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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她出事的时候,若是身边也有像赵家村里这般真心实意的人多好。只可惜,纵使金银满屋,也换不来温情脉脉。
丁妍珊想着想着有些伤感,正看着窗台上那盆青草愣神,忽听得窗外有人轻声唤“姑娘”。
丁妍珊心里一动,走到窗边,看见山贼正猫着腰躲在她的窗外头。他一脸的伤,身上的状况在屋外阴影中看不清,倒是那咧着嘴露着白牙的笑分外清楚。
“满妹没事,跟丁大娘去你家了。”丁妍珊以为他要问这个。
“我知道,二狗他们告诉我大叔和满妹都安全回来了。我就是想着来看看你,今天早晨给你送草的时候你不在,我也不知你最后明白了没,怕你挂心,所以过来与你说一声。”
说一声,说他那盆青草?
丁妍珊有些傻眼,这二呆山贼是被人打傻了吗?
“我想了好几日终是想明白了这道理,我想讲给你听。”
丁妍珊抿紧嘴,不听行吗?
“虽然我不该回村子来,可如若没把道理讲给你听,我今晚肯定睡不安生。姑娘,你可知,这些草便是长在那黑山上的。如今绿油油的,生得多好。可到了冬天,它们就全都枯死了。但实际它们没有死,春暖花开,它们又会长出来,长得跟从前一样好。姑娘,你说你希望事情没有发生过,就好像这些草希望不会有冬天一样,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但冬天过去了,它们还能重新成长。姑娘,事情过去了,你也一样会与从前一般的。”
丁妍珊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山贼咧着嘴继续笑:“姑娘,你说,我这话在不在理?”
丁妍珊不说话,只盯着山贼。这时候外边有人声及脚步声,山贼一缩脖子:“哎呀,有人来了。我不能让人发现我回村子了,不然我爹会揍死我的。我先走了,这几日我都躲在山上,姑娘别为我担心。”
他说完,也不待丁妍珊答复,一溜烟跑掉了。
丁妍珊怔怔看着黑糊糊的屋外,脑子里不停转着山贼的话,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人如贱草,难道才是道理?他敢以一敌十多人,却怕他爹的拳头,还有还有,她怎么可能会担心他?
这一夜,山贼纵使满身的伤,躲在山上却是睡得香。
丁妍珊却是辗转反侧很久才睡着。睡着了,还做了许多梦,她梦见了爹爹,梦见了姐姐、姐夫,还有龙二、居沐儿和苏晴。梦境很乱,她甚至完全记不得梦里说了什么。
她只是突然惊醒了。
转头一看,天亮了。外头有人敲门轻喊,说村里有县里的衙差闯入,让丁大娘和满妹莫要出门。
听起来事情似乎有些糟。
丁妍珊一惊,赶紧起身着衣。出到堂屋看到大娘和满妹一脸紧张地互相握着手坐着。一个邻居大婶正在与她们说话,说是来了许多官差,气势汹汹,扬言昨日里,赵家村的一姑娘和两个男人把县老爷的公子及属下打伤了,现在要来拿人。
正说着,丁妍珊等人已然能听到官差们的呼喝声。
他们开始砸东西,并喝骂着:“官差办案,你们这些贱民,竟敢抗命不从。快些把人交出来,不然你们整个村子都得完蛋。”
一旁有孩子哭了出来,然后似有大人将孩子抱走。丁妍珊听到村长的声音道:“官老爷,这一定是误会,草民这村子里全是安安分分的老实人,哪来的胆子敢对县老爷的公子不敬?我们种庄稼干农活儿的,哪里会武啊?”
啪的一声脆响,村长顿时没了声音。一个小伙子大声喊:“你们怎么能打人?”
