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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伍五五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依旧我行我素,穿着雪白的古装,但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实在想象不出作其他的打扮会是什么样。
其他人虽然惊异,但却没有人问出口。
见他就座,我站起来,走到所有人的面前。
“很久没见了。”我对着在座的所有弟妹这样说道,“但我们没时间客套了,相信你们已经得到了关于这次事件的所有讯息,我不想多作解释,我们的任务只有一项,就是修补结界,时间就在今晚十二点。”
“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谢谢大家的帮助,如果有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去。”
我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从位子上离去。
只有贰九零举了手,大声地说了句:“我可以再要一包薯片吗?要烤肉味的。”
十八局的人立刻说没问题,还问有什么别的需要没有。
这吃货竟然说:“那我给你开个单子!”
我捂脸,我觉得天师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尽管如此,我仍觉得我们的先人必定会为我们感到骄傲,无论传了多少代,我们天师一族始终保持着这样一颗赤诚的心。
离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军队在距离泰山结界五百米左右、相对较为平坦的地势内,封锁出了一个禁止入内的区域。我和伍五五站在这块空地中,按照古法,用朱砂笔在地上绘出一个半径十米的罗盘。
天师信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罗盘外环由四环而成,按比例分别是1:2:3:9,必须分毫不差。内环则是八卦和阴阳两鱼图,伍五五毕竟是资深天师,制盘技术比我高杆不少,三下五除二就将外盘绘毕。
我跪着画,画得腿酸,就站起来抖抖脚,正好看见伍五五一笔带到了我面前,他忽然抬头对上我的眼睛,问道:“真的不后悔吗?”
“现在说这话也太迟了,”我提笔蘸上厚厚一层朱砂料,“显得好像我很可怜一样。”
伍五五站起来,淡淡道:“你本可以活得更加轻松。”
我沉默了一会儿,落笔在地上,没有丝毫动摇:“小的时候,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前任族长要把天师一族交到我手里,我既没有继任族长,也没有过人的天分,就连立场都不太坚定,我每天都过得很痛苦,想要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远处传来了妖怪的嘶吼,或许是激战愈发白热化的缘故,我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又继续道:“但我现在明白了,哪怕我真的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恐怕我也放不下。我放不下和我流着相同血液的弟弟妹妹,也放不下十八局的同僚,更放不下那些冒着傻气的妖怪。我觉得前任族长就是吃准了我的性子,啧,老狐狸。”
“责任感。”
“对,就是责任感。”
伍五五已经绘到了很前面的地方,我看着他的背影跟他说:“伍五五,如果我死了的话,我能提一个任性的要求吗?”
他转过头来,我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说道:“请带领天师一族继续往前走。”
我看见他闭上了清澈如水的眼眸,然后微微颔首。
“谢谢。”
待罗盘全部完成,地上一片赤红,显得极像邪教的仪式。伍五五说这是他绘过的最为繁复的罗盘,我也觉得很精美,简直像是艺术品,立刻掏出手机来拍照。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可怕的妖吼。
此起彼伏的厮杀声自结界的方向传来,力量震得我耳膜发疼,我下意识觉得不好。
我们现在离结界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一旦妖界的大军冲进来,我们的罗盘就会被毁。绘制罗盘的这些朱砂掺了老祖宗的血,相当珍贵,要是这个时候被毁,我们就再也没有办法启动修补神州结界的阵法。
我想去看看情况,却被伍五五拦住了。
他说:“有混沌在,十八局撑不了太久,现在就开始吧。”
“好。”
“壹七七,”他叫了我的名字,“一旦坐在了主祭台,你就不能回头了。”
伍五五这样说着,指着中心的位置。
我笑着说:“本来也无路可退。”
十一
包括伍五五在内的八位天师分别坐在罗盘外圈的九宫位,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上各坐一人,兑宫空缺。
启动阵法其实很容易,只要九宫上的天师一起念法诀即可。
我换上了天师一族的祭祀道袍,大到拖地的宽大袖子,腰间系代表十天干的铃,脖间戴代表三十六天的结绳。
我赤足走到内圈的祭台,地上用朱砂绘着比四周更加复杂的罗盘,我在中间盘腿而坐。
高高挂起的旗帜开始向东面吹起。
东风至,吉时到。
伍五五一声令下后,所有人开始念起口诀。
几乎是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火炉中,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如同被尖刺划破一般疼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自由。
鲜血像是被磁石吸引着的铁块一样,无法抑制地从我身躯中穿破皮肤而出。
我看见自己身上的白衣顷刻间就被染成了血红一片,我看见背对着我的伍五五身上也不断地涌出鲜血。
我们的鲜血顺着朱砂的方向不断混入罗盘的朱砂纹路中,每经过一个点就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绽放出鲜艳的色泽。
不过,真的,好痛啊!
