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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春阁东室隔离了所有人等,连夜天凌也不例外。
整间屋子一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子,一边陈列着草药、书籍和各种备用的器皿。
卿尘埋首医药之中,直到夜深寒重方站起来揉了揉脖颈。她推门而立,仰望天上如丝如缕轻云飘过淡月,屋外扑面而来的冷意驱走了深夜的困倦。
她遥望无垠的夜空,脑中却还是各种各样的草药方子,似乎生了根似的穿插不休。
突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箫声,侧首细听,这曲子竟是她很久以前弹过的那首琴曲,夜天凌那时还曾说过,若以箫相和应当不错。她伫立片刻,举步循着箫声一路寻去,畅春殿的台阶上夜天凌遥遥独坐,夜色中一袭白裘显得如此清冷,几乎连这将融未融的冬雪也比了下去,手中握着一支紫竹箫,悠悠箫音正来自他处。
卿尘拾阶而上,箫声悠然而止,紫竹箫在指间转落掌心,夜天凌望着她单薄清秀的身影没有说话。
她来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夜深了也不歇息?”
夜天凌侧了侧头:“你呢?”
卿尘笑了笑:“我反正也睡不着,听着有人吹箫,便出来看看。”说话间夜天凌身上的白裘落到了肩头,她随步出来只着了件寻常冬衣,将带着他体温的白裘紧了紧,暖暖地窝在里面。
夜天凌修长的手指在紫竹箫上轻轻滑动,清隽的目光望着面前层层而下的高阶,问道:“是你让晏奚和王兆寿他们跪在寝宫门口拦我的?”
“嗯?”卿尘愣了愣,她是嘱咐过晏奚千万不能让夜天凌进太后寝宫,不想他们竟用了这法子,道,“法子倒不是我教的,不过是我吩咐他们拦着的。”
夜天凌道:“你当他们拦得住?”
卿尘看了看他:“拦得住,你不是糊涂人,也不会做无用之事。御医会随时呈禀太后病情,你堂堂王爷之尊,哪里又会照顾病人?想进寝宫不过是自己心里忧急罢了,非常之时,晏奚他们是好意。”
夜天凌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我知道。”
卿尘微微一笑:“四哥,你还记得刚才那首曲子?”
夜天凌点了点头:“那日你在屏叠山的竹屋曾经奏过此曲。”
卿尘在膝头静静地趴了会儿,将歌词轻声唱道:“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夜天凌安静地听着,卿尘清美的声音在阶前雪影中寥寥荡荡,几分柔润,几分飘逸,几分洒脱,几分空寂,仿佛此处已随着她的歌声化作烟雨飘摇,寂寥人世。
一缕明澈的箫音悠然而起,潇洒峻旷,伴着歌声曲意,低诉苍茫江湖。一叶扁舟,海潮澎湃,千载英雄,几度夕阳。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卿尘轻靠在夜天凌身畔,道:“可惜没有琴,你那日说过,此曲可以箫琴相和。”
夜天凌伸手将她揽过:“这又不难。”
卿尘轻声道:“放舟五湖,青山远,不惹凡尘。四哥,你喜欢那样的日子吗?”
夜天凌低头问道:“你喜欢?”
卿尘没有说什么,将头埋在他的膝间。
夜天凌见她不说话,也静声不语,四周寂然无人,只有依稀的月色穿过薄云映在雪光深处。
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如此熟悉,似乎曾经就是这样和她一直坐着,已经千年万年,很久都没有变过。一会儿,他淡淡道:“你若喜欢,日后我带你去。”
卿尘轻轻“嗯”了一声,伏在他温暖的怀中神志有些迷糊,折腾了这么久没有休息,此时是有些撑不住了。
夜天凌俯身看了看她,她迷迷糊糊道:“四哥,原来你也会着急。”毫无意识地呢喃。
夜天凌一愣,随即眉间掠过柔软,轻轻起身将她抱起。
卿尘只在半梦半醒间觉得身子一轻,随即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夜天凌将她送回遥春阁,看她在睡梦中依然蹙着眉头,但人毕竟是在面前了,转眼可见,触手可及。想起今早听到延熙宫消息时,心里那种猛地被利刃穿透的感觉,几乎立时便洇出血来。今日他若是不来这延熙宫,便真的要被那焦虑不安逼得发疯。
是什么时候,眼前人成了心中盈盈淡淡挥之不去的牵挂?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却凝神静气也忘不掉。
窗外有一点月光透进来,在卿尘脸上映出轻浅的影子。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夜天凌静立着凝视她半晌,方转身出去,轻轻将门掩上,刚走没几步,突然低喝一声:“出来!”
暗中有个身影转出来:“殿下!”竟是冥魇,一身绯色的宫装,更衬出面上冷艳。
夜天凌扭头问道:“谁准你私自进延熙宫了?”
冥魇垂首道:“大家得知凤主和殿下都进了延熙宫,怕有不测。”
夜天凌道:“有事我会找你们,延熙宫现在是非常之地,你们不得擅自涉足,你也尽量不要离开莲池宫。”
“是,我定会保护好莲妃娘娘。”冥魇答道,“雪战这几天十分不安稳,我擅自做主将它带了来,请凤主看看。”她怀中有什么东西窝在那儿,一松手,雪战便自衣衫掩盖的地方跳出,嗖地就不见了踪影。冥魇一惊,夜天凌道:“无妨,它去找主人了。”
冥魇往卿尘的房间看了下,取出一封信交给夜天凌,道:“我们已将鸾飞姑娘接出来了,她将事情真相写了一封信给太子,请殿下过目。”
夜天凌将信看过,稍后道:“送去松雨台给太子过目。”
冥魇不解道:“将计就计,若太子被废,岂不是我们的大好机会,殿下何必如此呢?”
夜天凌负手身后,看着一轮轻月缓缓地隐入云中:“我自有分寸,你将信送去便可。”
冥魇便不再多言,垂眸道:“属下知道了,此地凶险,请殿下和凤主多加小心。”
“去吧。”夜天凌挥挥手,冥魇借着月色悄悄看了他一眼,身形轻闪消失在树影深处。
夜天凌独自立在夜色下,抬头往松雨台方向看去,眸底瞬间带过复杂的光泽,似喜似悲,慢慢地沉淀到那幽黑至深之处,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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