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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旭把许洛枫带去了父亲管理的医院,深更半夜,他背着“奄奄一息”的许洛枫往院子里狂奔:“老爸!老爸!赶紧出来救命啊!”
程医生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和程妈妈一起披上衣服下楼,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许洛枫,差点要认不出来。
“你你你!你们三个臭小子!”程医生几乎气得跳脚,“十八岁打架就算了,妈的你们都二十八了!打成这个样子像话吗?!”
深冬的夜里寒风阵阵,小诊所从忙碌喧哗回归到了沉静安谧。程医生和程妈妈披着外套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几间亮着灯的屋子就暗了下来。
空寂的二楼天台上,却有三个不睡觉的人。
他们席地而坐,裹着外套,吹着冷风,喝着啤酒,看着头顶稀疏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程旭大学毕业后去了H市工作,一年里难得回来几趟,每回回来都会第一时间找许洛枫和路云帆小聚,只是这一次,他实在没想到,他们的聚会居然是这样的。
许洛枫单手拿着冰袋敷在左眼处,冰冷的感觉深深地刺激着他,但好歹能降低一些痛觉。他的左半张脸肿得老高,眉骨上缝了几针,此时贴着绷带,鼻骨万幸没有骨折,但是有软组织挫伤,也是需要冰敷。
路云帆和程旭聊了聊近况后,转头看许洛枫,见他低着头咬牙“嘶”了一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皮外伤。”许洛枫哑着嗓子回答。
尤新阳果然是有分寸的。在擂台上时,许洛枫真正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楚,他是憋着一口气才熬下了两个回合,之后几乎是晕了一阵子,站都站不起来。
直到接受了程医生的检查和诊治,他才知道,尤新阳看起来将他打得一团糟,事实上,却没有让他伤筋动骨。
路云帆又问他:“刚才那个大块头给你听了什么?”
许洛枫一直没有抬头,脑中浮现出手机录音里自己和林维维的对话,他知道慕冯樱已经听到了这段录音,他有些不敢想,慕冯樱当时的心情。
这段对话发生于两个星期之前,他都快要忘记当时是怎么一个场景,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其实,许洛枫至今都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不对。他究竟爱不爱慕冯樱,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毕竟,如果没有小桃,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与慕冯樱扯上关系,这是一个事实。
许洛枫觉得自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也从不相信男女之间真的会有亘古不变的爱情。爱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与许多其他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从来都不纯粹。路云帆说他错过慕冯樱会后悔,许洛枫不信邪,他真的错过了慕冯樱,一错便是许多年。
他后来谈过恋爱,在洛杉矶的时候,第一个女朋友是个美籍华裔女孩,皮肤晒得黝黑,性格热情奔放,许洛枫与她从一次派对后的一夜情开始,自然而然地就交往了起来。
这段恋爱只维持了三个月,女孩子就忍受不了许洛枫了。他少言寡语,缺少情调,碰到浪漫感性的西方姑娘,追求彼此心灵的交流,人家根本接受不了。
后来,许洛枫又交了第二个女朋友,那是个新加坡女孩,温婉动人,知性独立。他们会走到一起,是因为女孩对许洛枫说,她是坚定的丁克族。
许洛枫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一度觉得她会是一个合格的结婚对象。但是后来,女孩劈了腿,迅速且狂热地爱上了一个帆板运动员,居然在一个月内就与他结了婚。更令许洛枫吃惊的是,半年后在学校里见到她,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这真像一个笑话。
和在国内时一样,许洛枫很受女孩们欢迎,尤其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和一些日本、韩国的女孩。他的长相符合大部分东亚女孩的审美观,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不停地换女友,换床伴,但是他并没有。
他打消了找女朋友的念头,因为他发现,他真的找不到另一个慕冯樱了。
那些女孩有的比慕冯樱漂亮,有的比慕冯樱聪明,有的比慕冯樱个子高、身材好。她们在各自的专业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将来不管是留美还是回国,都会有不错的发展前景。哦!她们之中也有像慕冯樱那样听话可人的女孩,会脸红,会羞涩地笑,会做菜,还给许洛枫带过亲手烤的蛋糕。
但是,她们都不是慕冯樱。
没有一个女孩,会令许洛枫心中泛起涟漪,站在她身边,会想要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然后拥她入怀。
从来都没有。
所以,许洛枫知道,路云帆说对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在多年后再一次和慕冯樱相遇,就算是知道慕冯樱居然未婚先孕,生下了属于他与她的小桃,许洛枫依旧固执地认为,他对慕冯樱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不是爱情,那是什么呢?
不管那是什么!许洛枫想,总之,就不是爱情!
路云帆给许洛枫拿过一瓶啤酒,许洛枫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瓶嘴碰到了他破皮的嘴角,他止不住哼了一声,又拿起冰袋按住了嘴唇。
路云帆没忍住,别开头笑了一声。许洛枫脸黑了:“很好笑么?”
