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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掠过云层,飞翔在一万米的高空。
当飞机逐渐降低高度的时候,从舷窗向外望去,华北平原平整如棋盘一般,星罗棋布,而视线的下方,高楼林立恍若广阔的森林。这座森林中有最密集的欲望、最丰富的色彩和最汹涌的人群,唯一没有的是温度。
曾峻穿着制服陪着我一起从机场中走出来,一路上引起不少女孩的频频回首。也许是因为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太过熟悉,所以我从来没有觉得他帅过。但当他穿上制服之后,英姿勃发,充满了阳光气息,看起来气场很强大,有种令人疏远的禁欲气息。我顺着其他女孩的目光看了他两眼,也不禁点头,嗯,看起来是有点小帅呢。
走出机场出口,我立刻看见爸爸温如玉和曾峻的爸爸一同等在入口。出来之后,温如玉快步迎向了我,他激动之下伸开手想要抱抱我,但胳膊刚刚抬起,又硬生生地忍住,讪讪地笑着放下了。他是爸爸我是女儿,在我长大以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拥抱这种亲密的动作。大概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吧,从来不会用言语和动作表达爱。
所以,当我们久别重逢,即便他心情有多么激动,但是碍于一个父亲的身份和尊严,他还是忍住避免亲密的举动。
我却上前一步,伸开胳膊拥住了他。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放松下来,他没有想到我会主动上前拥抱他。他的肩膀宽厚温暖,仿佛一座大山,我将头埋在他的肩上,觉得很安心——他是这世上我永永远远可以最信赖的那个人。无论我颠沛流离多远,无论我多么任性妄为,他都会无怨无悔地接纳我。这一刻,我忽然感受到了温如玉对我的爱,当我和他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心中对他的不解、怨恨,以及隔阂,刹那间都烟消云散了。并非是我原谅了他,而是我忽然理解了他。
反倒是温如玉有些不好意思,他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我,说:“唉,你怎么能一个人跑出去旅行呢,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我看看你!好像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
“我看好像还有其他变化呢。”曾叔叔一贯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哦?”温如玉看向老友,“还有什么变化?”
曾叔叔故意卖关子,在温如玉几番催促之后才煞有介事地说:“好像更懂事一些了啊。”
温如玉呵呵一笑,竟是难得的满足。
曾叔叔转向曾峻,面色却是一沉,抬脚踹向了曾峻,声音陡然严厉:“曾峻,你真是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敢私自动用权限发布通缉令!”
周围经过的旅客,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断喝吓得一惊。曾叔叔作为一名军人,领兵多年,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而一旦生起气来,那就有种风雨欲来泰山压顶的末日之感,令人胆战心惊。周围经过的旅客都主动绕行,生怕一不小心被怒火波及。
曾峻平日看起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恰恰最怕的就是他爸爸。此刻面对曾叔叔的怒火,曾峻也不躲避,只是爬了起来继续低着头站在曾叔叔面前。
曾叔叔作势要再打,温如玉立刻拦住了他:“曾哥,别打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
我也赶紧劝解道:“叔叔,曾峻哥哥是为了找到我,才私自动用权限发了通缉令,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和他没关系。”
附近远远地围了一圈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曾叔叔碍于面子不再继续发作,狠狠地瞪了曾峻一眼:“走!跟我回去,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这次你闯的祸,你自己承担!”
