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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将军脸色不快,似很不高兴来这里做客。安若晨看着他那张冰冷黑脸,想着她爹的谄媚笑脸,两相对比,她扑哧一笑。
这一笑,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射了过来。尤其是安长甫的目光,跟刀子一般利。安若晨急忙低头装乖,可低头之前,已然瞧见龙将军的表情。他看见了她,有些意外,挑起了一边眉。
安若晨低头嘀咕,眉毛灵活还是怎么的。
场面似乎被安若晨那一笑弄得有些僵。好在龙大身边还有些陪客,他的副官打着圆场,连声向安长甫就今日招待道谢,而相陪而来的城里富商也纷纷说着客套话。
只那个龙将军,一句话都没有说。
可就算他不说话,也不耽误安长甫对他的巴结。
安长甫把列成一排的家人一一介绍,尤其那几个到了适婚年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更是恨不得写个卷宗抑扬顿挫地念读一番以求将军大人印象深刻。
安若晨在一旁看着,又有些想笑了。她忍着,她可是贤良温顺的大小姐,她得忍着。她一边忍一边盯着龙大,他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眉毛也不挑了,脸又跟石头一般了。
她正这么想,龙大的脸忽然转了过来,目光对上了她的。
安若晨吓了一跳,急忙低头继续装乖,可是低头之前,又看到他微微挑了下眉头。
猪狗牛羊鸡鸭鹅!
安若晨与自己说,她受娘的教导,是贤淑女子,不说粗话的。
这时候安长甫终于介绍到了安若晨:“这是我的大女儿。”
介绍完毕。多简洁!
安若晨抬头微笑。龙大正好站在她面前,看到她的笑,动了动嘴角,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这姑娘几日不见,还若当日那般有精神,只是这身段变化大,让人刮目相看之余,还真是匪夷所思。
安长甫正兴高采烈地介绍着儿子,没注意龙大的眼神。但安若晨却是注意到了。
猪狗牛羊鸡鸭鹅!
他在看哪里?
登徒子!色狼!不要脸!
果然是胸大惹事,胸大真讨厌!
招待的盛宴很快开始了。
安长甫安排二女儿、四女儿分别坐在龙大的一左一右,而安若晨则被安排在了另一桌上。这正中安若晨的下怀。因为她的计划,正是趁全家忙着拍马屁抱大腿,疏于理会其他的时候,偷偷逃家。
于是宴席没过多久,安若晨就悄悄地退席了。
没人注意,没人在意。她那一家子人都在极力讨好龙将军,想让龙将军说说话,笑一笑。而龙将军那边的人,则是在尽力打圆场,要既不得罪这中兰城首富安家,也别惹毛这威名远播的龙将军。
所以安若晨观察了情势,找好了机会,回房去了。
这次她的行动要快,来不及裹胸了。但她没打算长途跋涉,所以这个应该不碍事。
她得趁着宴席未散,逃到那个小租屋里去躲好。等他们发现她不见了,全城搜索时,她却可以在那屋里睡大觉了。待过得一段时日,他们以为她远走高飞早出了城,这边疏于防范,她再找机会出去。
安若晨盘算得很好,可她的门外有丫环走来走去,她一时竟也出不得门。过了好一会儿,外头终于安静下来。安若晨探头看了看,然后拿上了她的包袱,朝着后院僻角走去。
安若晨早已打探好家里的每处地形。后院柴房外头,挨着墙堆了一堆木头。那墙外头,有棵矮树,正是翻墙越货逃婚离家的好地方。
安若晨一路小心翼翼,躲开了所有人的耳目,顺利到达此处。她攀上了木头堆,抬高手臂搭上墙头,蹬着墙面往上爬。
身后的包袱晃来晃去,弄得她不好施力,极不方便。她干脆把它解下来,先抛到墙外。然后她手足并施,左扭右晃,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攀上了墙头。
这刚从墙头探头出去,安若晨就呆住了。
一个威武的汉子骑着一匹黑色的彪悍大马,手里还拿着她那小碎花布制成的包袱。安若晨盯着她的包袱,那包袱于她背来觉得还挺大的,怎么到了他手里就小得有些可怜。
安若晨抬眼,视线从包袱转到了汉子的脸上,正对上了汉子的眼睛。
龙将军。
怎么又是他?
