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萧萧与赖大雄双双晋级正式弟子已经半载有余,两人的待遇条件跟以往天差地别。他们搬出了草屋,住进了正式弟子简约却不简陋的单间屋宅。
月比结束当天,为避免李坦再次报复,萧萧画了一张生动形象,人物轮廓清晰分明的春宫图,托人给李坦送了过去。也不知道他收到图后是撕个粉碎还是留作助兴,总之这半年多来再没有主动出现挑衅过。
萧萧也深居简出,一方面是养伤,一方面是潜心修行。
期间,李非常还差人送来疗养滋补的药物,惹得众弟子艳羡不已,认为萧萧已进入大人物的法眼,前途一片光明,都纷纷示好巴结。
萧萧也不再叫做萧萧,他现在的名字是萧安意。
以门派后进的身份,名列安字辈,分明是李非常的刻意提携。
萧安意(萧萧)深知实力才是硬道理。在江湖上,多少妖孽的天才在成长的路上陨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没有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实力,都不过是你为鱼肉,人为刀俎,随便任人宰割。
半年来,萧安意功法进入第三层门槛。第一层,脱胎换骨,陈年旧伤一扫而净。第二层,洗经伐络,资质趋于完美。第三层,天人合一,沟通天地,内劲真气浑厚如同江河,源源不断,滔滔不绝。
他没有再修习其他剑法,而是不断磨砺湘妃剑,加深感悟与契合度。他也时常在回雁塔下徘徊,犹豫要不要上楼,因为上面还有八式惊天动地的剑招在等着他。能够穿越一切,击中遁入虚空的自己的剑法,不出世则以,一出世肯定会石破天惊。
他相信门派中肯定有人知道塔顶的前辈高人是何人物,但他没有去深究。那是何人,因何在此都与他无关,他的缘分是那九式剑招。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因缘,再过强求其他,反而会得不偿失。
天柱峰,衡山七十二峰之一,这里稍显冷清,因为这是伊非庸的山门院落所在。
伊非庸钟鸣鼎食,妻妾成群,院落内不见男仆,无论高低贵贱,清一色的靓丽女子。妙龄少女,风韵少妇,燕瘦环肥,应有尽有。
伊非庸深深叹了口气,可惜,刚过不惑之年的他已不再像这天柱峰一样,一柱擎天。他几乎半躺在椅子上,一身肥肉把缝隙填的满满的。
萧安意行礼过后,看着瘫坐的伊非庸有些发愣,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胖成这个样子?
“我病了。”伊非庸忽然说。
萧安意愕然,只见伊非庸继续一脸便秘样说:“据说衡阳城里最近有间医馆,在售卖回春圣药擒龙丹。你顺路给我带些回来。”
回春圣药就是助情的春药,萧安意尴尬地应好。他感觉自己有些脸皮薄,年纪轻轻买这个会不会被人笑话?万一传到师姐师妹的耳朵里,会不会找不到媳妇?
伊非庸继续交待说:“你多次月比成绩只是中上,这次衡阳城事件又非常棘手,本来你还不够资格前往处理,但是李坦极力推荐,说你天赋过人,实力不差,希望你马到功成。”
果然又是李坦!萧安意还好奇天柱峰的大人物为何今天要面见自己,原来是姓李的又在挖坑给自己跳。
“对于我们做生意的来说,高风险有高回报。”伊非庸说道,萧安意很想打断他,你也是四长老之一,是习武之人,却不敢出声,听他继续说:“经本座与顾长老沟通,若你此行功成,他将收你为亲传弟子。”
四长老的亲传弟子?消息放出来,肯定很多弟子趋之若鹜。李坦会那么好心推荐自己?此行只怕凶险万分。萧安意不敢拒绝,总不能说我怕死,我不敢去吧?门派给你提供了庇护和习武生活的地方,你自然要为它卖命。
伊非庸负责管理潇湘剑派所有的生意往来,而就在山脚下的衡阳城居然传来消息,一直由潇湘剑派庇护并收取半数利润的飞花楼被武林豪勇张昊天所侵占。飞花楼是衡阳城最大的一间集酒楼、赌坊、烟花场所为一体的大型综合娱乐场所。如今被人占领,且不说没有了每年不菲的收入,对于潇湘剑派的名声更是极大的打击,门派自然要派人下山处理。
