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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两秒,三秒……那个男人终于站了起来,桔年强迫自己面对他的愤怒和轻视,她是个多么恶毒卑鄙的女人啊,就让他看个清楚。
陌生人的车子拐出阴暗的小巷,朝最近的第三人民医院开去。桔年坐在后排,平凤卧躺着,头枕着桔年的腿,豆大的汗水渐渐将脸上的浓妆晕开,依稀露出变得蜡黄的肌肤。
桔年轻抚平凤的头发,祈祷着快点儿到医院,车子里没人说话,除了平凤偶尔模糊的呻吟,便是三个人的呼吸声。桔年本不善与陌生人相处,何况事情起源于那样纷乱而难堪的一个场景,所以她甚至不怎么敢从后面放肆地打量前排的人,只记得他黑色的衣角和隐隐的古龙水味道。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男人打开窗子,点了支烟,桔年被烟雾一呛,没憋住,咳了一声,那男人闻声侧了侧头。桔年一窘,她知道和平凤能上这辆车已是难得的幸运,唯恐自己的态度被人误以为是对抽烟一事有微词,显得不知好歹,连忙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是……你抽吧,尽管抽。”
男人的身子侧了侧,桔年的头更低了,不说话还好,说了反倒是矫枉过正。她想,其实自己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是道一声感谢,萍水相逢,别人本没有义务帮她们,何况这件事看起来导致了另一桩不愉快,不管事实上是否由她们而起。
“谢谢你。”她低声说。
红灯已过,前排车辆开始缓缓移动,男人熄灭了半截香烟,坐正了身子,专注于前方的路况,对桔年的感谢没有表示任何的回应。
也是,正如他的“朋友”所说,送“两个妓女”到医院,有什么光彩的,之所以出手相助,大概只因为他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至于她的感激,他并不放在眼里。
这样想着,桔年的心里反倒平静下来,一心只想着什么时候到医院,平凤的伤不会有什么事才好。
夜晚,医院的急诊室也并不平静。平凤被抬进了治疗间,医护人员对伤势进行察看,诊断结果除了部分软组织轻微损伤外,最严重的就是腿部,X光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医生凭经验基本上可以认定为外力引起的大腿股骨粉碎性骨折,建议进行内固定手术。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医生问桔年。
桔年看了平凤一眼,点点头,平凤虽然父母健在,兄弟姐妹众多,但是可倚靠的也只有她而已。
“准备好入院费用吧,她的伤势不轻,你先到收费处把钱交一下。”医生打量着桔年说。
这个时候平凤已经清醒,用手半撑起身体,问了句:“多少钱?”
“先交五千吧,其余的过后再说。”
“我×!”平凤忍着痛咒骂了一句,“有没有搞错,怪不得都说你们医院是喝人血的,至于宰这么狠吗?”
那急诊科的女医生闻言冷笑道:“钱也不是收进我的口袋,说实话,你交不交我都没有损失的。你腿上的伤要是找民间大夫,敷敷草药,弄点儿偏方什么的,估计也就是五百块钱能拿下的事,而且再怎么着也死不了人,不过是以后走路瘸一条腿,你们省了钱,说不定还能落个残缺美。”
“你怎么说话……”平凤气恼,挣扎着就要起来,桔年赶紧按住了她,她虽不服,可腿伤也着实磨人,想横也横不起来,咬着牙,暗自里自认倒霉。
那医生见这个情景,又说了一句:“看你的伤也是被人撞的吧,谁撞的找谁去啊……怎么,没抓着肇事者?”