安若晨慌忙左右一看,这后街上除了他并没有旁人。安若晨怕他嚷嚷,忙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龙大淡淡地看着她,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安若晨一噎,想起来了,这人除了眉毛怕是脸上其他部位都不会动,舌头也许也是僵的。可他不是还在宴上吗,怎么转眼跑这里来了?
安若晨又左右看了一看,确是没别人。她一咬牙,探出了身子,准备翻出墙去。现在不是探究这龙将军的时候,是逃命的时候。
时间紧迫,后会无期!
一条腿刚要迈出去,忽听得正街那头有人嚷嚷,听着声音像是要拐到后街来了。安若晨赶紧把腿收回来,眼角已经瞄见几个人朝着这方向冲了过来,其中她那一身华服的老爹赫然在列。
安若晨嗖的一下蹲了下来,躲在墙后。前面费了半天劲,都白爬了。
她听见外头有人喊:“将军,将军留步。”
然后是安长甫的声音:“将军军务繁忙,有事先行,在下也不好耽误。这是在下备的薄礼,还望将军笑纳。”
安若晨龇牙咧嘴,心想着她爹真是太会巴结奉承了。但她没听见那龙将军答话,倒是他的副官应了,道了谢,又说安老爷盛情,改日必将回礼云云。两边客套来客套去,最后终于散了。
待得外头没了声音,安若晨赶紧再趴上去看。后街上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了,糟糕的是,她的小碎花包袱也没有了。
安若晨目瞪口呆,那个龙将军,劫了她的包袱!
安若晨其实是个心细的人,自计划要出逃后,她为了以防万一,将她的家当财产分成了三份。银子铜板做一份随身带着,换洗衣物和值钱玩意儿分了两份。一份在上一个包袱里,交托给了龙将军,另一份在这一个包袱里,又“交托”给了龙将军。
目前的状况便是,她除了身上那点碎银铜板,便一无所有了。这让她如何逃家?
安若晨握了握拳,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听得有人声往柴房这边来,安若晨赶紧跳下了柴堆,装作若无其事地东晃晃西逛逛。一路看到仆人们又各归各位了,她知道贵客的离去,让她失去了最佳逃跑机会。
安若晨回到了自己屋里,气得不轻。这个面部僵硬只会挑眉的哑巴将军真是讨厌,吃饭便好好吃嘛,做什么要半途离席呢?真是太没礼貌了,太会坏事了。
安若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现在怎么办,她得找机会出府去,还得把她的包袱要回来。她静下心来想了想,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二日,安若晨在府里瞎逛,很“巧”地遇到管事大娘要给各院分些水果,但丫环们人手不够,大娘呼喝着让她们多跑几趟。安若晨见状便道:“正巧我也闲着,想找人聊聊,我给妹妹们送送。”
她提了两只篮,要给二妹、四妹院里送水果去。
安若晨跟弟弟妹妹们不算太亲,可关系也算不得糟。属于有事能聊得几句,没事见面能打个招呼那种。安若晨先去了四妹安若芳那里,坐下聊了几句,似是无意地提到了昨天那个龙将军。安若芳小脸发白,直说那龙将军看上去好凶,昨日里席上,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安若晨看四妹这模样,想来对龙将军没甚心思,心里有些失望。看来是不能指望她了。
安若晨又去了二妹安若希院里。这一次,她探到了好消息。安若希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拉着安若晨问了好些龙将军的事。
为何问她?正因为安若晨当初离家是以仰慕龙将军、为见真颜故而出走的理由搪塞的,为这她还挨了几板子。安若希便以为安若晨对那龙将军相当了解,于是拉着她问了好些事。
安若晨哪里知道龙将军的状况,但所幸安若希也不懂,于是安若晨就瞎编。她把龙将军塑造成了一名英勇善战、无所畏惧的堂堂男儿,又说听坊间说他少言寡语,但对家人温柔体贴云云。
末了安若晨还有意无意地问:“说来妹妹你也到适婚年纪了,爹爹昨日安排你和四妹坐龙将军身旁,是个什么意思?”