曾叔叔大步地离去,身形如风,曾峻低头默默地跟在身后,在外面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在他老子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回家吧。”我随着温如玉上车,沿着机场高速渐渐地进入熟悉的城市,那些熟悉的地名、熟悉的风景重新激活了我的记忆。
只是离开了两个月,但是从遍地山水的旅途中回到北京的时候,居然有种陌生感,恍若隔世般。
北京,我在这里哭泣,也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出生,也许会在这里死亡。这里有我的家,有我一生最难割舍的牵绊。
当我踏上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开始强烈地想要见到楚非凡,那个我一路上都放不下的男生。我想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楚非凡,我爱你,让我们和好吧。从此以后,我绝不再轻言放弃,无论怎样的艰难险阻,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前提是……此心依然只属我一人。
车子平稳地停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西山别墅,自从爸爸和妈妈离婚并和蒋庭庭的妈妈再婚之后,他就搬到了这里住。由于妈妈已经去了国外,只有爸爸离我比较近,他是我理所当然的监护人,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要求我搬来这里和他一起住,但我一直拒绝不愿意来这里。
这座房子里有他和他的老婆,还有蒋庭庭。这是蒋庭庭的三口之家,不是我的家。当温如玉说回家,并将我带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我没有抗拒。
温如玉摁响门铃,开门的居然是蒋梦如——蒋庭庭的妈妈。平时的她,都是身穿裁剪合身的比如宝姿之类品牌的正装,看起来一副干练的职场女强人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绾着头发,穿着家居服围着围裙一副居家妇女的样子。开门见到是我和温如玉,她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快进屋,我炒完最后一个菜晚饭就好了。”
走进房间,一楼的客厅宽敞明亮,欧式风格的装修在水晶吊灯璀璨的灯光照射下,辉煌如宫殿一般。
温如玉招呼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我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蒋庭庭扶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哟,我们任性的温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面对蒋庭庭的冷嘲热讽,这一次我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刻反驳,而只是笑了笑不说话。一场流浪走下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对于曾经很计较的人和事已经看得很淡了,讨厌蒋庭庭无非是觉得她抢走了我的父亲还要试图抢走楚非凡,但细细想来,也是我太过计较。
蒋庭庭见我没有接招,一通力如同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样,自己也觉得无趣,气氛有些微妙和尴尬。蒋梦茹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招呼着我们坐到餐桌旁吃饭。我们来到餐桌旁,纷纷落座,蒋梦如从厨房里面陆续端出了一大桌子菜,咸蛋黄卷饼、可乐鸡翅、糖醋排骨,甚至还有三文鱼刺身、莲藕排骨汤……
蒋梦如一边摘下围裙入座,一边乐呵呵地说:“听说你今天回来,我特地下厨做了些菜,我把庭庭也叫了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温如玉夹了一只鸡翅放到我的碗里:“来,尝尝蒋阿姨的厨艺,我说你喜欢吃可乐鸡翅,这是她特地为你做的。”
我低头吃了一口,鲜嫩多汁,肉质甜香,入口即化。在外流浪了这么久,遇到的最大困难无非是吃不饱睡不暖,每当那个时候我最想念的就是妈妈做的可乐鸡翅和家中的那张大床,当我吃到可乐鸡翅,尽管不是我妈妈做的,依然觉得内心中有种要溢出来的幸福感。
席间蒋庭庭几次欲言又止,不用猜,她依然是想和我斗嘴,但每一次不等她开口就被蒋梦如压了下去。最后,蒋庭庭索性放弃,暂时不再与我为难。难得的这顿饭,我们吃得其乐融融,像一家人自然地聚在一起吃饭,没有像以前那样不欢而散。
一顿饭吃完,蒋庭庭忽然意味深长地问我:“你知道楚非凡的消息吗?”
“嗯?”我有些讶异地问道,“什么消息?”