我想在场的所有人可能都会被我们吓一跳,不过这个样子实在帅气到不行。
我都快被自己帅哭了。
时间拨回到两天前。
伍五五问我:“修补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不解地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代价?”
他解释说,神州结界的血祭的主祭者,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血液浓度,二是法器。原本作为血液浓度最高的他凭借一己之力就应该能够达到,但问题是,他早已失去了法器——心。
也就是说,伍五五没有资格做主祭者。
我笑着说:“那我来做就可以了。”
伍五五又道:“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所有参加祭祀的天师需要付出大量的鲜血,但究竟需要多少谁都无法估算,主要是看结界的破损程度,最坏的结果……或许会死。”
我考虑了一会儿,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牺牲我一个人够不够?”
伍五五过了许久都没说话。
我只好尴尬地摸摸头:“前任族长在信里跟我提了要求,说要让其他人平平安安的,我不想让他们出事。陆发发特别冲动,叁八四又是弟控,叁八五大病未愈,柒九九还小,还有……我不能让他们有事,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危险都不想让他们涉足。”
良久,伍五五才说:“你想要死祭?”
“对,”我说,“我想用的是比血祭更加强大的……死祭,祭品就是我一个人。”
“那你必死无疑。”
我笑笑:“我知道,其他的我都不担心,我只怕结界修复不了,你会助我一臂之力的吧?”
“我明白了,我会以我最大的能力协助你。”
十二
“姐姐——”
陆发发这家伙又在嚎了。
眼睛好疼,我简直睁不开。
陆发发的哭喊一声惨过一声:“呜呜……姐,你要不要紧啊,你流了好多血……”
我吼她:“不许哭!我命令你不许哭!”
伍五五在我身后说:“何必对她这样凶?”
“最后一程了,”我笑道,“我还想耍个帅。”
地面开始激烈地震荡,妖吼一波强过一波,我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或许非常糟糕。
请再支撑一会儿……
“前方顶不住了……”
远远地,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请再快一点……
快要来不及了。
“攻破了!前方被攻破了!”
“混沌要闯进来了!”
“绝对不能让混沌闯到天师那里……”
前方传来的消息一个坏过一个,我勉强睁开眼,用尽全力对着伍五五喊道:“一旦混沌踏破罗盘,我们就会前功尽弃,如果是你去抵挡,大概能拖延多久?”
伍五五答道:“我一走,你只会死得更快。”
“总好过修补阵法不成。”
已经变得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伍五五站起身来,他一身是血,此刻看起来如同恶鬼罗刹一般。
“我挡不了多久,但你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如果我能回来,兴许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我听完他的话,挥挥手与他道别:“那只能和你永别了,下辈子我绝对不要再做个天师。”
他没有再说话,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远远地,我已经看见巨大如山的妖怪模样。
我记得《山海经》里曾云:“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这句话说的正是混沌。
而其他文书里也记载了许多混沌的模样,但没有一个是相同的。有些说混沌巨大如狗,而有些更记录混沌样子如巨熊。
其实这些描述全都没有错,因为混沌根本没有形状,它时而是鸟,时而是熊,时而是狗。
而如今,它身披四翅,没有头颅,身躯如同巨犬一样,速度极快,龙卷风一样向这里袭来,力量大到我距离如此之远都能感觉到大风拂面,难怪几个团都无法应对。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令人不太舒服的血腥气,我看见那混沌越来越近。
有一抹血色的身影在它面前跃起。
符纸配上口诀,以桃木剑为器,即便面前是巨大如山的混沌,那抹身影也没有丝毫犹豫。
我依然记得,多年以前,伍五五只用了一击便将鲛人击破,他说他活了这么久,无事可做,自然只有修炼。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真的可以阻拦下混沌。
比例明显不在同一水平线的一人一妖缠斗了大约五分钟,我听到了炮火的声音,我想是十八局觉得形势不妙,所以调动了军队来增加火力。
哪知道,这一击却是彻底激怒了混沌,它浑身涨得通红,四翼齐开,双拳在一瞬间砸向地面,一时间天摇地晃,我几乎难以坐定。
糟了!
