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与全世界为敌

第26章 第二十四封信 X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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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爱于我而言总是神秘且未知的,有无数种可能的解。
    寄信人:史努比,十九岁,最喜欢查理·布朗和史努比的故事
    To十年后的自己:
    今天爸爸和妈妈吵架,吵得很厉害,最后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打火机向妈妈砸过去。我跑出来挡在妈妈面前,妈妈一把将我推开,生怕我受到伤害。
    我忍不住一边哭一边大声吼着骂他。
    他气得浑身颤抖,满身都是酒气,他指着大门让我和妈妈滚出去。
    我当时拉着妈妈就准备往外面走,我对他吼道:“你以为谁稀罕吗!我恨你一辈子!”
    我是真的想过,和他从此恩断义绝,但是妈妈非要拉住我,将我推进房间里,让我好好睡觉,告诉我别再胡思乱想,一切都交给她。
    我真的很不能理解妈妈的懦弱,一段婚姻,到了这样的地步,他都指着大门叫我们滚出去了,那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待在这里?为什么不能痛痛快快地结束?
    反正在这十几年中,她收获的,从来都是不幸。
    他从小就不管我和我妈,每天下了班就和一帮狐朋狗友一起去喝酒,一直要到深夜才醉醺醺地回家,吵得我和妈妈根本没有办法入睡。他不知道我的出生年月,不知道我读哪个年级,也不曾出席过我的家长会。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还没有责任感的人。
    我没有和他一起逛过一次街,没吃过一顿他做的饭菜,没见他做过一次家务,没有和他一起拍过一张照片。
    记得小学有一年,我过生日的前一个晚上,因为太兴奋,我一直睡不着觉。他喝了酒回来,见我还没有睡觉,扬起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在期待自己的生日。
    还有一次,妈妈出差,我中午回到家,兴高采烈地给他看我的满分试卷。他却二话不说,拿起一旁的晾衣架打我,我又哭又叫,根本不明所以,夺门往外跑。到了学校,学校的门还没开,我就在校门外蹲了一中午,下午课间的时候,让朋友陪我去厕所,撩起衣服,背上全是又紫又肿的伤。
    晚上妈妈回来,看到我的伤,简直疯了,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摔碎了,她抱着我哭,一直向我说对不起。我至今还记得妈妈当时的悲恸欲绝。我知道了他打我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亲兄弟在那天意外去世,他非常难过,我却笑嘻嘻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就像是一个孤独症患者,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走得进去。
    我升入初中后,我们的关系就更差了。他回家根本就不说话,跟他说话,问他事情,他也从来不吭声。妈妈就站在他旁边,问他想吃什么,问他要不要买新鞋,问他明天会不会加班……他一个字都不会回答。
    连我都要被折磨疯了,最长的纪录是,我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听到他说一个字,我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当年,外婆反对妈妈和她那时候的男朋友在一起,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反对,后来逼得妈妈同对方分手后,托人介绍,找到了考上大学的爸爸,逼着妈妈嫁给了他。
    那时候他们两地分居,生我的时候都是妈妈自己走到医院去,躺在病床上,发现羊水早就破了。
    他从来没有对妈妈好过,两个人连婚纱照都没有拍过。
    我是妈妈一手带大的,这个爸爸,有和没有真的没什么区别,我甚至连班里单亲家庭的孩子都羡慕过,他们破碎的只是父母之间的感情,但是父母还是爱他们的。
    而我,只有妈妈。
    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和班里的男生打架,明明是他先来惹我,骂我,还往我身上吐口水,我忍无可忍才反击的。最后老师请了家长,爸爸没有来,我在办公室里站到放学。
    我回到家,他骂我,我统统顶嘴回去。后来他又扬起手要打我,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他气得在门外一直踢门,最后找来菜刀砍我的房门,我在屋子里吓得发抖,不敢哭出声音。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记忆里,妈妈总是不断地哭,向我道歉,说对不起,说没能给我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一切都是她的错,让我吃了这么多苦。
    可是对我而言,我宁愿自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也希望妈妈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再后来,我和他已经到了彼此根本不说话的地步,整个家死气沉沉。假装他不存在,我过得反而轻松。
    最后一次争吵,是在我高考填志愿时。别的家长都是打电话到处帮忙问学校问专业,他倒好,天天出去喝酒,估计连我考多少分都不知道。
    最后我决定出省,去北京念书,我都想好了,学一个虽然我不太喜欢,但是很适合就业的专业。念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打工自己存钱,毕了业找到工作,就让他们离婚,我来养妈妈。
    他知道后,却勃然大怒,说我的志愿全是乱填的,不像话。
    我忍不住将键盘直接砸在地上,我向他吼:“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他冷笑着对我妈说:“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我说:“是啊,反正不是你养的。”
    这句话大概刺激到他了,他大声骂我和妈妈,将烟灰缸摔碎在地。玻璃烟灰缸碎开的那一刹那,我终于开口说:“你们离婚吧。”
    妈妈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看我。
    我跪在地上,跪在那一地玻璃上,一边哭一边说:“我求求你们了,你们离婚吧。”
    他指着我的鼻子大吼:“滚!你滚!”