“不……”路云帆转过头来定睛看他,“洛枫,我没想到,你居然为了慕冯樱,可以做到这样。”
许洛枫愣住了,片刻后有些恼怒地说:“谁说我是为了慕冯樱!”
“不是为了慕冯樱,那是为了谁?小桃?”路云帆摇着头,点起一支烟递给许洛枫,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
“洛枫,你别自己骗自己了。”路云帆说,“我知道你向来都觉得女孩子麻烦,觉得结婚……是个挺没意思的事。但是这世上,男人女人,搞来搞去就这么回事,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喜欢慕冯樱,不丢人,真的,一点都不丢人。”
许洛枫手指夹着烟,火红的烟丝燃烧着,烟灰掉到地上,他却一直都没吸一口。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许洛枫还是嘴硬,声音干巴巴:“谁说我喜欢慕冯樱?”
路云帆看着他,看了好久,突然拍拍程旭的肩,问:“阿旭,你觉得呢?”
程旭之前一直听着许洛枫和路云帆的对话,这时候终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洛枫,你现在和慕冯樱怎样我是不知道。但是当年,你和慕冯樱在一起,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的。后来你和她分手,我们都挺意外的。你和她分手后,就和那个……那叫什么名儿来着?就是隔壁学校那个特漂亮的女孩在一起,但是,你忘了么,那段时间你心情非常非常差,你明面上是交了新女朋友,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你是失恋了。”
“没错。”路云帆接下了程旭的话,“去年你碰到了慕冯樱,她居然还给你生了个女儿,你真不知道啊洛枫,我当时多高兴!我就觉得,你这辈子真是圆满了。你喜欢的姑娘要做你老婆了,还有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我真羡慕你啊,洛枫,这么好的事儿,别人求都求不来,毁都毁不掉,怎么能被你给搞砸了呢?慕冯樱愿意生下这个孩子,就说明她心里还有你。刚才那大块头是她的追求者吗?那家伙挺不错啊,但是这么好的人,她都不答应,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呀?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慕冯樱生气了?不理你了?还是要和你分手了?许洛枫,我还真是好奇,你究竟做了多奇葩的事才能叫慕冯樱这么好的姑娘对你死心塌地又心灰意冷?我就奇了怪了,认明自己的心,真的就这么难吗?你当初推开过她一次,难道,现在还想再推开一次?”
路云帆的一番话说得许洛枫哑口无言,香烟已经烧到了底,烟蒂掉到地上,回光返照一般骤亮了一下,就完全熄灭。
对着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兄弟,许洛枫不再筑起防护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把脑袋埋在了膝盖上,一会儿后抬起头来,缓缓说道:“阿路,我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何必一定要把话说得那么明。我愿意和慕冯樱结婚,我愿意买房子写她的名字,我愿意和她一直生活在一起,尽我所能地做一个丈夫、父亲。我不会出轨,我会赚钱养家,我会带她们母女出去旅行,我会给她们买东西,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她们要什么我都会答应。我会保护她们,陪着小桃长大……但是……何必要说到爱这个话题呢。难道说了爱,这份婚姻就一定能稳固长久?不说爱,就什么都没意义了?”
程旭忍不住说:“既然你觉得说爱与不爱没什么关系,那你就承认了爱她又怎样呢?”
“安宏还说爱阿路!”许洛枫突然有些失控,对着程旭吼起来,瞪着唯一能睁开的右眼,“结果呢?她现在在哪里?!还有,你以前的女朋友也说爱你,现在呢?她都嫁去香港做阔太了!爱情!女人的爱情!哈!”
路云帆快速地回答:“那阿旭的妈妈呢?阿旭的妈妈陪着他爸爸这么多年,就在这个小诊所里,放弃了大医院的优渥待遇,这不是爱情?江蓓,还有江蓓!江蓓嫁给我爸!对我视如己出!这不是爱情?还有郭彦!郭彦比章晖大好几岁,为了章晖而怀孕,差点丢了辛苦得到的工作!这不是爱情?你不要把女人都想得那么不堪许洛枫!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妈妈吗?!”
许洛枫大声吼:“别提到她!”
“就算是你妈!就算她很自私!做的事很不地道!毁了自己的家庭也毁了别人的家庭!”路云帆丝毫不给许洛枫反驳的机会,“但是我相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一起生活而已。”
许洛枫沉默了,程旭也沉默了,路云帆的脸色阴沉了许多。一会儿后,他说:“是,洛枫,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安宏走了,阿旭的女朋友也离开他了。可是,洛枫,我没后悔过,我相信,阿旭也没有后悔过。我们是男人,男人本就该比女人多承担一些东西。男人就算被女人骗,被女人甩,和兄弟一起喝酒到天亮,说说心里话,抽个几包烟,也就过去了。我就算为了女人丢了一条腿,差点没命,我也不觉得后悔。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好的,我心里也踏实了。但是,你呢?”
