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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区的侧门,有一家干洗店。
陈池知道,许霜降会把冬天里的厚外套还有他的所有西服送到干洗店。他无意中发现的收据,是到处能买得着的那种很普通的二联收据,填写的内容十分简单,连干洗店的名字都没写,表栏里只注明了衣服两件,附注洗资已付,字体陌生,应该是洗衣店的人收件时所写。
在表格外的空白处,留了一个电话,正是许霜降的手机号码,数字写得很工整,陈池一眼即知是她的亲笔字。
他夸过她,写数字认认真真,十分乖,培养培养可以在家里做出纳学记账。
陈池拿着收据,找到了这家干洗店门前。
干洗店连门脸都没弄,租了侧门口的门卫室连墙隔壁一间红砖小平房,门仍旧是门,朝里开着,窗户按的是绿边框平移玻璃窗,半扇推开,半扇固定。其上喷了三行红字:“佳佳干洗店,营业时间8点到20点。”最下一行是联系电话。
陈池日常出入不太经过这侧门,只凭着大概印象知道这里有家干洗店,也没有真正注意过它叫佳佳干洗店。但偶尔听许霜降提过,衣服送楼下干洗店啦,几天几天后要去拿云云。
她有个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小毛病,和别人说话尚可,和他说话就随性,不太爱将正南齐北的方位讲清楚,总是说“这个、那个”,然后提到附近一些地点便是楼下便利店、楼下小花园、楼下奶茶铺之类的,其实这些地方有远有近,有些早就出了小区,仍被她统一成楼下。
幸得陈池是大致明白的。
他说,胖妹妹是小时候被人抢掉小皮球急出来的后遗症,指头点点,这个那个坏小子,就全囊括给老师告小状了。她那一概而论的楼下,陈池日渐也估得清尺度,总不脱她能轻松步行往返的里程内,再远,她就会启用另一种表述方式,用什么显眼的建筑物来做参照物,会说什么什么商厦旁边。
所以,陈池想,霜霜说过的楼下干洗店,可能就是这一家佳佳干洗店。
望进去,佳佳干洗店里挂满了衣服,将几平米的屋子上半空间全占满了。
靠窗支的一张宽课桌边,和陈池年纪差不多的女店主正在熨衣服。
“你好,”陈池立在窗外,伸手递过去他的收据,“我来拿衣服。”
女店主接过一瞧,抬头打量几眼陈池。
陈池便知就是这里了。“我老婆忘了取,叫我来拿。”他笑道。
“这样啊,你们怎么忘了,都好几个月了。我好像还打过电话,没打通。”
“我老婆手机有问题,后来重新办了个号。”
女店主嗯一声,在一排排衣服间翻看垂吊的小纸牌。“你老婆是不是烫了头发,人蛮苗条的,说话软绵绵挺好听的?”
“哦?”陈池怔住,“哦,你怎么知道?”
“她一直到我这里干洗的,”女店主健谈,“她有时候从边门经过,拎了菜回来,看到我就笑一笑,人很和气的。我问她头发哪里烫的,挺好看的,她说就是这门出去,转角那家理发店。”
“哦。”
“你老婆现在工作很忙啊?我好久没看见她从这里进出了,不过我也回了一趟老家,孩子放暑假了,陪孩子回去,索性初中就转回去念,不然以后考试麻烦。”
“是啊,”陈池已经回神,接口应和道,“转回去,以后方便点。”
“喏,你看看,是这两件吗?”