    我说:“我滚可以,你们先把婚离了。”
    我记得,我那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恨你”。
    其实,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或许他不曾爱过我的妈妈,不曾爱过这个家庭,但是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他去了外地,妈妈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我出门吃饭的时候忘记带钥匙,被锁在了门外,打不通妈妈的电话,给他打电话,他大概是在酒席上,电话里非常吵闹。
    一想到他又在喝酒,我就非常厌恶,明明没有带钥匙的人是我,我却态度十分恶劣地吼他。
    三个小时以后,他打着车从外地赶了回来,全身都是酒气。
    我那时候已经迷迷糊糊靠在门边睡着了,看见是他,下意识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因为你在电话里哭啊。”
    因为我在电话里哭了,所以他推掉了正事,第一时间赶了回来,打车的钱比他一天的工资还多。
    还有他每次喝醉了酒回家,都会跑到我的房间,打开灯,看见我睡了,又关上灯,退回去。因为刺眼的灯光会把我从梦中惊醒,所以每一次他这么干,我都非常生气,冲他大骂。
    可是他从来没有改过,十几年来,每个夜晚,都是如此。
    其实我是知道的,他只是想看一看我,知道我在。
    正是因为知道他爱我,所以我才知道,如何做最伤他的心。
    我说我恨他,虽然他不会表现出来,但是我知道,他会很难过。
    我没有办法,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伤害他,就像他伤害我和妈妈一样。
    我知道,如果他和妈妈真的离婚,那么过得糟糕的那个人,也一定是他。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做,我甚至怀疑他连超市都没有去过。
    我厌恶他,我想要远离他,我甚至厌恶体内有他的基因的自己。可是当看到他真的难过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个下雪的冬天,他浑身是雪地抱起我走进屋里,对我说:“因为你在电话里哭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Reply from十年后的自己:
    你的父亲,确实不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他抽烟喝酒,总是输钱却仍然要去打牌,他挣不了什么大钱,没能让你过上富裕的生活,他很少对你和你的母亲笑,他甚至没送过你母亲任何首饰,他和你之间,也总是争吵和打斗。
    可是,这个人,是你的父亲。
    是每个深夜回家,总会开灯去看看你的,你的父亲。
    最后,他还是没有同你的母亲离婚。他们的婚姻,或许你看不懂,你不能理解,但是,你并没有资格插手。上大学之后,你去了外地,寒暑假才能回家,见面的次数少了,你们的关系也稍微缓和了一些。虽然你们仍然很少和对方说话,但是至少不会再激烈地争吵了。
    有一年秋天,他坐火车来看你,他跟你说是出来办事,顺便来看你。你们一起去吃了顿饭,点了四个荤菜两个素菜,你说他浪费,他没吭声。
    然后,他要走了,你给他买了点食物让他在火车上吃,他不要,你便发火,非让他接着,他还是不肯,你一气之下夺过袋子回寝室了。
    后来你在和母亲的电话中才知道,那一次,他是专程去看你的。那是他四十七岁生日,他没在家里过,买了张火车票,没了卧铺,他站了三十四个小时,去看你。
    你在电话那头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你怪过他很多。你怪他从来不肯下厨、不肯做家务、不肯按时回家、不肯戒掉烟酒、不肯努力赚钱、不肯好好对你母亲、不像别人的父亲一样慈祥而睿智。
    可是你其实是没有资格怪他的,你连他的生日也不知道。
    大四毕业,你找了工作回到家乡,住在家里。你敲开门,竟然见到了他的笑容。你这才明白,其实,他也是会笑的。
    还没入职前,你天天窝在家里上网,过了几天,他就又开始找你的碴儿,骂你不思进取,让你搬出去住。你和他又吵了一架,不过这一次,你发现你没有以前那么生气了。
    他还是会喝得满身酒味神志不清地回来,还是会吃饭扒拉得很大声让你觉得很丢人,还是会踩着拖鞋穿着大裤衩就出门,还是会在客厅里不管别人就直接抽烟,还是什么都不会做。
    再多的争吵,也无法让他变成你想象中,温文尔雅、幽默英俊、事业有成,对你宠爱有加的人。世界上有很多那样的人,可是,他们都不是你的父亲。
    有一个夏天的夜晚,窗外下着大雨,家里开着空调,他偏偏要跑到窗边,打开窗户,一直往外探头看。你大声吼他:“把窗户关了,没看到空调开着的吗?”
    母亲在旁边冲你摇了摇头,说:“他在看下雨呢,他这是担心这雨下到明天,他没办法骑电瓶车上班了。”
    那一刻,你忽然哭了。
    那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人,他有一个平凡的家庭,他明天要骑着电瓶车冒着大雨去上班。
    他舍不得买昂贵的机票,他只能站三十四个小时的火车去看你。
    他也会羡慕那些开着豪车的男人,他也会羡慕那些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男人。
    他只是这世界上,几十亿人中,一个普通的男人。
    而他,是你的父亲。
    亲爱的姑娘,你可以原谅他吗?
    因为他也是第一次担当“父亲”这个角色啊,他也会茫然,会紧张,会伤心,会犯错。
    他没有用你能接受的方式来爱你,就如同你也没有用他期待的方式去对他。
    可是爱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
    他爱你,一如你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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