他凛冽的目光盯着许洛枫,“慕冯樱为你生了一个孩子啊!她有没有说过后悔?有没有说过恨你?她有没有像你现在这样左也担心,右也担心?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你想过没有?许洛枫,你是我兄弟,我站在你这边。但如果慕冯樱是我妹妹,老子一定是见你一次揍你一次,尤其是现在!看看你这个怂样!这么多年了!你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肯承认!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许洛枫也火了:“路云帆!我不是男人!你是?你是男人,你怎么不去找她!你有种别每次喝多了就喊她的名字!你有种就把她忘了!你有种就去找她让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啊!”
路云帆突然就凑到许洛枫身边,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甚至扬起了拳:“许洛枫,你是没被那个大块头揍够,是吗?”
程旭赶紧过来拉开了他们俩:“阿路!冷静!洛枫!你也少说几句!现在是在说你!别扯阿路的事!”
路云帆气呼呼地松了手,手掌撑地,摆正了右腿的位置后,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依旧席地而坐的许洛枫,说:“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洛枫,其实感情上的事,我的确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我年纪比你小,也就只谈了这一段恋爱。但是我知道,错过了喜欢的女人,真的可以让人后悔一辈子。我不否认我还没走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可以走出来,我没能抓住安宏,但是我希望,你能抓住慕冯樱。”
说完以后,他转过身,慢慢地向着阶梯走去。微风吹着他头顶的发,还掀起了他大衣的衣角,许洛枫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一步、一步,滞缓又僵硬地消失在了楼梯口。
程旭叹了一口气,拿起啤酒瓶和许洛枫碰了碰,仰头喝干,也站了起来:“客房给你备好了,一会儿早点睡,我先下去了。”
他们离开以后,天台上只剩下了许洛枫一个人,他很努力地睁着眼睛看夜空,视野还是有些模糊。他不停地回想着自己和路云帆的谈话,想到后来,他心中越来越烦躁,拎起啤酒瓶就朝着远处砸了出去。
小诊所后面是一个空旷的小工地,啤酒瓶爆裂的声音传来,许洛枫胸中的郁闷越来越难耐,他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突然大声地吼了起来。
“啊——”
周二下午,许洛枫打车去了公司。他戴着墨镜上楼,还是被常志彬发现了肿胀的脸颊和伤口。常志彬吓了一跳:“许经理,你怎么了呀?”
许洛枫说:“我来安排一下工作,明天我就不来了。”
常志彬八卦地问:“许经理,你要去旅游啊?”
许洛枫无语,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要去一趟西安。”
去慕洋家的路上,他不停地给慕冯樱打电话,但是她一直不接。
许洛枫给她发短信:【樱樱,你什么时候回来?】
几分钟后,她回:【不知道!与你无关。】
许洛枫咬着牙到了慕洋家,慕洋看到他的样子也是大吃一惊。慕小桃蹦蹦跳跳地从房里出来,看到一脸伤痕的许洛枫,直接就愣住了。她扑到他身上,非要他摘下墨镜,许洛枫没办法,只得摘了下来,他的左眼还是肿得像个青馒头,眼睛根本就睁不开,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就跟个调色盘一样。
慕小桃“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许洛枫也没工夫安抚她,对慕洋说:“叔叔,你能不能把樱樱西安表哥的联系方式给我?”
2010年二月十日,星期三,上午十点,许洛枫带着小桃站在了J市机场。慕小桃第一次坐飞机,一直兴奋地跟在他身边。慕洋来送他们,进安检前,他对许洛枫说:“你和小桃一起去接樱樱回来,我和你们的妈妈,在家里等你们吃年夜饭。”
许洛枫点了点头。
慕洋笑了:“小许,其实,我们再怎么帮你,关键还是要看樱樱的心意,而樱樱的心意,最关键的,就是要看你的真心。你明不明白?”