桔年的脸刷地一下惨白了,平凤也一时没了话说,过了一会儿,翻出先前让桔年藏着的一小卷钱,她今天赚了一笔,恨不得拿命来护着,其实数来数去也不过千元,加上自己手头的一些积蓄和桔年身上的所有,两千块钱都不到。
平凤捏着钱,一双眼睛慢慢地黯了下去,她横什么?医院是个再现实不过的地方,她能拖得了几天,明天一样得交钱。她身无长物,唯一能靠的就是这副年轻的躯体,如果瘸了一条腿,谁会花钱去买一个残废的妓女。她不想让医生看低了自己,可一行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唉,你们想想办法吧。”医生的嘴虽然刻薄,毕竟恻隐之心仍在,也没再继续雪上加霜。
“我家里还有一些,先回去拿。”桔年拍拍平凤的肩膀起身就要走。
平凤一把拉住她,“你有多少钱,我能不知道?你还有个小的要养呢。”
“总要想办法啊。”桔年手头上可以动用的确实也不到千元,孩子上学、衣食住行的费用不低,她基本上难有积蓄。想办法,想办法,办法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清贫避世的生活她并不觉得苦,但是到了这种时候,现实迎上门来,才再度体会到贫贱的可怕。堂哥不知道人在哪里,她连个能借钱的人都找不到。
“那些开车撞人就跑的司机确实是可恨。”一旁的小护士看不下去,也插了一句。
就在这时,平凤的眼睛忽然一亮,拉住桔年的手收紧,另一只手抹了抹眼泪,急声说道:“他应该还没走远!”
“谁?”医生和桔年俱是一愣。
“我想起来了,送我来的人,送我来的那个男的,就是他撞的我!别让他走了……”
桔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平凤,平凤的眼神是清醒的,清醒中带着哀求,桔年读得懂她没有说出来的话,“那个男人看起来有钱,五千块钱对他来说算什么!”
“男人?送你来的,高高的,穿黑衣服的那个?”女医生最先反应过来。
“对,是他。”平凤用力点头,她的手掐痛了桔年。
女医生没有迟疑,立即吩咐身边的小护士:“你追过去看看,跟院里的保安说一声,看还能不能拦住。”
桔年微微张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眼看着小护士飞快地掉头跑了出去。
“你们也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这点儿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女医生皱眉训道,“还不给交警打电话,肇事的人就要让他付出代价。”她说着,又转向桔年,“你跟她一起来的,她动不了,你出去看看,要是保安追回来了,也可以辨认一下。”
桔年垂下了眼帘,睫毛微微扑闪,光与影交织着。她轻轻拉开平凤死死揪住她的手,点头走了出去。
桔年跟医生一前一后地出了治疗室,正好看到刚才那个小护士气喘吁吁地从大门方向跑回来,抚着胸口说道:“还好跑得快,保安在停车场截住了一个,黑衣服,高个子,是不是刚才送你们来的那个人?真看不出来,斯斯文文的,我还以为他见义勇为,差点儿就让他溜了。”
紧接着,那男人的身影在一左一右两个保安的“簇拥”下走了回来。
桔年是难受的,韩述说过,她是个谎话精。谎言她确实没少说,但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何况是帮助过自己的人。她的头几乎要贴在胸口,只看见几双鞋子环围在自己周围,再度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
他的裤腿挺括,鞋子得体而整洁。桔年可以感觉得出这是个生活在良好环境中的人,就跟韩述一样。可平凤也有一双修长漂亮的腿,虽然这双腿上总是穿着廉价而艳丽的鞋子,可她不能瘸了。但凡有选择,桔年不会这么做,可世界上那么多罪恶,多少是自愿的呢?公平从来就是相对的,如同善良一样。
“你倒是看看,是不是他啊?”女医生在催促。
桔年缓缓抬头,扬着下巴,迎上那双冷冷的审视的眼睛。
“是他。”她果然是天生的谎话精,颠倒是非的话说出口,反倒如此沉着。
“呵。”男人撇过脸去笑了起来,仿佛自我解嘲,“我撞了她?”