蒋庭庭看了我片刻,见我一脸懵懂,确定我不是在装傻,才缓缓地说:“没什么啦。”
她越是掩饰,我的心头越是疑惑。
我想追问,但是她根本不打算告诉我任何答案。没关系,不要紧,明天我会亲自出现在楚非凡面前,他好还是不好,我都将会知道。
温如玉问我要不要在这里休息。
我拒绝了。我更想念自己房间里的那张大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小窝中,躺在属于我的大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温如玉安排司机送我回去,临行前向我交代道:“老爷子明天寿诞,明天我们都会去贺寿,你记得准时过去赴宴。”
老爷子要过生日了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要过八十大寿了。明天大家都会在,楚非凡也会在,我要勇敢地走向楚非凡,站在他面前,向他宣告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逃避,我要向所有的来宾宣布,我们是相爱的,并祈求得到老爷子的祝福和众人的见证。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司机稳稳地将车停在了路边,告诉我到家了。站在门前,我有一种陌生的恍惚感。两个月前我满怀伤心地离开了这里,以为永远不会再回来,但只是过去了两个月,我再次回到这里。打开房门,一切和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是,房间里面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些灰尘。
平时我都是每两天喊钟点工来收拾一下房间,现在我虽说觉得旅途疲惫,却忍不住动手,把房间里面所有的卫生都打扫了一遍。
当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床上那种熟悉的温暖感觉传递过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感、幸福感和满足感蔓延全身。我带着对明天的期待,甜甜地睡着了。
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足的觉了,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九点钟,神清气爽,浑身上下充满了精力。洗脸、刷牙、化妆、挑选衣服,整整两个小时,我才彻底地将自己收拾妥当。
镜子前的我光彩照人,过了太长一段节衣缩食的流浪生活,当此刻看见镜中人仿佛与昨天的自己判若两人的时候,自然有些不习惯。
我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要这样,我要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楚非凡面前。
今天是老爷子寿诞,门前不好停车,于是我决定出门打车。来到路边,路过的行人纷纷向我行注目礼,甚至有些人还频频回头。我一边窃喜一边想着,我是不是隆重得有些过头了,旋即又安慰自己说“今天我才是女主角”!
到达老爷子的住所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老爷子不喜张扬,所以并未在酒店大办宴席,只是在家中举办了小型的私宴。但老爷子毕竟德高望重、交友广,能够出现在小型私宴上的宾客都是名流显贵。以老爷子横跨政商军的履历,现场云集的自然是政商军中的翘楚。
天气晴朗,温度适宜,这样的天气很适合举办露天的宴会。原本古朴庄严的四合院,被喜庆的灯笼、对联和彩纸等装点得喜气洋洋。院子中摆着自助的水果点心和酒水,宾客们或站或坐,端着红酒,品着点心,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巧笑嫣然,轻声笑语。对于不少人来说,这是绝佳的社交场合。
我从人群里面经过的时候,不时地看到熟悉的身影向我打着招呼:“嗨,温婉。好久不见。”
我点点头微笑着回应:“嗨。”
对于大多人来说,那句“好久不见”只是一句客套话,城市那么大,无论去哪里,都仿佛隔着一座城的距离。泛泛之交的人,也不过是一年半载才能偶然在某些场合见上一面,除了你最亲近的人,又有谁会知道,你曾消失过多久呢?
忽然,我看到了曾峻,他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端着一杯红酒发呆。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突然蹦到他的面前,“嘿”的一声,他吓了一跳,见是我,又开始展颜欢笑起来:“你来了呀。”
我赶紧问道:“曾峻,你没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啊。”曾峻眉眼带笑,笑得若无其事。
“你好好地站在这里我当然知道你没怎么样,我是问你有没有受到什么处罚!”
“哦,还好,依旧是警察,大概是看在我老爸的面子上没被开除,不过是记大过和降职处分,从市局降职到了派出所。”他轻松地笑道,“也好,我早就想当个基层警察去抓坏人了,每天在市局都是坐在办公室,那才真是无聊呢。”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但是我心里觉得难过极了,就是因为我的任性妄为,才让他遭受这么严厉的处分。
我正暗自伤神呢,却看到康明和唐琳携手并肩走入的身影,想不到他们两个还在一起呢。
“曾峻,你怎么不把左岸带来?”有段时间没见到左岸了,我有些想她了。
曾峻一翻白眼:“你那同学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副小乖妞的样子,水火不侵,油盐不进,根本请不动啊。”
“所以呢,你已经放弃了吗?”
曾峻微微一笑:“不放弃不行啊,人家已经明确地拒绝我了。”
啊!我有点惊讶——看来我离开的这两个月,发生了不少事呢。
等今天的宴会结束,我就要立刻回到学校——但愿学校没有把我开除!