许洛枫曾经对慕洋和冯云秀说过许多次的“我明白”,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表态:“我明白。”
飞机起飞了,慕小桃十分新鲜,也不害怕耳边巨大的轰鸣声和失重感,不停地问东问西,许洛枫耐心地回答着她,紧紧地搂着自己年幼的女儿,望向舷窗外。
碧蓝如洗的天空,是一个特别好的天气。
西安。
慕冯樱呆呆地坐在ICU外,抬头看着那扇冰冷的门上亮着的灯。
这几天陶樱的病情一直在反复,其实她已经放弃了一切治疗,只是靠着止痛药和营养液在维持生命,连着稀饭都不太吃得下去了。
想到第二天就会举行的那场“婚礼”,慕冯樱心里很是烦躁,偏偏白谨那边又迟迟过不来,慕冯樱真害怕陶樱会撑不下去。
她闷闷地坐在椅子上,翻起了手机相册。相册里绝大多数都是小桃的照片,还有慕冯樱臭美的自拍照,偶尔,还会夹着几张许洛枫与小桃的合影。
他笑得很温和,其实,他少有这样的表情,慕冯樱想,大概只有在面对小桃时,他才会收起那副冷冰冰的外壳,变成一个温和体贴的人。
慕冯樱记起几天前和陶樱的一次对话,当时,陶樱看到她手机里许洛枫和慕小桃的照片,眼里突然泛起了水光,说:“我真羡慕你,小慕。”
慕冯樱不解。陶樱把手机还给她,说:“我以前也有过一个孩子的。就在白谨去J市前半年,我们吵得最凶的时候,我怀孕了。”
慕冯樱微微张开了嘴。
陶樱的眼泪滑了下来:“本来想生的,但是白谨说房子都没有,怎么养小孩,后来就去打掉了。打掉的时候都四个多月了,医生说是个男孩。”
她坐在床沿边,头上戴着毛线帽子,身上披着毛线披肩,宽大的衣服穿在瘦骨嶙峋的身上,空空荡荡。她伸出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说:“他要是还活着,现在该十四岁了,念初中了。”
与此同时,慕冯樱的表哥赵宁在机场接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许洛枫戴着墨镜、穿着大衣,牵着穿得棉鼓鼓、戴着小花帽的慕小桃。
“樱樱今天很忙,我刚给她打过电话。”赵宁对许洛枫说,“她要做的一场婚礼明天就要举行了,我觉得,你今天和她见面也不太合适,毕竟工作马虎不得。”
许洛枫知道赵宁说得有理,点点头:“行,那我明天再和她联系吧,晚上,我就和小桃住樱樱下榻的宾馆。”
慕小桃极度失望,翘起了小嘴,她可不管妈妈工作的事儿,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这几天西安雨雪交加,气温早已降到零下,许洛枫带着小桃入住了酒店,他脸上有伤,外面又是雨雪天气,就没打算出门,下午在酒店房间休整,顺便让小桃睡午觉。
傍晚时分,赵宁给他打电话,说要请他和小桃吃饭,许洛枫答应了。
他平时虽然冷漠寡言,可是面对赵宁一家,他知道自己不能那样,他们是慕冯樱的亲戚,他必须要给慕冯樱面子。所以,对着赵宁一家人,他尽量表现得亲切。
一餐饭吃得很愉快,许洛枫一直悉心地帮小桃夹菜盛汤,赵宁看着这父女两个的互动,甚是欣慰,说:“你回来了,是要和樱樱在一起了吧?樱樱总算是苦出头了,小许啊,看着你和小桃这么亲,哥真是很高兴!来来来,喝酒!”
他们喝的是白酒,许洛枫喝不太惯,两小杯下肚后已经有些晕了。
赵宁给许洛枫递了一支烟,许洛枫接过,说:“哥,去外面抽吧,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赵宁点点头,和许洛枫一起出了包厢,两个人在走廊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你想问什么?”赵宁问。
许洛枫沉吟了一下,说:“你能和我说说,樱樱生小桃时的事吗?”
赵宁瞪眼:“你不知道?”
许洛枫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赵宁长久地注视着他,一会儿后叹了口气,说:“小许,这事儿可说来话长啊。”
吃过饭,许洛枫带着小桃回到宾馆房间,他喝多了,脑袋本就因为被尤新阳打而有些疼,现在更晕了。他强撑着帮小桃洗澡刷牙,最后抱着她去了床上。
慕小桃午睡睡得好,这时候身处陌生环境很是兴奋,怎么也睡不着。许洛枫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小家伙却是时不时抬着脑袋看看周围,有时还爬到他身上去拉拉他的耳朵,和他说话。
“爸爸爸爸……”慕小桃叫着许洛枫,可怜的男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只能强打精神回答:“唔?”
“我今天的动画片没看。”慕小桃突然想到了这件事,语气很是懊恼,“茉莉花公主快要放完了,今天她、她会和四叶草王子见面。”
“哦……”许洛枫闷闷地说,“回家后爸爸给你买碟片。”
“四叶草王子帅帅的。”慕小桃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骨碌翻了一个身,去看许洛枫的脸。
他关了大部分的灯,只余下了床头的一盏灯,灯光幽暗,他伤痕累累的脸看起来很有些狰狞。尤其是那青青的左眼,虽然已经有些消肿,但还是很可怕。
慕小桃大着胆子伸手去戳许洛枫的左眼睑,许洛枫骤然吃痛,身子都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瞪小桃:“小桃,爸爸会痛的。”
慕小桃瘪着嘴收回了小手,突然说:“爸爸,你这么难看,妈妈看到你会不会不喜欢你了?”
许洛枫:“……”
他捏捏小桃的脸蛋,语气很沉:“小桃嫌爸爸难看了?”