“你没有吗?”女医生面露鄙薄。
“如果我撞了她,我绝对不会就这么走了。可惜很遗憾,撞人的不是我。”他并没有桔年意料中那么愤怒而激动,字字清晰地为自己开解,“撞人的是一辆黑色奥迪,当场就离开了,我恰好在附近,所以就把她们送到医院来了。”
“就是你撞的我!如果不是,你怎么会那么好心大老远地把我们送过来,你以为你是活雷锋?有谁会那么傻?”平凤坐着轮椅,由护士推了出来,高声说道。美丽的一双凤眼被糊掉的睫毛膏装点得有几分狰狞,在欢场上打滚,她早就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为了保住这条腿,她可以不顾一切。
“是啊,我怎么会那么傻。”那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待会儿跟交警解释吧,他们马上到了。”医生挥挥手说道。
“也好。”男人冷笑,并不害怕,径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别想走!”平凤见他身子刚一动,害怕眼前唯一的机会溜走,尖声喊道。
桔年却知道那男人不会急于溜走,因为他不屑。也许他在交警中有熟人,也许他知道自己的车子没有撞痕,红口白牙,看来栽赃难成。平凤以为留下他就留下了自己的医药费,也许不……
此时,她是离那男子最近的一个人,她低头理了理头发,放低声音,慢吞吞地说:“你说不是你撞的,交警也许想知道,当时你在干什么。”
一秒,两秒,三秒……那个男人终于站了起来,桔年强迫自己面对他的愤怒和轻视,她是个多么恶毒卑鄙的女人啊,就让他看个清楚。
男人的眼睛一直没有从桔年脸上移开,他看着这个满脸通红,双手交叠着在身前轻抖,却一下子精准地点中他死穴的女人。
良久,他终于开口,“好吧,是我撞的,你们要多少钱?”
一旁的医生、护士面对这个突然的转变不由得面面相觑。平凤眼里却顿时有了光芒,天底下的肥羊不止一头!
“两万,不……”
“平凤!”桔年打断了轮椅上的人略显激动的喊叫。
“五千块,就算我们私了,以后的事跟你再也没有关系。”她木然地对那个男人说。
男人讥诮地笑笑,“你能代表她吗?”
桔年回头望了平凤一眼。
平凤迟疑了一会儿,说:“她当然能。”
交警赶来了,眼看双方似乎已达成共识,也基本认可这个私了的结果,自然不再深究,例行公事地办完手续,就放当事人离开了。此时桔年也顺利地办好了平凤的入院手续。
“等等,麻烦你等等。”
男人走到车边,再次听到这个听起来怯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缓缓地从车门把手上垂下手,深吸了口气,克制地转身。
四下无人,桔年走到他身前两米开外。
“我以为你会见好就收,原来你才是胃口最大的那个,剩下的想收进自己口袋里是吧。”他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眼里是隐忍的愤怒。
桔年绞着自己的手,“能不能给我一个能够联系到你的准确地址?”
他扶住自己的车,好像在听一个十分低级的笑话。
“是不是刚才我给你的感觉是钱特别多,人特别蠢?联系我的地址?哈!”
桔年没出声,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可能主动告诉自己,便低声说道:“你不给,我也可以向交警要的。”
或许桔年应该庆幸她遇上的确实是个有教养的男人,否则,他如果当场发作,甚至恶毒的辱骂,她虽能接受,但会非常非常难堪。可这个叫唐业的男人没有,尽管桔年看得见他捏得发白的手,然而很明显,他在忍耐,而且对于自己的感情隐私相当忌惮。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已降至冰点。
桔年低头说:“你信我会把钱还给你吗?”
回答她的又是一声冷笑。
“那,那就当是我需要考虑清楚用什么封住我的口之后,再去找你吧。”桔年很少把话说得那么快。
他的沉默显然是在权衡,最后还是从车上翻出了记事本和笔,草草写就,撕下一页。
“你要的都在上面了。”他淡淡地说完,递到桔年跟前,就在桔年伸手去接的那一瞬间,他松手,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桔年俯身去捡,站直的时候他已坐入车中。
她把纸收进口袋里,在车子离开之前,再度拍了拍紧闭的车窗。
男人摇下车窗,他的克制已岌岌可危。
桔年从车窗的缝隙里递进一样东西。
“不好意思,你掉了签字笔。”
平凤的手术安排在次日,医院已经对她的伤口做了必要的处理。她再三对桔年说,自己一个人应付得来,有护士在,不用陪夜,再说桔年明天还要上早班。
桔年也不坚持,嘱咐了她好好休息,便独自回去,还幸运地赶上了末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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