“温婉!你回来了!”我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陈心澜。
陈心澜拉着我的手,看来看去,然后说:“感觉你好像黑了一些也健康了一些。对了,我前两天刚好去法国买了最新的lamer美白面霜,回头送你一套。”
有些朋友,无论多久没见,何时再见,都会真心实意地坦诚相待。
我们两个好久没见,自然有一大堆话要说,于是站在角落闲聊。但我的目光不时在人群中游离:蒋庭庭像个骄傲的公主,抱着双臂神情傲然,有其他的青年才俊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点点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康明再次被丢在一旁,唐琳像个穿花蝴蝶一样在人群中来回地飞舞,巧笑嫣然地和不同的男人们打着招呼。看见曾峻一个人待着,她向曾峻走了过去。梁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从容不迫彬彬有礼地和一帮商政精英交流。他忽然回头对上我的视线,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吓得我赶紧移开目光……人群来来往往,我在找楚非凡的身影,你在哪里呢?眼看都快十二点了,宴席都快开始了,身为宴会的主人之一,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呢?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正厅。老爷子在那里迎接道贺的客人,一个中年男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老爷子身前小声汇报着工作:“老爷子,最近资本市场有来历不明的游资在做空万楚集团的股价……”
老爷子面不改色地听着,见到我走了进来立刻招呼我:“小婉,你来了!”
我上前去问好,两个月不见,他的精神确实愈发矍铄了,可见这段时间他一直过得很开心。他面容和蔼地看着我:“你有段时间没有来看爷爷了呢,最近都到哪儿去了?”
“最近太忙了。”我一边笑着应付,一边想着借口,“最近我跟着老师一起在做一个电影的编剧,这个月在忙着写剧本呢。”
我在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恰好又来了一个人向老爷子贺寿,老爷子分身应酬,我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去,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我捂着额头满怀怒气地抬头一看,却愣住了,满腔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是楚非凡,我们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见面了。
那个让我笑也让我哭的男生,那个让我只想永远地离开却又日思夜想忍不住归来的男生,如今,他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楚非凡也同样怔怔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们就这样相互凝视着对方,足足有几秒钟,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的眼神有惊讶、狂喜、愤怒、伤心……再到平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眼神可以传达如此复杂交织的含意。而我的心情,也如同过山车一样,在短短的瞬间,经历数个回合的跌宕起伏。
我颤抖着双唇,想要喊出他的名字——
“楚非凡,你怎么挡在门口不走了啊?”梁澜出现在他的身后,声音俏皮。
楚非凡回过神来,神色有瞬间的紧张和尴尬,旋即侧开身子让了开来,笑着对她解释道:“我在和温婉打招呼呢。”
我也回过神来,这才好好地打量楚非凡。今天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衣服,显得异常庄重,脸庞似乎消瘦了一些,五官却愈发立体了,有种玉雕般的硬朗。
楚非凡神情漠然地从我身边经过进了房间,只留下一阵冰山般冰冷的气息。
梁澜的手上拎着一个大号的纸袋,她从中取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双手捧着送到老爷子面前:“爷爷,这是我为您准备的寿礼,是我自己亲手设计缝制的千福万寿衣,希望您能够喜欢。”
“喜欢,喜欢!”老爷子接过衣服,喜笑颜开,见到梁澜时竟比见到任何人都还要发自内心地高兴。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梁澜把老爷子哄得很开心呢。
老爷子当即转身去了卧室,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将那一身衣服换上,暗金色的对襟唐装,错织着福字纹和寿字纹,裁剪合身,很好地平和了老爷子身上那种战场杀伐历练的慑人气场,多了几分文雅。周围的人见状,纷纷夸赞。连我都不得不承认,这件衣服确实做得很漂亮。我忍不住在心中将自己与梁澜做对比,人品、相貌、家世,她样样都比我好。除此,她还是一个服装设计师,我却好像什么都不会。
门外司仪的声音响起:“各位尊敬的来宾,今天是我们尊敬的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这是一个非常值得高兴的日子。除了给老爷子贺寿,今天还有另外一件喜事,老爷子想亲自宣布,现在大家用掌声欢迎老爷子登场。”
老爷子走上台,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屏气凝神地等着他讲话。老爷子虽早就退了下来,但他是如今硕果仅存的军中寿星,依然有不少军方高层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楚帅,他在军政界仍然有着非凡的影响力,楚家能有今日之局面,全赖老爷子个人之威。
老爷子环顾四周,神色一肃,声音洪亮:“今日楚某人生辰,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登门致贺,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我们楚家能有今日之盛,全赖各位相助,在此一并致谢!”