慕小桃皱着小眉头看他,想了想,说:“你以前,还是帅帅的,现在,不帅了。”
“那怎么办?”许洛枫说,“要是妈妈不喜欢爸爸了,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经常有人问他的一个问题:“洛枫,你爸爸和妈妈要是离了婚,你跟谁?”
许洛枫忍不住问小桃:“小桃,爸爸问你,爸爸和妈妈要是不能在一起,你愿意和谁一起过?”
他原本以为小桃会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没想到,她居然想都没想就作了答:“和妈妈。”
许洛枫不做声了,慕小桃小心翼翼地看看他,觉得爸爸似乎不高兴了。她伸出手指去摸摸许洛枫贴着创可贴的眉骨,说:“爸爸,你会好起来吗?”
许洛枫点头:“唔,会好的。”
“还会变得帅帅的吗?”
许洛枫微笑:“会。”
“爸爸,你是不是很痛?”看着许洛枫微微颦起的眉,慕小桃凑过去,往他左眼睑上亲了一口,还舔了一下,声音细细的,“爸爸,妈妈教我的,舔舔就不痛了。”
折腾了很久,慕小桃终于要睡着了。临睡前,她闭着眼睛、拉着许洛枫的手嘟嘟囔囔:“爸爸,我好想妈妈啊。”
“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爸爸,你快点变得帅帅的……”
许洛枫酒劲上头,偎在小桃身边,很快就睡着了。睡得正熟时,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他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见身边的小桃也动了一下,赶紧伸手拍她,没看屏幕就按下了通话键。
“谁啊?”
他睡眼惺忪,头晕脑胀,还担心把小桃吵醒,口气不免恶劣了一些。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就响起一个清脆却略带疲态的女音:“是我。”
“樱樱?”
许洛枫瞬间就清醒过来,下了床,走到窗边撩起窗帘往外看,夜色深深,隔着玻璃,大雪中的的西安城有一种沉静的美丽,因为快要过年,路上车辆都少了许多。慕冯樱应了一声,又问:“你睡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没有。”许洛枫答完,又小心地问,“雪下得很大,你在哪?”
慕冯樱一愣:“你怎么知道西安下雪了?”
许洛枫平静地回答:“我看了气象。”
“哦……我刚回到宾馆,好累。”慕冯樱叹了一口气,“洛枫,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我今天……却感觉特别特别得糟。我……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发神经,为什么会答应下来做这样一件事。这件事于情于理都是错误的,我……我后悔了,怎么办?我不想做了!”
许洛枫站在窗子前,看着漫天雪花,听着慕冯樱无逻辑地说着,耐心地安慰她:“樱樱,别急,慢慢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冯樱郁闷地说:“白谨和陶樱的事,我说给你听过。”
“嗯。”
“后来……”
她把来西安后和陶樱见面的事都说给了许洛枫听,一桩桩一件件,陶樱严重的病情,白谨看似关心、实则敷衍的态度,还有白谨异想天开的“一厢情愿”,陶樱莫名其妙的“顺水推舟”,最后说到了白谨的家庭。
“他有妻子,还有个儿子,都上小学了。”慕冯樱情绪已经跌到谷底,“洛枫,我觉得自己太坏了,我这么做,怎么对得起白谨的老婆孩子,他自己要做这么龌龊的事,我没阻止,居然还帮忙,我……我都怕被雷劈!”
许洛枫说:“樱樱,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慕冯樱吸了吸鼻子:“你说。”
“这件事,别人都没错,包括你。唯一有错的就是白谨。”
慕冯樱插嘴:“我怎么没有错……”
许洛枫声音温柔:“不管有没有你,白谨都会做这件事,他可以不通过你,通过其他人,这件事本就不是杀人放火,他只要给钱,有的是人愿意做。你只是……恰恰碰到了这件事,所以,你真的不用自责。”
慕冯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是……”
“而且,陶樱马上要去世了,是不是?”许洛枫说,“在这种时候,我们作为局外人,谁都无法去评判些什么,白谨再是不好,陶樱若真的想与他行一场婚礼,我们也是无话可说的。将死之人的心愿,谁能无视?樱樱,事已至此,其实与你已经无关了,明天,你把婚礼操作完毕,就把这件事忘掉,千万不要被他们困扰。白谨和陶樱的事,是他们自己酿成的果,和我们无关。”
慕冯樱愣愣地重复着:“和我们无关?”
“没错,和我们无关。”许洛枫的声音在浓浓夜色中低醇得像一杯酒,慕冯樱觉得自己几乎要醉了,因为,他说,“樱樱,我不会像白谨那样的。”
慕冯樱有些搞不清状况,张了张嘴,突然清醒过来:“你在说什么啊!很晚了,我、我要睡了。”
“唔,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要早起。”许洛枫站姿随意,背脊轻轻地靠着墙,望着窗外,笑道,“晚安,樱樱。”
两个人都挂了电话,许洛枫走回床边,看一眼小桃,她翻了个身,睡得很香。他也上了床,低头吻了下小桃的脸颊,闭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此时,与他们同一幢楼、同一楼层、只隔了三个房间的一个大床房里,慕冯樱正在懊恼地揪头发:“叫你手贱!叫你手贱!大半夜地给他打什么电话呀!”