我慌忙朝伍五五的方向看去。
只见飞扬尘土间,一身血衣的伍五五被混沌一爪撩了起来,紧接着,他就如同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人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摔了出去。
“不要……”我捂住嘴。
或许……真的要来不及了。
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我万念俱灰,对着我四周的天师喊道:“快、快走……”
陆发发第一个喊出来:“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走?我才不走!”
“你想死吗?”我气急,“再不走,混沌来了你们就走不掉了……”
陆发发用哭腔说道:“可是你……”
我都快被他们急死了,心一急,立刻大喊一声:“走啊!叁八四,带她走!”
叁八四毕竟理智些,点了点头。
四周终于有了一些响动,我终于安下心来。
“不用走。”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符部长的声音,他说道:“阵法不能停,混沌由十八局守住。”
在他的身边,有一队穿着黑银制服身披十字架的人正鱼贯而入,我眯起眼睛看,才发现那些都是驱魔师。
奇怪,驱魔师幸存者比天师还少,一向不出现在主要战场,怎么会突然冒出了上百个驱魔师?
而为首的,竟然是一个身披红色大袍、头发银白的漂亮少年。
我觉得他的样子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熟悉,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扫了我一眼,冷笑道:“天师真是弱不禁风。”
不知是谁和他顶撞了一句。
只听那银发少年邪邪一笑,说道:“放心,驱魔必定会守住泰山,而且……会将妖怪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几只耳鼠杀至,陆发发刚想要出手,那银发少年竟是快了一步,他只是伸手触碰了一下离他最近的耳鼠,后者竟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一瞬间化作了灰烬。
怎、怎么可能?
十三
我过去也曾经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
我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我觉得生命太过脆弱,凡人很难掌握,如果说我不怕死,那是假的。
我当然怕死。
我能够想象当时那三百六十五个天师的心境,他们一定也恐惧过、悲伤过、绝望过,但真到了最后一刻,形势会给人一颗强壮的心,会成为自己曾经幻想过的人,果敢而坚毅,然后去拯救更多的人。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如果我现在是献血的话,不知道能领多少调休和奖金。
我已经听不到远处的声音,眼前甚至开始产生幻觉,我看到好多妖怪在眼前晃来晃去,像是在跳着奇异的舞蹈。最后终究是体力不支,我倒在了血泊中。
头晕目眩中,我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人在我面前站定,将我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忽然靠在我的耳畔,说着什么话。
我听不清楚,视线也没有办法集中,过度失血使得我浑身冰冷,我努力地集中精神,却只能依稀看到他的样貌。
竟然是林志生。
我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声音:“你怎么那么傻……壹七七……耍帅不是女人该干的事……还是我来吧……”
我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上了天师的道袍,他搀扶着我起来:“英雄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我连张嘴的力气都快没了,怒道:“……滚、滚蛋……这必须是天、天师……”
林志生忽然紧紧地抱了我一下,我不知道他为何抱得这么紧,几乎抱得我生疼,面前一片白光,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一抱下。
我不知道林志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有他在,事情总是会变得一团糟。
结果,我却听到他轻声说:“壹七七,有个秘密,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说了。”
我无言以对,大哥,你看看现在这个情况,你告白合适吗?
我很想这么和他说,但是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自己随时会嗝屁。林志生大力地摸了一把我的脸,然后将我抱下了祭台。
同志你有病吧?
阵法都快完成了,在这个紧要关头给我添乱,脑袋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门夹了?
我奋力想要推开他,结果却触碰到了他脸上一大片冰凉的液体。
他哭了?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
我好想和他说,这辈子有过你这么一个又贫又贱又毒舌的同事,真的很开心,如果不介意的话,下辈子咱们再做一回同事啊!下回一准儿给你介绍个盘靓条顺贤惠持家的好姑娘。
这个时候,我听到他一字一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我想我永生都不会忘记。
“我出生的时候,就有另外一个名字,我叫玖七七。壹七七,代替你死,是我的使命。”
玖七七?
不,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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