官差骂着:“打人?少他娘的废话。打的就是你们这些刁民。还敢说不会武?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你们赵家村可是有队山贼出没,平素横行霸道,抢粮夺财,坏事做尽。还敢说不会武?老子告诉你,这次不但要把打人的人犯抓着,你们村里的这队山贼也得全都关牢里去。弟兄们,给我挨家挨户搜,年轻汉子都逮起来。”
“欺人太甚。”几个年轻人与官差们争斗打了起来,村长和村里几个老人在一旁忙劝着架,动静越闹越大。
一个十来岁的小子亟亟拍门闯了进来,喘着气道:“大娘,满妹姐姐,村长说事情闹大了,让我们通知各家,姑娘和幼儿都往山上躲躲。他们现在打起来了,先拦着官差们,大家趁这会儿从村后往山上跑。”
丁大娘和满妹吓得脸色发白,那陪在一旁的邻家大婶也亟亟要归家看看自家儿子和他爹的状况。丁大娘火速收了几件衣服,又嚷着让丁妍珊也快准备。
“姑娘如花似玉,若是教那县老爷的公子瞧着了,说不得起了歪心思。姑娘快准备,我们带你一起走。”
这种危急时刻,她们自身难保,却还想着她的安危,要带她一起逃。丁妍珊心头一热,说道:“能逃到哪里去呢,走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老少壮丁还在村里,难道妇孺孩童便能安生?”
“昨夜里村长说了,只能躲起来,他们找不到人,日子久了就没事了。”
“村长是没见过恶官吧?”丁妍珊淡淡地道。
丁大娘一愣,“啊”了一声。他们全村安安分分过日子,按时交税纳费,小小村子与世无争,确是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恶事。
丁妍珊道:“这村里汉子与官差打斗,他们只要立个名目,想把他们关多久就能关多久。前有县老爷公子的事,后有剿匪灭贼的由头,再加上全村汉子与他们过不去,你们跑了又有何用?他们若是想,便能教这村子完了。”
丁大娘吃惊地张大了嘴,于她单纯的心思是绝未想过能有这样的恶果。她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们……我们也只能听村长的。不逃,还能怎样?”
这时候外头传来哭喊声和一阵吵嚷,那报信的小子机灵地钻出去看了,飞快回来:“他们绑了村长家的媳妇儿和孙子,外头打开了。李家大叔出来认罪任绑,可官差们不依不饶,还在抓人,说是要把村里的山匪全捕回去。他们人多,大娘姐姐们快逃啊。”
满妹哭了出来。昨日便是李家大叔一路护着她回村的,如今为了村人,他出来认了罪,却是让她快逃。可她怎么逃?她害怕,非常害怕。
丁妍珊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时日,多得大娘妹妹照顾,我还没有报答过。”
丁大娘也快哭了:“姑娘,这会儿说这些做什么。现在这事态,怕是会连累你了,别的都不说了,姑娘快与我们逃吧。”
“不逃。他们抓了村里人,就是要把你们全逼出来。你们现在就算能逃到山上,过不久他们也会去搜山的,不把此事了结,你们这里永无宁日。”丁妍珊很冷静,她道,“妹妹,我给你的那个簪子呢?”
“在呢,在呢,我舍不得戴,包起来了。”
“去换身好衣服,把那簪子戴上。”
“啊?”满妹傻眼,完全没明白。
这时候外头打斗的声音更是响,山贼那洪亮的大嗓门清楚地传来:“昨日里那群王八羔子是老子打的,与其他人无关,把他们都放了,老子跟你们回去。”
丁妍珊心一颤,他居然从山上跑下来了?
她顾不得其他,对丁满妹又说了一声:“把发簪戴上。”然后自己转回屋里去了。
丁妍珊进了屋,洗漱打理好自己,然后打开了她的箱子,挑了最华丽的衣裳,摆出小镜子,梳了发式,点了妆容。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名华美贵气的千金小姐。
丁妍珊走出屋门,丁大娘和丁满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丁妍珊冲她们点点头:“我出去了。”
丁家母女已然不能给反应,完全不明白她打扮成这样出去做什么。那些禽兽连满妹这样没甚姿色的都要下手欺负,看到丁妍珊仙子一般的人物,还不得掳了回去?
丁妍珊没管丁家母女想什么,她很镇定地打开了大门,朝着声音最嘈杂、闹得最凶的地方走了过去。
她所到之处,周围忽然静了下来。
山贼正以一敌十,与那些不肯罢休到处抓人的官差打成一团,忽然眼前的官差猛地盯着他后方,两眼发直。他一愣,转过头去,便看见了那个他心里最美的姑娘正走过来。
她更美了。
山贼直勾勾看着,看傻了去。
丁妍珊皱着眉看他一身伤,这样还敢跟官差们往死里拼?有伤便罢了,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丁妍珊白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山贼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美人给他白眼的样子也这般美。
丁妍珊站住了。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全停了手。
丁妍珊对着那群官差问:“谁是管事的?”
