沙漠失去绿洲，在至荒芜的心里，要怎样开出花来？
    梅茜，你知道吗？
    对不起老爹，我不知道。但我们还可以去沙漠探探险，对吗老爹？
    08.生命的地图
    我们出生，坐标在产房，那时候是父母在身边又哭又笑。
    我们上学，同桌用圆规画了条细细的三八线。
    我们长大，坐标一直在创建，组成那段生命中的地图。
    在我家的客厅有一幅巨大的地图，老爹说以前他地理不好，后来有了导航，逐渐地，小红点就在地图上散布开来，像一条条血管一样。
    有时候老爹出远门，我就看着地图发呆。南京这一块特别粗壮，这就是动脉吧。往东南亚的几条那么均匀，是不是静脉呢？
    还有一些细微的，通向火锅店、小酒吧、咖啡馆、夜总会。
    老爹的生活真是丰富啊。
    去年7月，往北京的那一条鲜明起来，红点忙碌地流动流动。我想大事不好，这条血管要爆，再这么忙下去，老爹可能就危险了啊。
    老爹知道我这种胡思乱想，他告诉我：“梅茜，你看，我们的世界就是由坐标组成的，东经西经，一交叉，就代表了我们一段生命。”
    这样的坐标，不是一张地图就能展现的，我们出生，坐标在产房，那时候是父母在身边又哭又笑。我们上学，同桌用圆规画了条细细的三八线。我们长大，坐标一直在创建，组成那段生命中的地图。
    然后呢，有一天，我们离开父母，毕业，来到陌生的城市，地图就掀过去，换一张。
    然后呢，突然又有一天，我们开始固定在原地，和一个男孩或者一个女孩，兴致勃勃地围着彼此绕圈。
    那时候坐标在电影院，在凌晨KTV的门口，草丛，山顶和雪夜下淙淙的小溪流。
    生命中有了那个人，就有了多么漂亮的地图，和画一样，和画又不一样。
    爱情的长短，和地图的大小成正比。无论多么迷你，谁都舍不得翻过去。
    “大家都想着这张地图就是世界的最后一张，那该多好。”
    老爹说完，又收拾包裹出门了。
    我坐在门口，给他叼好鞋子。
    老爹那一张地图，最后用导航拼命游走，小红点疯狂闪烁，旧地标汹涌而出，那时我坐在后座，然后又到了副驾。
    不记得花了多长时间，只记得风从黑夜刮到清晨，我的耳朵拼命拍打着自己的脸。
    直到导航仪里住的阿姨说：“前方没有路了。”
    前方没有路了。
    老爹最漂亮的地图就这样翻过去了。
    但是，翻过去之后呢？
    老爹发现还有丛林，还有瀑布，蹦极的时候还可以不管不顾。而这些新的地标，再也不用带旧人。于是这些新的地标，就组成新的地图，于是这些新的地图，就开始了你新的生命。
    /可卡：
    “（教训萨摩耶三兄弟中）整天打麻将，去谈谈恋爱不好吗，你们懂恋爱吗？”
    /萨摩A：
    “早早听牌，可能抓完都要不到。想要的牌来了，可能已经改听了。”
    /萨摩B：
    “没人给你牌的时候，你就只好自摸。有人给你牌的时候，你就可以推倒。”
    /萨摩C：
    “屁和虽小，好过没有。”
    萨摩ABC：
    “（异口同声状）这就是爱情。”
    其实你们不知道，只要有一个人睡着了，
    在梦里认真想念另外一个人，天上就会亮起一颗星。
    所以后半夜应该会有那么壮阔璀璨的银河。
    现在天空越来越黯淡了。是不是我们很少互相想念？
    下次一起去草原、山谷、湖边试试看，那里的天空一定会被熟睡的我们点亮的。
    老爹说，每个人都撒过一个最大的谎，
    那就是：“嗯，妈妈，我很好。”
    栏杆上趴着一滴水珠。
    它说：“狗子慢走！”
    我说：“怎么啦？”
    它沉默一会儿，说：“我想了一整天，决定死也要写一行最美丽的诗，你能吹我一下吗？”我点点头，轻轻吹了口气。它从栏杆上滚了下去，慢慢地画出一行亮晶晶的痕迹。我呆呆看着它慢慢干了，心想，你拼尽全力写的最后一行诗，会有人来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