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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通电话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曾鲤起床后,一边刷牙一边对着镜子回忆。
五年前?
因为艾景初,她找到了于易。但和于易分手后,她却遇见了现实中的艾景初,不是只有声音,而是实实在在立于她的跟前,在图书馆冷冷地对她说:“幸好喷的不是脸。”
然而,无论其他人怎么评价艾景初,无论他看起来有着一层多么坚韧冰冷的外壳,曾鲤始终觉得他心中的某些地方肯定很柔软。
那天在东山山脚,守山门的大爷提醒她要有防人之心,但她知道他是个好人,毋庸置疑。
那么善待着一个陌生女孩的心意,即使不是对他,即使那么卑微难堪,在他那里也得到了尊重。
从早晨到中午,上着班的曾鲤都心不在焉,只想着昨天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怎么样。她给艾景初闯了个大祸,不知道后来那辆车上的人是不是报了警,之后有没有去找他的麻烦。
曾鲤想打个电话给他问问,可是想起马依依的预言,又生生地忍住了。
中午休息,她出去吃饭,看到饭馆的小电视里在播《今日说法》,说是在某市有宝马车在高速上撞人之后肇事逃逸,警察对所有汽车修理厂一一进行排查,最后终于找到线索,抓到了肇事者。
这个案例让曾鲤越看越心惊,她打小没做过什么坏事,连第二天没带作业本去上学,或者忘记放学扫地这种事情都会担心害怕,更何况是故意去撞别人的车。
所以到了下午,她实在坐立不安,终于拨了艾景初的电话号码。
第一次拨过去,响了十多下之后断掉了,语音里提示说无人应答。
她只好将手机收起来开始工作。
过了几分钟,她坐回座位,又拨了一次。
这一回,和上次不同,响了三四下,然后是被人为掐断的。
她愣了下,听着听筒里的忙音,这下真的觉得有点不妙了,担心自己真给他惹了什么麻烦,可是又怕艾景初是因为其他原因不方便接电话,她再执着地打过去会太唐突。
于是,她思索了下,改成发短信。
而掐掉她电话的艾景初正在上课。
他一周有几节专门给本科生开的课,每逢周四下午,七教一楼101教室都会座无虚席。考虑到怕医院那边有什么事,他的手机极少关机,只是在上课的时候会将手机转成静音,因此曾鲤第一遍打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听到。
但是,他站在台上,背后是投影屏幕,前面是多媒体的设备,手机信号一进来,扩音器的音响就会发出嘟嘟的噪音。开始,他还以为是前排哪个不听话的学生在玩手机,他用视线冷冷地扫了一遍下面,不悦地皱了皱眉。
第二次响起来的时候,艾景初见他们都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有来电。他有些歉意地摸出来看了看号码,上面的“曾鲤”两个字闪烁不停,他面无波澜地掐掉,再随手放在讲桌上。
然后,过了两分钟,曾鲤来了一条短信:
艾景初本来在叫一个学生回答问题,途中看到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短信内容自动出现。他读到这几个字,顿时想起曾鲤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
台下第四排那个女生已经回答完了,站在位子前等着,没他的示意,她不好意思直接坐下去,却迟迟不见艾景初说话。过了几秒钟,待艾景初敛起嘴角,又一次抬头看台下的时候,脸色已经一片清明,再无别的神色,只淡淡说了一句“答案还不够严谨”,然后又让同学们翻到下一页将案例补充解释了一番。
做了个简单的小结之后,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先休息十分钟。”