发泄完后,她冲进洗手间,捧着冷水洗了把脸,抬起头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牙切齿地说:“慕冯樱,你醒醒啊!我拜托你醒醒好吗!不要再做梦了!”
然后,她又颓丧地捂住了脸:“嗷嗷——可是!他刚才干吗那么温柔啊——他平时讲话不都是阴阳怪气的吗!”
闹铃在七点准时响起,慕冯樱赖了一会儿床后强迫自己爬起来。她将窗帘拉得很开,房间里顿时一片明亮。
她眯了眯眼睛,定睛望向窗外,雪并没有停,片片雪花飘扬在空中,整个城市变成了白色的世界。慕冯樱心里略有些遗憾,做婚庆的人最怕婚礼碰到雨雪天,她曾经希望这一切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结束,也能让这整个事件少些阴霾。可如今看来,连老天爷似乎都觉得这件事配不上晴朗光明,干脆就用连绵数日的大雪来回馈白谨。
不过,一想到所有的事都会在这天有个了结,慕冯樱还是有些兴奋,她归心似箭,努力地把那些乱糟糟的情绪丢到了脑后。
吃过早餐她便出了门,提着化妆箱赶去了陶樱所在的医院。她心里有些没底,陶樱这几天非常虚弱,天气又恶劣,医生根本就不准她出门,慕冯樱也不知她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一场婚礼。
这一年的年初一和情人节撞在一起,花店里玫瑰价格暴涨,婚礼所用的鲜花还是前一晚慕冯樱和西安同行小蔡冒着风雪亲自去市场里运来的。在去医院的路上,小蔡给慕冯樱打来电话,说已经在布置婚车上的鲜花,教堂里的装饰也会在中午时搞定,小蔡问:“新郎大概什么时候到?”
慕冯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大概要中午吧,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关机,该是在飞机上。”
赶到医院,陶樱已经在病房里等慕冯樱了。
她的病房布置得很温馨,柜子上摆着她与父母的合影,阳台上都是绿色植物,墙上挂着十字绣,病床上还丢着几个毛绒娃娃。陶樱对慕冯樱说过,将来,她会在这个病房里离开,所以,她希望这里能有一个家的感觉。
慕冯樱来到病房时,发现病房里还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是陶樱的堂弟陶原。陶原回国过年,知道了陶樱的情况,专程赶来看她。
陶樱笑着说:“陶原还没结婚,这样的话,伴郎不缺了,牵着我进教堂的人也有了。”
慕冯樱突然就觉得有些心酸,这一天,她是伴娘,还兼跟妆,她把化妆箱放在桌上,说:“陶姐,你要不要洗个澡,洗完了我就帮你化妆。”
“好。”陶樱说着,又问,“白谨什么时候到?”
“快了吧。”慕冯樱小声说。
陶樱在洗澡的时候,慕冯樱又接到了赵宁的电话,赵宁说等她结束工作去接她。这段时间因为春运和雪天,白天时路上特别堵,出租车很不好打,慕冯樱想了想就同意了,告诉了赵宁教堂的地址。
讲完电话,她开始整理陶樱一会儿要用到的婚纱、假发、饰品和皮鞋,最后就看到了首饰盒里的钻戒。
这枚钻戒是慕冯樱去买来的,简洁的款式,此时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慕冯樱观摩过数不清的婚礼,每一场婚礼都会有交换戒指的环节,慕冯樱一直觉得,这个瞬间的新娘子是最美的。当新郎将戒指慢慢地圈进新娘的左手无名指时,他们往后的人生便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慕冯樱记得自己做过一场婚礼,在交换戒指前,新郎对新娘说:“我爱你,我愿为你终身受戒。”
且不说这话有没有肉麻矫情,至少在那一刻,慕冯樱看到了新娘眼中闪烁的泪光。她仔细地看着属于陶樱的这枚戒指,心想,等一下白谨将它套在陶樱指上时,却是一点都不浪漫唯美。慕冯樱知道,在上帝的注视下,这神圣的仪式只会彻底沦落成一场闹剧。
许洛枫带着小桃去餐厅吃过早餐已是上午九点,挂下赵宁电话后,他心情很是愉悦。
但是小桃的心情却非常非常不好。她再也不愿待在酒店里了,缠着许洛枫撒娇,说要找妈妈,许洛枫哄了几句哄不住,她索性狠狠哭闹了一场。最后,她独自一人躲在酒店房间的角落里生闷气,用落地窗帘挡着自己。许洛枫过去拉她,她就扭着身子甩开他的手。
许洛枫搂过小桃,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问:“小桃想出去吗?”