她声音不算大,但清清楚楚,竟是带着威严。那些个官差面面相觑,他们是绝没有想到,村子里居然有个镶金似的贵家小姐。
一官差回过神来,大声叫道:“你们这些刁民,快快束手就擒……”
“闭嘴。”丁妍珊扭头冲他一喝,又问其他人,“谁是管事的?”
那官差被个娘们儿喝了,顿觉脸上无光,几个大步迈过来就要去拿丁妍珊,嘴里骂道:“大胆刁民,敢对本爷不敬!”
山贼见此情景,冲到丁妍珊身边就要相护。怎料丁妍珊眼都不眨,扬手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冲过来的官差被丁妍珊一个耳光打歪了脸。没等他反应过来,丁妍珊冷笑斥道:“刁民?本小姐使唤过的奴才都比你见过的人多。不长眼的狗东西,在我面前吠!”
那人一下竟被打蔫了。丁妍珊这一巴掌扇得甚得气势,且动作麻利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给人耳光子。加上她那身打扮、谈吐和说话口音,那人及其他官差再傻也是知道这姑娘绝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所以纵使看得出她是个弱女子,竟也不敢再妄动了。
“谁是管事的?”丁妍珊微眯眼气势凌人地再问。
几名官差互相撞了撞胳膊,两人扭头找人去了。
赵家村的村民们全都聚了过来,围了个半圈,将丁妍珊护在圈中。
山贼心里吃惊,他是知道丁妍珊定是出身富贵,但没想竟是这么大的架势。她说过她想做回刁蛮小姐,他听了没往心里去,但看方才她扇人耳光那动静,怕真是个厉害的千金。
如今这位千金在给他们村子撑腰,山贼心里有些担忧。他们这些僻壤乡下,便是上一级大官来了,也未必能斗得过这地头蛇县老爷。她只是个富家小姐,气势镇得住一时,怕是也难渡此劫。
山贼往丁妍珊身边一站,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她周全。
不一会儿,一个衣着光鲜师爷模样的,抱着两个木箱子,领着好几个官差急匆匆跑了过来。人未到,声先喝:“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官老爷面前嚣张?”
村民中有一人喊道:“那是我家的箱子,他们劫了我家。”
转眼那师爷跑到跟前,横眼一扫那喊话的村民,正想斥他,却看到了丁妍珊。
师爷在县城里办差多年,却何曾见过这般贵气貌美的女子,一时间呆了去。
山贼皱起眉头,往前迈了一步,要挡在丁妍珊身前,丁妍珊却是手一拨就把他拨开。山贼不敢与她比力气,很 地被她拨一边去了。
然后丁妍珊的目光直视上了那个瘦小的师爷。
“你姓甚名谁?在县衙当的什么差事?”丁妍珊问了。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让那师爷皱了眉头。他见识多些,看出来丁妍珊不一般。
“我便是在县老爷身边当差的陈师爷。”
“只是个县衙师爷。”丁妍珊冷笑,语气里的不屑让陈师爷脸色一变。
“你是何人?”
丁妍珊看着他,继续笑:“我姓丁,来自京城。你不过是个小小县衙师爷,本没有资格与我说话,不过眼跟前的事我们得解决。我先问问你们。”她扫了一眼众衙役官差,朗声道,“你们谁人有家有口需要照看赡养的,站到这边来。”她一边说,一边手往左边空地一摆。
没有人动,众衙役官差面面相觑。
“很好,看来你们都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如此甚好。这样你们被判罪定刑时就不会哭爹喊娘说什么上有老下有小,全家指着你一个过活,恳求轻判了。”
陈师爷急了:“你这泼娘们儿放狗屁。判罪定刑?你招子也放亮些,我们才是官,你们区区贱民,竟敢口出狂言。”
“口出狂言的是你。”丁妍珊不急不躁,慢慢说话,“我告诉你了,我姓丁,来自京城。京城姓丁的人家不少,但像我家那般权势名望的却是没有。我这般说,你还不知道我是谁,那你这什么狗屁师爷真是白干了。”
陈师爷眼珠子转着,最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
丁妍珊看都不看他,继续道:“我爹虽入了狱,但部属人脉仍有许多在朝中为官,如今新任的刑部尚书也要叫我一声二小姐。我外公、舅公、舅舅、伯伯等,近的远的一堆亲戚皆在朝为官。你们自己数数,方才一口一个贱民,骂了我多少句?”