老爷子略略欠身鞠躬,四下以掌声回应。
“不过……”老爷子的声音略作停顿,眼皮一抬,锐利的目光爆射而出,“近来商场之上已经有人欺我老矣时日无多,楚家人丁单薄只有一孙楚非凡,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我们楚家的门,只为朋友而开,而与我们楚家为敌的人,我们也从不畏惧!”
在场的客人们相互看了看,楚老爷子的话意有所指,显然是向藏在暗处那不知名的对手宣战。宾客们窃窃私语——到底是谁这么不知死活,居然敢向楚家宣战。我这段时间不在北京,看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老爷子清了一下嗓子,嗡嗡的私语声静了下来,老爷子继续道:“今日,趁着诸位亲朋齐聚,我想再宣布一件喜事。”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准备听老爷子口中即将爆料的喜事。
老爷子一手握住了楚非凡的手,一手握住了梁澜的手,高声宣布:“我孙楚非凡与香港梁家之女梁澜情投意合,在此吉日,特宣布订婚!”
老爷子拉着他们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台前楚非凡和梁澜手拉着手并肩而立,男生英俊挺拔,女生光彩照人,他们是那样的引人注目。在司仪的主持下,他们两个人交换了订婚钻戒,台下立即有无数闪光灯亮起,定格下这幸福的一幕。
我死死地注视着楚非凡,他遵循着礼仪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走下来,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就连面对人群微笑致意的时候,眼神也是放空的,焦点没有落在任何人的身上。
礼成的那一刻,欢呼声和掌声一起响起。
我麻木地站在人群中,全身僵硬,思维仿佛在一瞬间定格,血液停止了流动,声音远了,视线空了,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温婉,温婉……”在连声的呼喊中我回过神来,是陈心澜挽着我的胳膊,满脸关切,“温婉,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想挤出一个笑容,告诉她我没事,但还是没有笑出来。
陈心澜并没有追问我和楚非凡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我们之间的一切纠缠,她只是关心我,担心我,想要给我安慰。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想见到任何朋友,陈心澜、曾峻,那些熟悉和了解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这样狼狈的时刻,不想看见他们眼神中的同情或悲悯。
楚非凡携着梁澜的手从台上走下来,依次向着大家敬酒,大家纷纷回以“恭喜和祝福”。他穿着西装,举止得体,笑容恰到好处。
不知不觉走到了我的面前,梁澜和他牵手并肩而立,楚非凡举杯道:“温婉,谢谢你前来参加我爷爷的寿宴,以及我和梁澜的订婚典礼。”
我看着他,他笑得那样灿烂,梁澜一脸幸福。这真的是值得祝福的一对,我颤抖着嘴唇,艰难地说出了那两个字,每一个字仿佛都在我的心口上剜了一刀:“恭……喜……”
“谢谢。”楚非凡含笑由衷地说。
忽然,他贴近了我的耳朵,轻笑着耳语,笑声中带着残忍和肆意的嘲弄:“谢谢你和大方私奔,才成全了我,让我遇见那个最适合我的人。”
他的话语像密集的箭雨一样射在了我的心上,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自心底蔓延全身。
他离开我的耳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目光是那样淡漠,却又带着复仇的快感。但这样的目光一闪即逝,转瞬间换上了一副笑盈盈的面孔带着梁澜走向下一位宾客。
我僵在原地,像一棵死去的树一样,依然笔直地站立在那里,但是树干里已经空了。愣了片刻之后,我转身向着门外走去,陈心澜拉住了我,曾峻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了:“温婉,要我送你回家吗?”