萧安意知道,肯定是李坦打听到这个张昊天武力超群,非常难缠,才教唆伊非庸让自己前往,表面上是推荐贤才,背地里却是借刀杀人。
“你要多少人手?我去跟李长老协调。”伊非庸问道。
协调的意思就是他不一定能保证人手方面的支援。
自古以来,管财的永远受制于管人的。所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是李非常,而不是伊非庸。
萧安意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哥们这次玩把大的,他说:“我不需要人手,不过我要花些小钱。”
衡阳城。很繁华,车水马龙,商贾如云。
显得街道特别窄,住房特别少,消费也特别高。
古往今来,财富只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上。有钱人的享受,向来都是无数贫穷家庭供养起来的。
越是繁华的背后,越充斥着肮脏和悲哀。
谢大郎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脏,心却不脏,所以他很悲哀。他躺在潮湿阴暗的屋内,床上发出股霉臭味。他艰难地想翻转麻木的身躯,又引发剧烈的咳嗽。坐在床边的谢小妹慌忙轻拂他的胸口帮忙顺气。
谢小妹很瘦,瘦的头发都发黄,脸颊眼窝深陷,皮肤发青。这些都是营养不良的表现。
别说营养,他们已经食不果腹。一切,都是因为谢大郎的一场大病。
谢大郎心疼地看着女儿,谢小妹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当年就应该早点把她许配给一个好人家,如今有自己这个拖油瓶在,又有谁肯要?
谢小妹的注意力却不在父亲身上,她偷偷乜斜着眼看蹲在角落的少年。
家徒四壁,凳子都没有,他只好蹲着。
谢小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俊美的男子,白皙的肌肤,柔软飘逸的长发,略显瘦削的身材配上棱角分别的轮廓,堪称完美无瑕。他的脸上有淡淡的伤痕,眼里有神奇的光芒,带着妖邪的魅惑。
她感觉他会带来滔天大祸,她愿意因此万劫不复。
萧安意不知道蹲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蹲多久。他知道谢小妹在偷看自己,但是他不想再招惹任何能撩动自己内心情绪的人和事。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似乎是约定的信号,
谢小妹打开门,香风扑鼻。身着素衣,却难掩妖冶身段的胡媚儿闪了进来,背后跟着一个精瘦身材的青年。她们走到蹲着的萧安逸身前行礼,嘀咕着什么。
谢小妹认为他们要商量机要之事,识趣地关紧屋门,并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是否有人偷听。
能够为他做点什么,她就已经心满意足。这就是少女情怀。她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他租借这里这么久,只怕就是为了这件“大事”。
“我叫狄青。”青年对萧安意说,他知道这个满脸平静的人是自己的老板,而他这么神秘找到自己,肯定是自己身上具备他所需要的。他很清楚自己只是街头的小混混,没有高强的武艺和高深的智慧,除了烂命一条,他什么都没有。
“你叫什么不重要。”萧安意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刚到衡阳城的时候,在一个巷子里看到你在偷偷哭泣,这个很重要。”
看到自己在哭泣就千方百计找到自己?