胆大泼辣的安若希红了脸,猛地一跺脚:“我去问问爹爹。”说完,竟真跑出去了。
安若晨微笑,有这么一个勇于追求幸福的二妹还真是好啊。
当天晚上,安若希来找安若晨,她说她探了爹爹的意思了,他确是有意想结龙将军这门亲。但不一定是让她嫁,主要还得看龙将军能相中谁。
安若希心里没把握,因为四妹安若芳可是城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安若希自知相貌不如她好,很怕男儿重色,怕那龙将军相中了四妹。
“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要不然,想个什么办法,多见将军几次。让他有机会多认识你,见得多了,自然就好笼络欢心。”
安若希点点头:“说得对。可龙将军不好请。上次爹爹也是托了好些人,才能让那龙将军来府里做客。这才过几天,让爹爹再请是不是不合适?”
“那就多等些时日。”安若晨忽然一叹,“可惜的是我过不了多久就嫁了,没办法知道你与那龙将军的进展呢。”
安若希一听,皱起了眉头。她一个姑娘家,张罗这种事本就羞人,有个待嫁的姐姐一起说说一起谋划,可比自己瞎想要来得好。更何况,她若要做些什么,有个人陪着做做掩护也不错。
这么一想,安若希有些急了:“要不,还是别等太久,万一还有别家也瞧上将军了呢。我打听了,这龙家在京城可是大户人家,不只是将军自己位高权重,而且家里也是家财万贯的,龙将军是长子,日后这些家产家业的,还不都得他继承吗?我若是嫁了过去,一定会拉拔姐姐的。”
安若晨笑着应:“那姐姐就先谢过了。”
安若希又有些脸红,想到自己八字没一撇呢便说得这般远了。她拉着安若晨,说起正事:“姐姐,要不这样,我跟爹爹说说,我带些吃食之类的,到驻军的地方去探望龙将军,便说是代表爹爹去的,慰劳慰劳将士们的辛苦。”
“这法子倒是不错。将军不愿来,你可以过去嘛。”安若晨应和道。
“那姐姐陪我去吧。”
终于听到了她想听的,可安若晨还是装了一装:“这样合适吗?我是要嫁人的人了,怎能去军营里抛头露脸的。”
安若希脸一板:“姐姐这话说得,之前姐姐自己跑出府去半道看将军,怎么不说抛头露脸了?现在我找你帮个忙,你倒是推三阻四的。莫不是你仰慕将军,怕见了他更乱心了?你也知自己是要出嫁的,莫想太多才好。”
安若晨很不喜这妹妹的跋扈,但仍赔着笑道:“好,好,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我陪你去总行了吧?”