陈师爷脸色惨白,手一抖,抱着的那两个箱子摔在了地上。
其他人不知道,他却是明白的。上任刑部尚书丁盛,这个名字他记得。县城虽远虽小,但一样要收受朝中文书,一样要向上报事。他身为师爷,管的便是文书差事,自然亲眼见过刑部尚书丁盛之名在文书中出现多次。这女子气势凌人,强调自己姓丁,又说得头头是道,他虽是不太敢信丁家小姐会来这穷乡僻壤,但他一个小小师爷,确是不敢惹京城大户。
其他小衙役官差不明所以,赵家村村民们也不明所以,但那句“如今新任的刑部尚书也要叫我一声二小姐”是听懂了,“一堆亲戚皆在朝为官”也是听懂了,大家心里惊异,都朝着丁妍珊看。
陈师爷这会儿脑子正在转,他在想这事该怎么办。他想了又想,终是道:“不知贵客驾临,倒是失了礼数,姑娘莫怪。姑娘身边护卫丫环何在,不如一道到县老爷府上稍住,让我们也尽尽地主之谊。”
丁妍珊笑笑:“你不必试探我,我自然知道山高路远,强龙不敌地头蛇的道理。我敢独自站在这里,便是不怕你们使什么低劣手段。我府上知道我在这村里探亲做客,不多日我的护卫会来接我回京。你有本事,便将我与这些村民都杀干净了,把村子烧尽,莫要留下任何线索。对了,还要顺便把十里八乡的各个村都杀干净了。你知道的,各村之间常来常往的,若我们整个村被灭了,其他村子自然会留得些风声。你若不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我府上护卫到来,知道发生了何事,莫说你们项上人头,怕是你们家里族上、县太爷官老爷的,全都得赔上性命。”
陈师爷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是把狠话说得这般溜。
“陈师爷,你也莫想着我心狠。我自小跟着爹爹,看他办事审案,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手段没听过?京城里都是些什么人,我府上都是些什么人?若我少了半根头发,你信我,那后果你绝对想不到。”
陈师爷咽了口唾沫,心知若她真是那丁府千金,那她所说之事确有可能发生。他能逞一时之威,但绝掩不住后面的祸事。
他不敢惹。
他咳了咳,说道:“瞧姑娘说的,我们拿朝廷俸禄,为百姓办事,岂能干出姑娘所说之事,姑娘真是会开玩笑。今日来,我们也是秉公办案。昨日这赵家村的两男一女在县城里当众打了县老爷的公子和随从,当然,不论打的是谁,这都是违了我大萧律例,县老爷将逞恶之人拘捕归案,也是正事。”
这时旁边一名胳膊上包着伤的衙役指着山贼和李家大叔,嚷道:“昨日里就是这二人动的手,还有那泼娘们儿,一定也是这村里的。”
陈师爷点点头,装模作样地对丁妍珊道:“姑娘,你也看到了,这事可不是我们无中生有。姑娘来自京城,自然是知礼知法的,这恶事若不能严惩,我大萧律法必被践踏,百姓如何安生?”
村里人待要嚷嚷,丁妍珊一摆手,道了句:“叫满妹过来。”
村长推推身边人,那人待要去唤,却见丁大娘带着满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丁妍珊看着满妹按她嘱咐的戴了那发簪,满意地点头。她招招手,让满妹走到身边。
陈师爷身边那衙役忙道:“就是这娘们儿。”
丁妍珊冷眼一扫他,那人往师爷身后缩了缩。丁妍珊拉过满妹的手,对她道:“妹妹莫怕,你与陈师爷说说,你姓什么?”
“姓丁。”
“大声些才好。”
“我姓丁。”
丁妍珊点点头,对陈师爷道:“你听清了吗?我妹妹姓丁。我来探亲,便是住在她家里。”
姓丁?陈师爷脸有些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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