“有的人哭泣,是因为痛失所爱,或者饱受委屈。”萧萧站了起来,手搭在了青年的肩膀上,用力地捏了捏,“但是你不是,你是为了自己的母亲。”
狄青母亲病重,自己无力延医供药,故而悄悄伤心哭泣。
萧安意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相信,一个有孝心的人,无论再坏也是有限。我更坚信,你的孝心会带给你无尽的勇气,帮助你,也帮助我走出困境。”
胡媚儿眼神迷离地看着萧安意细致地交待着狄青他的任务,她感觉这个行事诡谲的潇湘门人,有着别样的魅力。当然,见惯风月的她,仅仅是欣赏而已。夺回飞花楼的控制权,才是她的目的。
花柳巷。
酉时,日薄西山。
有风,天空如洗。
花柳巷没有花柳,更没有鲜花和柳树。
花柳巷今天很清净,行人寥寥,只有巷子口卖梨的老太婆还没有收摊。
张昊天经常会在路过的时候买上一只梨解解渴,但是今天他没有。他感觉心绪不宁,右眼皮跳个不停。
有个大夫告诉他眼皮跳是因为睡眠不好,眼睛疲惫。
上一次张昊天眼皮这么跳的时候他被仇家围堵在家门口,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养伤。
他自认是一个赌徒。别人赌的是钱,他赌的是命。
如果你的赌注是命,你也会像他一样谨慎下注。所以这些年,张大、张二都没有离开过他,哪怕上茅房,哪怕与女子欢乐,张大、张二都会在阴暗的角落看着。
张大为他失去了一条胳膊,张二为他躺了半年病床。后来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本来姓名,成为了张昊天的影子,可以分享张昊天拥有的一切。
当张昊天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有人追了上来。喘气着说道:“天哥不好了!有人来场子闹事,弟兄们不好处理。”
张昊天驻足,他的脑子并不聪明,所以他习惯凡事先花点时间进行思考。他认为弟兄们不好处理里面有两层意思,一是弟兄们不想处理,一是弟兄们处理不了。如果是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他有点担心自己处理不了,毕竟他已经知道飞花楼的真正主人是谁。
张昊天看了张二一眼,张二转身就随来人去了。
张二不在,张昊天连巷子也不敢进了,他就站在卖梨的老太婆摊前等张二回来。
老太婆见老主顾来了,张口叫卖:“鲜甜可口的大青梨,大爷买一个尝尝啊。”
张昊天不敢动,虽然晚餐喝酒,的确有些口渴。但是他不相信这个老太婆,哪怕他认识这个老大婆。他坚信,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任何人都会出卖你,哪怕是自己的儿女。
张二遇见了极其棘手的事情。
张二认识狄青,知道他是这一带好勇斗狠的小混混。张昊天拿下飞花楼的时候,他还进来喝过免费的喜酒。
这个小混混狄青就当着他的面,慢悠悠地脱光上衣。然后右手抓起自带的小刀,把左手上的皮肉一片片给削了下来。削得只剩下手骨的时候,他咧嘴一笑把刀递给了张二。
江湖人好勇斗狠,我做过的事,你也做得到,我就服你。
张二望着他白骨森森的左手和桌上的血肉,头皮发麻。他回头看自己的兄弟们,好像没有一个自告奋勇的。他无奈又极不情愿的接过狄青递过来的刀子,所幸是见过大风浪的,手没有抖。
有时候视死如归容易,生不如死难。
花柳巷这边,老太婆似乎叫卖得口干舌燥,也没有吸引来顾客。
老太婆口渴极了,她水壶已经空了。她不舍地拿起一颗梨,随便擦擦就往口里塞。
真清甜啊。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老太婆卖了许久的梨,饿极渴极才狠得下心来吃一颗。因为家中,还要等着这梨,换来微薄的口粮。
张昊天眼睛一亮,看着张大。
张大走过去,扔下块碎银子,抢过老太婆手中吃过的梨。
张昊天看着张大递过来的咬了两口的梨,没发觉什么异样。他说:“你先吃。”
张大内心有些不以为然,难不成这梨还能有毒不成?他狠狠咬了几口,又递给张昊天。
张昊天拿着手中的半只梨,还是没有下口。
萧安意缓缓从巷子里走了出来,风撩起他的衣角。他走过之处,仿佛带起腥风血雨。
那是杀意,杀气。
他走到卖梨的老太婆身前,扶住了七窍流出黑色血液仍坚持不死的老太婆,轻声说道:“谢大郎的病有治了,您就安心地去吧。”
他想起雀跃不已的谢小妹,期盼地站在门口等待卖梨归来的奶奶。她拿着自己给的金银,说着感谢的话语,说着让奶奶再也不用受苦的憧憬。
奶奶再也不用受苦了,她已超额完成今生的使命。为了儿孙,她牺牲了一切,甚至生命。
“你现在没有帮手了。”萧萧依然单膝跪地扶着老人家逐渐冷去的尸身,看着颓然倒下的张大,冷冷对张昊天说道。
张昊天准备拼死一搏。
每到这种生死关头,他都出奇地冷静,这也是他能够从那么多次生死搏杀中存活下来的重要原因。
剑起,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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