安若希得意一笑,满意了。
没过两天,安若晨和安若希领着家仆,带着一堆吃食,到了龙家军的驻地,求见龙将军。
可是龙将军根本不见她们,说是军务太忙,不得空。只派了个副官出来表示谢意,又道军纪为重,不能接受这些吃食,以免惯坏了将兵们,日后将军不好管了。
安若希有些着急,她可不想这趟白来。好在那副官又道,来者是客,二小姐既然到了这里,他可领着四处参观参观。安若希当然是应好,同时心底也有些得意,因为人家特意指明了二小姐,而把安若晨排除在外了。
安若晨才不稀罕参观什么军营,她这次出门可是做了准备的。她把她的钱银全带在了身上,打算拿回包袱就寻机逃跑,若是拿不回,她也先脱了身躲到小租屋再说。毕竟婚期眼看着没几天了,她之后不一定再有出门的机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安若晨微笑着目送安若希带着家仆去参观了,一旁守卫的小兵给安若晨上了茶便告退,这屋子里只剩下安若晨一人。
这真是天大的好机会。
安若晨出了屋门,左右一看,真好,没人!她赶紧走了出去,估量了一下找包袱的风险会不会影响她逃跑。正想着,忽见不远处一个高高的屋子前插了面旗,旗子上写着个“龙”字。
安若晨心里一动,也许那里就是龙将军的屋子,她应该过去看一眼,说不定她的包袱就在里头。如果没有,那她就先不要包袱了,逃掉再说。
安若晨走了过去。一路没有人出现,到了屋前,发现屋门也没有锁,她在门外敲了敲,没人应。安若晨大喜过望,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她欢喜得倒吸了一口气,她的两个包袱就放在靠墙的桌上。安若晨赶紧跑过去,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把包袱背在了背上。
完事大吉,抹油开溜。
安若晨禁不住咧嘴笑开了,她转身欲跑,却僵在原地。
高大威武一脸严肃的龙将军正堵在门口,盯着她看。
安若晨的心停跳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后反应过来,赶紧道:“龙将军回来了,我是来取包袱的,谢谢龙将军。”
龙大没有说话,只往前走,向安若晨逼近了几步。
安若晨努力保持镇定,抬头挺胸,不能示弱。
安若晨顺着龙将军的眼光一看,涨红了脸,忙把包袱转到胸前来紧紧抱住,将胸挡了个严严实实。她今天预谋逃跑,所以又把胸缠了。这将军真是太失礼了,哪能这般看女子。
安若晨知道早走早好,于是又道了一句:“多谢将军,小女子先告辞了。”
刚要迈步,忽听得龙大道:“你潜进我屋里偷东西,说走就能走吗?”
安若晨惊得张大了嘴。原来他不是哑巴,原来他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可是这些都比不上他说的话让她更吃惊。什么叫偷东西?
“这两个包袱是我的。”
“谁证明?”
“我能把里面有什么东西都说个清楚。”安若晨理直气壮。
“我也能。”龙大硬板板的一句话堵死她。他居然……居然还偷看姑娘家的包袱,里面可是还有她的贴身衣物的。
安若晨涨红了脸:“里头的衣裳全是我的。”
“那就好办,可以请安老爷认一认,若都是你的衣裳,这两个包袱就都是你的。”
安若晨僵在那里,无话可说。让她老爹认,这不是绝了她的路吗?安若晨咬着唇,两相权衡,眼下逃出去比拿走包袱更重要。
她转身,把包袱放了回去,咬着牙按捺住难过,小声道:“我把包袱还给将军,这总行了吧?”
龙大却道:“军中盗物,当服劳役以赎其罪。”
安若晨慌得手足无措,小小声哀求:“将军,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求将军莫要为难我。”
龙大对她的可怜相视若无睹,又道:“服劳役者,拘困营中,不得返家。姑娘犯下大错,我可没法宽贷,如若不然,我如何管得住千万兵将?恐怕安老爷得将安姑娘的婚期推迟了。”
安若晨心头狂跳。她的婚事在这中兰城人人皆知,龙将军知晓也不是什么奇事,但他说她的婚期得推迟,也就是得等服完劳役后才能嫁人?
安若晨猛地扑向龙大,拉着他的衣角急切地一连声道:“将军,将军,我错了,我意欲偷将军的包袱,当真是罪该万死,我甘愿受罚。我会洗衣烧饭磨墨写字,缝补衣物打扫屋子统统能做。将军,将军,你罚我留下来干活吧!”
她一边说一边抬头,想看清楚龙大的表情,可龙大脸上没有表情。安若晨看不穿他心里所想,她颦眉,咬着唇,脸皱了起来。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将军大人很嚣张地,挑高了一边眉毛。
那一日,安家大小姐被龙将军扣下了。
后来扣着扣着,不小心,扣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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