他的这句话出口,学生们愣了下,随后开心地舒了口气。他们是连续两节课时的大课,但是艾景初很少叫他们中途休息,也不会提前下课,若是有学生要上厕所,就自己从后面出去,不打扰上课就行。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艾景初居然破天荒地允许他们休息十分钟。
此刻,有好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拿着书上讲台提问,大部分是女生,有的是真心有疑惑,有的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见艾景初摆了摆手让他们等一等,随后将原本搁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走到教室外面回电话去了。
艾景初回拨了曾鲤的电话,哪知她却没听见,响着一直没人接。
他只好将手机收起来,换到走廊另一头更加僻静的角落里,点了一支烟。教课的时候理论上不能抽烟,他更是极少当着学生的面干这事,教书育人总是要树立正面形象的。
当他躲在楼梯间一角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葛伊没坐电梯,从楼上走下来。
“师兄!”葛伊甜甜地叫了艾景初一声。
艾景初嘴上含着烟,没空应声,点点头。
“我正要找你呢。”葛伊说。
艾景初见她有事说,便将剩下的大半支烟捻灭,然后走了几步扔在拐角的垃圾桶里。
“什么事?”他回身问。
“我上回那篇文章,又改了一次,你再替我看看?”她准备评职称,正在忙论文的事情。
“你晚上发我邮箱。”他说。
葛伊还想说两句,却被发现艾景初踪迹的一干学生打断了。这是新学期的第一次课,好多人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追问,于是呼啦一下将艾景初围得水泄不通,哪还有葛伊说话的份儿。
艾景初只得给葛伊示意一下,就带着学生们回教室了。
只要是真心有问题,他还是挺耐心解答的,不一会儿,十分钟就到了,他让大家各就各位。
就在此刻,刚才去替人找书的曾鲤回到了座位,这才看到艾景初的未接来电。
她没多想,打回给了他。
“喂。”他接了起来。
曾鲤听见他说话的时候似乎还有回声,好像是在很宽阔的地方。
“我刚才忙去了,没听见手机响,那两个人有没有找你麻烦?你在哪儿?”
艾景初听到曾鲤的声音,抬眸看了一眼台下一百多个陆陆续续回座位的学生,回答道:“我在教室,正要准备上课。”
“啊!”她没敢说二话,便想赶紧收线,“对不起!我一会儿打!”
“曾鲤—”他及时制止她,于是声音扬起来一点,引起了学生们的注意。
“什么?”她又将手机放回耳边问。
“我和车都没有事,不用担心。”他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又压低了下去,缓缓的,沉沉的,像是附耳轻语,以至于守在旁边准备抓紧时间问他最后一个问题的女生都觉得心怦怦直跳。
而曾鲤悬起来的心也落了下来,内疚感总算减了一半。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因为工作上事情多,加上刚开学咖啡馆也很忙,曾鲤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过了。
周末的时候,网站的几个朋友约好一起吃晚餐,曾鲤便将到她小蜗居里蹭饭的伍颖一同带了去。吃过饭,宁峰说还有几张网站搞活动剩下的电影票,问大家要不要去,伍颖最爱看电影,说着“不看白不看”,一口答应了。于是,他们八九个人又一起去了影院。
男的和男的坐,女的跟女的坐,而曾鲤正好夹在宁峰和伍颖之间。看到中途,曾妈妈就来电话了,她忘了将手机改成静音,铃声很大,急忙接起来。
“上回的事情怎么样?你好歹给人家回个话啊。”曾妈妈劈头就问。
“什么怎么样?”电影正处于正邪斗争的小高潮,曾鲤沉溺其中,对于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秦阿姨给你介绍的那男的!”