“嗯。”慕小桃撅着嘴巴,“你说带我去找妈妈的,我要妈妈!”
许洛枫想了想,说:“这样吧,爸爸先带你去一个地方,下午,我们去找妈妈,好吗?”
慕小桃瞪大眼睛:“你保证!”
许洛枫微笑:“我保证。”
他带上小桃出了门,在酒店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抱着女儿上了一辆出租车。依着赵宁给他的地址,车子到了大差市,许洛枫抱起小桃往巷子里走去。
雨雪交加,寒意逼人,他紧紧地搂着小桃,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冷风刮得人脸颊疼,慕小桃也是牢牢地圈着他的脖子,把小脸贴在许洛枫的肩窝里,乖乖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许洛枫好不容易找到那幢暗黄色的三层小楼,小楼的屋顶、屋檐和窗台早已被雪覆盖,在巷子深处越发显得孤独幽静。
许洛枫裤脚和后背已经被雨雪打湿。他躲进屋檐下,将小桃放下地来,迟疑了一会儿后,敲了敲门。
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看着戴着墨镜、满脸伤痕的许洛枫很是警惕,又低头看到他身边表情懵懂的小桃,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找谁?”她问。
许洛枫说:“我找一位王老太太。”
那女人愣了一下:“找我妈?她已经去世两年了。”
许洛枫眉头一皱,眼神里透出了失望。
中年女人奇怪地说:“这几天是怎么回事,老有人来找我妈,前几天还有个女孩子来找她呢,是我们这儿以前一个租客。”
许洛枫知道那是慕冯樱,他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便决定告辞,刚要开口,慕小桃却拉着他的裤腿说:“爸爸,我想拉恩恩!”
许洛枫头都大了,看了看四周,问中年女人附近哪里有公共厕所,那女人看了看小桃憋得通红的小脸,又看看他们身后漫天的雪花,说:“公厕很远,进来上吧。”
屋子里有供暖,异常得暖和。许洛枫摘掉了小桃的毛线帽和围巾,脱了她的小羽绒服,带着她去了卫生间。
帮小桃上完厕所后,许洛枫又帮她洗了手。这些天来,他已经很习惯做这些,再也不会像起初几次那样手忙脚乱。
许洛枫对中年女人说谢谢,想要带小桃走,小丫头却被屋子里一条小黄狗吸引住了,跑过去蹲在地上逗小狗玩,小狗冲着她汪汪叫,摇摇尾巴,慕小桃笑了起来,回头对许洛枫说:“爸爸,有小狗狗耶!”
“嗯,你小心一点。”许洛枫说完后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家具很旧,多年前的装修风格,墙角还有渗水的印记。
中年女人见小桃可爱,又喜欢小狗,也没催他们离开。她这屋子本就出租了几间,家里来的人挺杂,她也不怕,大大方方地问许洛枫:“你想租房子吗?”
“不,不租。”许洛枫摇头。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她还挺八卦。
许洛枫说得很溜:“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呵呵呵……摔跤还能摔成这样,真稀奇。”女人又问,“那你来找我妈,有什么事?”
许洛枫说:“前几天来找王老太太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妻子,我知道当年她在这里住过几个月,王老太太很照顾她,所以我和女儿就想来看望王老太太。”
中年女人很仔细地想了想许洛枫的话,转身去厨房给他们倒来两杯热水,突然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租二楼房子,后来肚子越来越大的姑娘!是不是她?”
许洛枫的胸口有些堵,点头:“是,就是她。”
“果然是她!但是我都记不得她的名字了。”中年女人的视线瞄向边上和小狗玩得起劲的小桃,惊喜地问,“这就是那姑娘的女儿?”
许洛枫点头:“是的。”
“呦!都这么大啦!你是她爸爸?是那姑娘的老公?”中年女人笑起来,“的确是过了好些年啦,我妈走了都两年了。她活着的时候有时还会叨叨,说那个姑娘回家后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妈要是知道那姑娘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一定开心坏了,她最喜欢小孩子了。”
二楼那间房的租客在过年前退租了,中年女人带着许洛枫和小桃上了楼,说要给他看慕冯樱曾经住过的房间。
打开房门,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散了出来。慕小桃捂住了鼻子,许洛枫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十平米大,简陋,破旧,还不带卫生间。房里有非常简单的旧家具,还有起皱了的墙纸、变了色的地板和摇摇欲坠的灯。唯一的家用电器就是墙上一台破烂的空调。
这个房间和慕冯樱当年在嘉兰名居的家完全不能比,连许洛枫在Z大校外租的房子都比不上,甚至于,它还比不过Z大的学生寝室!