我摇了摇头对曾峻说:“不用了。别担心,我只想一个人静静。”我轻轻挣脱了陈心澜的手臂向着门外走去。
我慢慢地走出了四合院的院门,一门之隔,门内歌舞升平,而门外长巷冷清。我低着头走在路上,眼泪如同决了堤一般流了下来。我满心欢喜地以为就像小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吵架了生气了互相说“不和你玩了”之后,只要我站在楚非凡的面前对他说,楚非凡我们和好吧,他就会欢欣雀跃地和我手拉着手和好了。但是我忘了,我们已经长大了,也不是因为玩游戏而负气,而是在认真地谈一场恋爱,而最重要的是,他再也不会停在原地等我了。当我满心欢喜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向我宣告,我失去了他,如同冰雪兜脸扑在了我的头上。
风吹在脸上,面颊一阵冰凉。
忽然,我看见前方有一个身影,穿着露着香肩的礼服,收腰的裁剪展示出她姣好的身材,穿着十厘米的水晶高跟鞋,就像一位公主。然而此刻她低着头孑然一身地走在路上,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瘦弱而孤独,那是……蒋庭庭的背影。
那个平时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公主,此刻看起来是那样孤独和悲伤,像那高昂着头的鲜花,被霜打了一样低着头。
也许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忽然回头,于是我们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我看到了一个同样挂满泪痕的脸庞——那个我以为永远嚣张永远无敌的蒋庭庭,竟然也有被击溃的时候。
她慌乱地回头,快步向前走去,她绝不愿意让我看见她哭泣的样子。然而,由于走得太急促,脚步不稳,竟然摔倒了,她皱着眉表情痛苦,手捂着膝盖发出痛呼。
我快走了两步来到她的身旁蹲下:“怎么了?没事吧。”
蒋庭庭倒吸着凉气,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查看她手捂着的伤口,膝盖处已然破皮了,还有血流了出来。
我环顾了一圈,这条巷子里只有高墙,看不到药店,我扶起了蒋庭庭:“走,我带你去医院。”
蒋庭庭有些抗拒地推开了我,声音冷冷地说:“不用你管,我会自己去。”
“行。”既然她不需要,也不欢迎我,我也没必要多管闲事自讨没趣,我干脆利落地放手,一个人向前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了一声痛呼声。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她迈步的时候牵动膝盖,结果太过疼痛又蹲在了地上。
我叹了一口气,不管我和蒋庭庭相互是多么看不顺眼,但是我也不可能面对她受伤的时候视若无睹。我回身再次扶住了她,蒋庭庭本还想再抗拒,我毫不客气:“蒋庭庭,你要是再敢乱动,我会直接推倒你,把你另一个膝盖也摔伤,你信不信!”