“哦。”
“人家说了,对你挺满意的,说给你打过电话,但是没打通,都十来天了,不知道你是怎么个想法。”
“我在看电影,回头说。”曾鲤一脸无奈地收线。
她将手机随手捏在手里,这时,伍颖的饮料瓶子掉到地上,滚到了曾鲤脚下,曾鲤随手弯腰替她拾起来。她弯腰的时候碰到了手里那个还没锁键盘的手机,不小心拨了个电话出去,而号码正是艾景初的。
此刻的艾景初,正被堵在回家的路上,周末的晚高峰比平时要持久得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又出车祸了,正处于单向放行,每辆车都是以龟速前进着。
他见手机响了起来,瞄了一眼车子中控台上液晶屏显示的号码,然后按下方向盘上的接听键。
“喂—”他说。
那边没声音。
过了小半会儿,他又“喂”了一下,对方还是没吱声,接着他又听见悉悉率率的声音,好像是衣服的摩擦声。
他便知道是她无意间拨出来的,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遇见,几乎可以说习惯了。因为他的姓比较特殊,A字母开头,在很多人的电话簿里都是排在最前面的联系人,于是,时不时都会被随手误拨。
前面的车又挪了两三米的距离,他跟上去迟了些,旁边车道的一辆出租车见他们这边挪得快些,便想变到他这条道,卡到前面去。那司机方向盘甩得极快,本来堵车大家都挨得近,他听着电话一走神,差点磕人家尾箱上,幸好刹车踩得及时。
待他重新起步朝前挪的时候,瞄了一眼中控的显示屏,电话还通着……
另一头的曾鲤根本不知道自己不小心拨了电话出去,此时已将手机放在身侧的大衣口袋里,和伍颖分享着同一桶爆米花,吃得咯吱咯吱的,不亦乐乎。
银幕上,一个美国人拿了把喷火枪对敌人喷了起来,所及之处一片火海,随后还扔起了燃烧弹。
“想起以前美国佬就用这个东西对付我们的人民志愿军,就觉得残忍,活活给烧死了也不敢动。”伍颖说。
“你说的是黄继光?”曾鲤说。
“黄继光是堵枪眼的那位。”伍颖没好气地说。
“堵枪眼的不是董存瑞吗?”
“曾鲤,你没治了。”伍颖翻了个白眼说,“我党教育了你十六年,算是白搭了。”
看完电影,宁峰主动要送曾鲤和伍颖回家。
伍颖说:“好吧,反正懒得打车,不过我要去医院,和曾鲤家不是一个方向。”
宁峰答:“没关系,我先送她,再送你。”
曾鲤瞅着宁峰的背影,突然觉得刚才自己真傻,居然坐在中间挡了伍颖的桃花。伍颖不是第一次和他们出来吃饭,她以前居然没怎么看出来,而伍颖自己则完全一副茫然的表情,以为宁峰真的只是想送人回家。
曾鲤摆手说:“你送伍颖吧,她要去医院,我回家比较方便,搭公交都不用倒车。”
她一个人上了公交车,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然后才慢吞吞地回曾妈妈的电话。
“我跟你说,曾鲤,今天我碰见一个老街坊,说是老太婆的房子要拆迁了。”
“拆迁?拆了干吗?”
“县里要办一个豆腐干的食品工业园,正好要征用那块地,正在挨家挨户发表调查。你也留个心,别又被那些姓曾的耍的把戏给骗了,他们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惦记着你那一份,明明是你的名字,还占着不给,就欺负我们娘儿俩……”曾妈妈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
曾妈妈口中的老太婆便是曾鲤的奶奶。
曾家本来在县城里有个四合院,几十年前大伯结婚的时候分了家。老太太一个人就留了个小偏房,其他的分给了几个儿子。曾鲤的爸爸因为顶替了老爷子在厂里工作,有个饭碗,于是没有分到。
老太太大概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又惦记着跟着母亲外嫁的曾鲤,怕她没亲爹受委屈,于是过世之前,托了个熟人又花了点钱,将自己那间屋子的产权过给了曾鲤。
这事,是背着其他儿子儿媳办的,直至老太太过了世,大伙儿才知道。那一下,差点闹翻了天,幸好是丧事办完后才东窗事发的,不然指不准会把老太太从棺材里摇起来说清楚才行。
然后,那房子名字是曾鲤的改不了了,但是一直被他们占着。
连曾爸爸也不乐意,觉得女儿分了本该属于他的那一份。
曾妈妈去闹过几回,无奈鞭长莫及,就搁下了。
眼见曾妈妈在电话里又要把几十年的旧账翻出来唠叨一遍,曾鲤便赶紧说:“妈,电话快没电了。”
曾妈妈这才想起另一件事情,“赶紧给那个顾海东去个电话。自己都二十五了,还这也嫌那也嫌,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你自己掂量掂量,别东挑一盏,西挑一盏,最后挑了个‘漏灯盏’,见好就收吧。”“漏灯盏”是曾鲤老家的家乡话,指漏油的劣质油灯。
“知道了。”不知道其他人的妈妈是不是跟她妈还有伍颖妈一样,以前生怕女儿谈恋爱,结果一下子又忽然怕她们嫁不出去。
“还有,”曾妈妈补充,“你那个心也别搁在于易身上,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觍着脸给他留地方呢!”