衣服挂在别人处和挂在自家橱柜里,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这两件外套,都是毛呢料,一件是黑色的男士长大衣,另一件是灰格子的女士小西服。陈池今年上春穿过呢大衣,但只穿过一两次,看着面前的这件大衣,约摸觉得眼熟,可是不能百分百确定。他的衣服,一向是许霜降打理的,自己比较无感。
他再瞄向那件小西服,估着是许霜降的尺码,但就是想不起来许霜降什么时候穿过,他感觉从没见过。自打他们分房睡后,他连大卧室都不能多进,开衣柜也不能无缘无故开她那半边衣橱,对她的物品接触不深。这衣服也许是她今年新买的,穿的次数一定也不多。陈池瞅着,冬春当外套还是略显单薄了,出门路上要再罩一件才行,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机会看到。
“你拿回去,叫你老婆看一看,衣服对不对?我们以前碰到过一个客人,把衣服送过来后去出差,结果和你们一样搞忘了,过半年才来,那个客人难搞,说挂久了又沾灰了,叫我们重洗一遍,洗完拿走又拿回来,说衣服不是他的。哎呀闹呀闹呀,说我们以次充好,要贪他的高档衣服。又说我这些吊牌不是钉死的,肯定掉下来后和别人的衣服换错了。我这些吊牌能钉死吗?钉死了不要损坏客人的衣服啦?吵得都快要报警,最后是他自己想起来了。都是附近小区的熟客,事情太太平平解决就好了,我们都不敢叫他出这半年的保管费,他忘掉及时把衣服取走,我们就只好一直挂着,真损坏了算谁的,你说是不啦?”
“哎,是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池缺乏和啰嗦女店主打交道的经验,只微笑着表达歉意。
“没事,”女店主麻利地把衣服包好,“你看,下次记得早点取,有衣服送过来啊。”
“好,谢谢,谢谢。”
陈池转过身,走出十来米后,拿起手机,顿了顿,先拨了许霜降的手机,仍是不在服务区的机器音,他转拨许家家电,八位数字都一个个点全了,迟疑着没按拨出键。
下午,和中介又看了一处房后,他驱车往许家去。
隔了几个月,小区还是老样子,周末停车位好寻,他常停的那位置正巧空着,陈池便习惯性地倒了进去。车门开出,一阵微风起,旁边的桂花树就扑簌簌扬了一蓬金黄的花粒儿,落到车子的引擎盖上。
陈池不由抬头,嗅到满鼻子花香,入目便见满树绿叶间黄灿灿,这株桂花树花期极旺,每年八九月里,总见到满地都是桂花,陈池有一回停着过夜,正好夜里起了台风雨,第二日,挡风玻璃上铺满一层湿桂花,被丈母娘清早买菜看见,叫老丈人一起替他抹掉了。
现下十月了,陈池闪过疑惑,莫非桂花树又开了一拨?
他再微微仰头,目光投到那扇熟悉的窗户,忽然觉得嘴巴有些干。
门铃响了一遍,两遍,陈池拎着纸袋,站得端正。
“谁呀?”许满庭从猫眼里看,再一看,握着门把手哼了道粗气,才沉下脸开了门。
“爸。”陈池下意识叫道。
许满庭瞥了他一眼:“有事吗?”
陈池望进去,屋内很安静,不见其他人走动,前丈人挡在门口,炯炯地盯着他,没有请他入内的意思,他便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语气恭敬地问道:“霜霜在家吗?”
“有事就说吧。”
陈池有些失望,许霜降看来不在家。不然这时候她听到动静,便会踢踢挞挞地抄着拖鞋探到客厅瞧,她警惕性很高的,总叫父母提防上门推销的人,大门口有点声响,她都要陪着张望一眼。陈池想到今天是星期六,天气又好,正是出去游玩的好时机。
他默了一下,没想下去,平平和和地叙述道:“霜霜有件外套忘在干洗店,我给她送过来。”
“嗯。”许满庭伸手接过,准备关门。
“爸……”
“哟,女婿回来啦?”身后吱呀一下,隔壁正巧开了门。
陈池闻声回头,许满庭已浮起笑容:“哎哎,”他含糊着和邻居对答,“今天家里有客人啊?”
“沈叔好。”陈池仍像以前一样给隔壁邻居打招呼。
“你好你好,最近工作忙啊?好久没看见你回来了。”邻居回应着这一对翁婿,“今天我表阿哥一家来了,现在要走了,你看看,晚饭也不肯吃。”
“哎呀,已经吃过一顿午饭了,再吃晚饭回去要晚了。”邻居的亲戚拥出门口,接话道。
“你们自己有车,回去方便得很,阿哥,就吃了晚饭再走嘛,没一两个小时就到晚饭时间了,有吃没吃我热热剩菜。”
邻居家这一方包括亲戚四五个人,和陈池站在楼梯口,他们尽在相互客气:“不吃了,不吃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
许满庭一看这架势,陈池站在门外不好看。“进来。”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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