蒋庭庭闻言果然老实了,不敢再乱动。和她相互斗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对付她我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你的车呢,停在哪儿?”我问。
“巷子口的停车场。”她说。
那辆红色的捷豹如同一个美人一样醒目,在停车场密密麻麻的车中一眼就可以扫见。我扶着蒋庭庭坐上副驾位,自己坐上驾驶位开车。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坐在蒋庭庭的车上,更不要说开她的车了。
人总是会对与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产生共鸣感,就是因为我看到了她和我一样因为楚非凡宣布订婚的消息如此伤心,我才对她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路过一家药店的时候,我停下了车,买了红药水和创可贴。坐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我用棉棒清理完她腿上的伤口,然后给她贴上了几张创可贴。觉得没什么大碍了,我才直起身拍了拍手,说:“好啦,你没什么事了,自己也可以开车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刚走两步,蒋庭庭在身后喊道。
她坐在台阶上,仰头笑道:“温婉,我们一起疯一把吧。”
我们一起在游乐园过山车上尖叫,一起在KTV里面抱着话筒狂吼着唱歌,一起在酒吧里面热舞,我们疯狂而放肆,仿佛只有这样尽情地狂欢才能将心底的悲伤驱散。于是在舞池中,我们就成了最热烈绽放的花朵,不少男人像苍蝇一样围在我们的身边,借着跳舞的时候接近我们或者搭讪。
“滚开!离老娘远点!”蒋庭庭毫不客气地横眉怒目。
“滚滚滚。”我大笑着挥手驱赶。
周围的男人悻悻而退,只余我和蒋庭庭贴身热舞,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从舞池出来,蒋庭庭喝了些酒,只能我来开车。我们在北京午夜的街头狂飙,深夜飙车的飞车党们驾车呼啸着从我们的身边驰过。
“超过他!超过他!”因为酒精刺激而过度兴奋的蒋庭庭大声地喊道。
那一刻我的肾上腺激素也开始飙升,脚下的油门越踩越重,车子不断地加速,捷豹300匹马力的发动机发出咆哮般的怒吼,如一头怪兽般奔腾起来,冲入了车流中,左冲右突,甩开一辆辆车。我们就像半路杀入的竞争者,整个车队被激怒了,沸腾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地叫嚣着,午夜空旷的公路成了我们的天下。
甩开了一辆辆车之后,前方只剩日产GTR和R8两辆车在竞相追逐。这两辆车明显进行了改装,性能才能如此强悍,他们在相互追逐的同时,还颇为默契地配合,灵活地来回变换车道紧紧地卡位,在前方死死地压着我一头不让我超过去。
GTR在环形的立交桥上车身贴着车道内侧漂移,只有左侧还有宽阔的车道,我轻打方向盘佯装要从左侧超车,GTR立刻向左变道准备卡在前方,我马上一头扎进了右侧那段空出来的窄窄的空间里,车身的右侧贴着栏杆,左侧贴着GTR右侧。和GTR并行时,我们同时看到了对方,GTR里面坐的赫然是梁立,视线交织的瞬间,我们两个人都有些错愕和恍惚。
“停车……停车!”蒋庭庭捂着嘴突然喊道。
我一脚刹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蒋庭庭打开车门冲到路边开始呕吐起来,在酒精的作祟和汽车的连番狂飙下,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了。
GTR减缓速度,停在了前方,而一直紧随在GTR身后的那辆捷豹R8也停下来了,其余的车辆继续呼啸着追逐着远去了。梁立打开车门下车,R8的车门也打开了,走下来的车手竟然是小方,他跟在梁立的身后向我们走过来。
梁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温婉,看不出来你飙车挺猛啊,完全是不要命的开法。”
我轻拍着蒋庭庭的背,冷冷地对梁立说:“怎么?输得不甘心吗?”
梁立双手插兜,笔直地站着笑道:“我是个惜命的人,玩车是玩车,可不能把命搭进去呢。何况今天是我妹妹订婚的好日子,心情愉悦。可不像你,见到楚非凡订婚了,大受刺激连命都不要了。”
“你……”我气急,连话都说不出来。
“飙车是男人的游戏,你以后还是不要玩了,我可不想你出什么事,毕竟,你将会是我的女人!”梁立温柔地说,“既然楚非凡已经和梁澜订婚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订婚,这样你才会不落在楚非凡之后。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呵呵。”我冷笑着回应,“做梦!”
蒋庭庭直起了身,声音虚弱:“别和这个疯子废话,我们走。”
上车发动汽车,小方的脸忽然出现在车窗前,如今的他和几个月前灰头土脸的流浪汉形象比起来完全判若两人。他穿着一件机车夹克,目光深沉得让人看不透,声音不容置疑:“我哥哥呢?”
“大方挺好啊,仍在继续流浪,现在应该还在西藏吧,下一步可能会去尼泊尔。”我如实相告。
小方暗自沉思,默默地让开,我呼啸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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