一听到于易的名字,曾鲤的眼眶呼啦一下就红了,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掐了电话。
随后,她静静地捏着手机,坐在回家的车上,眼睛盯着窗外的霓虹灯,半晌没有动一下。
过了片刻,她整理了下心情给上次那个相亲男去了个电话。
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是曾妈妈的朋友,姓秦的阿姨,人非常凶悍,一张嘴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周围没有人不害怕。曾鲤自然也惹不起她,所以连带那位相亲对象也不敢怠慢。
“你好,是顾海东吗?我是曾鲤。”她说。
“哦哦哦,你好。”
“听说你前几天给我打过电话,不好意思没接到。”她好脾气地解释。
“没事没事,那你现在有空吗?吃过饭的话,一起看场电影吧?”
“我刚从电影院出来。”
电话那头的顾海东“哦”了声,不甘心地又说:“那喝杯茶,咖啡也行。”
曾鲤本想直接拒绝他,然而想起秦阿姨那张彪悍的脸,还是忍住了,随口答:“好吧。”她想,趁没有其他人在,两个人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于是,曾鲤在下一个站下了车,打了个的士去约定的地点,到的时候,顾海东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她了。
上次相亲碍于有长辈在,双方只是简单打了个照面,互通了下工作情况和家境,没有深入交流过。但是谈话间顾海东表现出的高调,以及隐隐透出的那种自以为是,都让曾鲤觉得不太舒服。
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之后,顾海东开始进入正题。
“听说你还从来没谈过恋爱,真的假的?”顾海东抿了一口咖啡,不阴不阳地笑了下。
“秦阿姨说的?”
“嗯,你今年马上就二十五了吧?二十五了,以前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有点……”说完,他又假笑了下。
曾鲤看着他,突然就有了一种违和感。不知道这个社会怎么了,如果一个女的一把年纪了还没谈过恋爱,有些人就会觉得人家有问题,要是谈过,说不准又得质疑人家是不是良家妇女了。
“秦阿姨不太了解情况,其实我以前谈过一次。”
“怎么分开的?”
“可以不说这些吗?”
“谈到什么程度了?”顾海东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上下瞄了曾鲤一眼。
她觉得真是可笑,这哪儿是爱情和婚姻?这是做买卖!
顾海东见她不答话,心凉了半截,便摸出烟盒当着曾鲤的面抽起烟来。
此刻,曾鲤倒是很想跟他借根烟,好彻底地颠覆下自己的形象,但是又怕他将状告到长辈那里去。
两个人半晌没话说了。
曾鲤有点后悔刚才来的时候没和马依依或者伍颖约一下,十分钟来个电话什么的,好找借口开溜。
就在郁闷的时候,曾鲤的手机响了下,来了条短信,而发信人居然是艾景初,短信里只写了四个字:“是邱少云。”
莫名其妙的。
曾鲤琢磨了小半会儿,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是他发错了。电光火石间,曾鲤猛然想起她在电影院和伍颖的对话,然后去翻通话记录,果然看到最近通话里最新的那个记录是艾景初,这才猜想到,估计是自己没锁键盘摆了个乌龙。
她再回头打开短信,又看了一遍那四个字,随后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曾鲤这一笑,嘴角的梨涡浅浅地露了出来。
顾海东眼波微动,有些愣。
曾鲤察觉对方在看她,急忙抬手微微遮住下半张脸,将头低下去一些,迅速把嘴抿上。
“乐什么呢?”顾海东忍不住问。
“一个朋友发的笑话。”
“念来听听?”
曾鲤将手机收起来,又淡淡笑了下,“冷笑话,其实念出来一点也不好笑。”随后,曾鲤又百无聊赖地和对方坐了一会儿。
离别的时候,顾海东问:“我可以继续联系你吗?”
曾鲤略有诧异,没想到他居然对她还有好印象,便迟疑着说:“顾先生,你条件很好,但是和我不太合适。”
“你觉得哪儿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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