许洛枫难以想象,那时候的慕冯樱,怀了孕,却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城市,住在这样的一间小房子里,一住就住了三个多月。
她投奔了赵宁,却没有告诉赵宁怀孕的事,她只是说她请了一个学期的假,想出来散散心,恳求赵宁不要告诉她的父母,要不然,她就会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赵宁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当时他儿子还没满一岁,需要照顾,帮慕冯樱租了房子后,就不大来管她,平时顶多给她打个电话,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慕冯樱怀孕的事。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天天在家门口带着土狗大旺晒太阳,慕冯樱待在房里没意思,有时就下来透透气。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再加上一条狗,便成了这幢房子跟前固定的一道风景。直到有一天,王老太太问慕冯樱:“小妹,你是不是有喜啦?”
慕冯樱大惊失色。她每天都穿着很宽松的衣服,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吃得很差,营养跟不上,再加上多多少少有点孕吐,因此怀孕四个多月了人还是很瘦很瘦。
王老太太问了慕冯樱几句后,年轻的女孩就抱着膝盖哭了。王老太太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不仅没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儿女,还照顾起慕冯樱的饮食,每天亲自下厨做菜,荤素蛋奶都搭配齐全,然后端自己房里,骗儿女说是自己吃。
这些朴素却充满心意的饭菜,都进了慕冯樱的肚子。
她一个人待在西安,这个她小时候过过暑假的城市,哪儿也没去,就是成天待在出租屋里,用笔记本电脑放碟片看。
她时常发呆,有时会哭,待在王老太太身边时,就趴在她膝盖上哭,大旺则乖乖地趴在她脚边,友善地舔着她的手。
这些事,都是她离开以后,王老太太说给儿女们听的。
2006年一月,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时,赵宁终于想起过来看看慕冯樱了。
慕冯樱平时深居简出,小楼房里除了王老太太,还真没其他人发现她怀孕,但是赵宁是冲着她来的,这时候慕冯樱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人也胖了起来,赵宁见她第一眼,心里就怀疑上了。
他有过妻子怀孕的经验,见慕冯樱神不守舍的样子,硬生生憋住了没问,回家后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慕洋。
许洛枫站在小楼门口,左臂抱着小桃,右手撑着伞。
中年女人站在他身边,指着几米开外的一个转角处,说:“喏,就是那里,那个姑娘的父母找来的时候,他们就是在那里见的面。那天我刚巧在门口和邻居说话,全部都看见了,才知道那姑娘原来怀了孕呢。”
那时候的慕冯樱刚去外面散步回来,黄昏时分,她挺着肚子、托着后腰走到那个转角处,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她的面前五、六米远处,站着慕洋和冯云秀。
慕冯樱当时就绝望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慕洋大步走到她面前,面色铁青,高高地扬起了手臂。
慕冯樱浑身僵硬,眼一闭,缩起脖子侧转了身,双手就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预想中的耳光迟迟没有落下,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终于大着胆子回头看自己的爸爸。
慕洋的手还是扬起在空中,但是手指已经捏成了拳,他的眼泪糊了一脸,一个未满五十的硬朗汉子,就这么站在巷子中间,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慕冯樱也哭了,抖得像片风中残叶,冯云秀慢慢地走了过来,温柔地把慕冯樱抱进了怀里,说:“好啦,不要哭了,我的傻樱樱,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许洛枫临走前,中年女人有些好奇地问他:“当年,你在哪里?”
许洛枫抱着小桃愣在当场。
当年,他在洛杉矶,心里空虚,身体也空虚,正和第一个女朋友在一起。
他和路云帆一起合租在高档公寓里,吃穿用度都能随心所欲。他继续着自己的学业,很少会想到过去,也不太展望未来。
只有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分,他会从梦中突然惊醒,伸手往边上一捞,冰冷空荡,他会起来抽一支烟,放纵自己想念曾经的那个女孩。
来洛杉矶,他没有带其他关于她的东西,只带了那把牛角梳。
有一天,他去洗手间,却再也找不到那把梳子。
他问路云帆,路云帆说:“哦,那把梳子都裂了,我就给扔了。”
见许洛枫愣在那里,路云帆问:“怎么,这把梳子……很重要吗?”
“不。”许洛枫转过身,“就是一把普通梳子而已。”
“爸爸,好冷!”慕小桃的呼声唤回了许洛枫的思绪。他站在巷子里,回头望去,纷飞的雪花中,那幢暗黄色的小楼静静矗立。
他想象着那个女孩,就如他现在这样走在这条巷子里,腹部高高隆起,走得很慢很慢,好不容易走到了目的地,却并没有任何温暖的人或事迎接她。
她只能回到那个简陋甚至脏污的房间里,默默地度过那令人绝望却又心生希望的一天,一天,又一天。
“爸爸!”慕小桃见许洛枫老是发呆,很是不满,拉着他的衣领着急地说,“你答应带我去找妈妈的!我要找妈妈!”
许洛枫看向她,点头道:“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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