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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礴嘴唇上吃痛, 便拉回了一些理智。他低眉看青莞,瞧她欲哭无泪的脸, 并那句十分委屈的“推不动”,心里忽而生出了乐意。再感受她使力撑在自己胸膛上的两只手,并低眉去瞧, 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马车里暧昧惹火的气氛忽退了大半,升起一些温情。
青菀恰时地松开他的下嘴唇, 往后避开自己的脸,隔了一段距离看向他, 给他戴高帽儿,“王爷,您是好人,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您放我下去吧。”
“我不是好人。”许礴却不配合地摇摇头, 并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忽而又说:“不过近来确实变好了许多,连我自个儿也心生感动。”
青菀狐疑地看他, 不知这话怎么往下搭。他又说:“我说那话是真的,你暂且拿我做个朋友,有事尽管找我。我等你,非等到你想通那一日。你若不同意, 我往后再不碰你。”
这话一说, 青菀脸上狐疑的神色更甚了些。她看看自己身上凌乱的灰袍, 又把目光幽幽转向许礴。不需她说什么,许礴自然瞧得出她的意思。自己又笑一下,也不觉不好意思,但也没再皮赖子,而是伸手上去帮她理衣裳系扣子。
青菀不敢劳驾他,瞧他做事就知道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压根儿不知劲道在哪里。她自己也上去拉衣裳,把被他解开的系带一根根系好。
系罢了,她要从许礴怀里出来,拿他的话来与他说:“既是朋友,应以君子之礼相待。王爷您放开我,我一边儿坐着,跟您说话,也是一样的。”
许礴并不放,回她的话,“朋友么,亲近些也是能的。”
青菀气结,这又是跟她耍无赖了,没一句正经。她蹙起眉看他,忽而使劲往她胸膛上砸了几拳,起了威吓的语气,叫他,“放手!”哪里还拿他做个王爷,只当个没皮没脸的皮赖子罢了。
而几下棉花拳头,能打出什么来?许礴轻松地擒了她的双手,低头盯着她,故意摆了冷脸道:“反了你了。”
青菀脸上气结的表情不退,把头甩向一边,再不理他。半晌又觉气下不去,头还是撇在一边,说:“你是王爷,想要什么没有?何苦缠着我一介小尼姑?要么你也狠些,将我弄回府上得了,也是你王爷的做派。眼下使这么些手段,闲的么?你不自重,这回吼你,下回就要打你了。”
许礴有些懵神,这小尼姑之前可不敢这么对他的。到底身份有差距,谁在他一个王爷的枪口上大放厥词,不是找死么?他看着青菀一阵不说话,仔细想了想其中的因由。
而青菀说罢这话后,也当即觉出了不妥。她又怂起来,把头往怀里埋,才刚那恼烈的架势是一点儿也没有了。默声半晌,幽幽跟他说:“您这是又生气了,莫要把我叉出去打死就成……”
许礴又被她这话惹笑起来,一点为王的威严也无。被一小尼姑言语冒犯了,该不该生怒都尚没想得明白,却又被惹笑了。
他把青菀往怀里抱,“本王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青菀还是埋着头,她心里隐约也有这种感觉。若不是潜意识里觉得许礴骄纵她,怎么会跟他置气,还说出那样没上没下的话。真有危险的人,摆出的态度架势绝不是这样的。她只不过打心底里觉得他不会对自己怎样,才自然出了那般反应罢了。
然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承认,她左手无意识地揪着许礴的袖摆缝口,摇了一下头,“是贫尼不知礼数,冒犯王爷了。”
许礴很是大度的样子,“这回原谅你,下回注意。”
“嗯。”青菀忙点头,“谢王爷。”
那原来说要下去的话,这会儿是不说了。人是赖上她了,甩不掉,且受着吧。
余下的路程不多,青菀便一直陷在许礴怀里,搭他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许礴也是胡扯来的,一只手抚她鬓角,细细摩挲。马车里十分安静,像一对心意相通的璧人在一处相拥,体味温情。然唯有天知道,这两人真是各有各的心思。
直到马车停下,许礴才放开青菀,牵了她下马车。青菀面子嫩,把脸往怀里埋,不想叫那车夫瞧见。许礴却不以为意,对她说:“随军剿匪的,认得你。”
青菀:……
两人下了车,青菀见得此处不是尚可游玩的南郊哪处园林庙宇。而是更为靠外,往旁侧走走便是荒野树林。青菀和净虚来时走过这里,便是一清的灰袍,也埋在这片林子的一棵歪脖子树下面。
想起一清,青菀就不自觉把面色微沉了下来。原都是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没想到许礴瞧出来了,问她:“想什么呢?”
青菀摇摇头,并不跟他说什么,眯眼往前走两步。许礴却又好似能瞧得出她的心思一般,问她:“跟你师父有关?”
青菀侧头看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明明认识不久,明明没说过多少话,也明明不曾交过心。若说哪里比别人亲近,也就是身体上。然她不知道,当身体都成了互相最熟悉的,那还有多少别的是体会不出的呢?
她低低头,踩过脚下枯残草枝,忽而有了与人说话的欲望。她说:“几天前到京城,我把师父的一身缁衣埋在了前面一棵树下,算是带她返乡。尸骨现时还留在苏州,不知能否得有机会带她回来。她是京城人,理应落叶归根的。”
许礴看她情绪平稳偏沉,自己也认真起神色,偏头看看她,“你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青菀也向他转头过去,不想在这事上说太多,敷衍他一句,“说给你你能替我报仇么?”
许礴听出是敷衍,但他态度却认真。他把手背到身后,“可以,我的能力总比你大些。”走了几步,又说:“你不过一个小女儿家,有多大本事?你师父既是冤死,真相不明,那又岂能是好查的?便是你用尽一生,也不定能找出个真相来。”
他说的这话不假,这也是青菀心里最无力的地方。她是一心想为一清报仇,可自己除了嘴和腿,旁的什么也没有。她怀疑寒香寺的住持师父,可终究是半点证据都拿不出来。便是那个与一清通-奸被捉的浪客,还有苏州香扇弄里药材铺一家,现也都不知人在何处。
她不说话,许礴便又道:“既是好友,总有互相帮助的时候。你莫要见外,但说无妨。帮你师父报了仇,也好还你自由身。到那时,再说说咱们的事。”
青菀转头看他,心里有心动,也有犹疑。她听得明白许礴话里的意思,他是因为想要她,要跟她在一处,才会出手帮她,并不是无求的。她若是仗着许礴的喜欢,肆意利用他的权力,到最后却并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岂不可恶?
因她抿抿唇,尚留余地地说了一句:“到那时,也不一定愿意跟你的。”
听到这话,许礴顿了一下,自然想起青菀心里藏着容祁的事情。醋劲上来,却不能发作,人跟他没什么关系,属意谁都是人的自由。他帮与不帮,也是他的自由。
他吸口气,“无妨,先帮你查清你师父的事再说罢。你也不必觉得歉疚,只做朋友,这些也是理应的。只有一宗,往后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你得拿我做自己人。不能还像头先,见着我就要跑,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青菀嘴唇微牵,思虑些许时候,到底是受下了他的好意。她带许礴往那棵歪脖子树下去,跟他说一清的事情。说寒香寺如何死了三个小尼姑,又说一清是怎么死的。而后把自己那几日在苏州城内打探到的消息,并自己对寒香寺住持的怀疑,也都一股脑儿告诉了许礴。
许礴听罢了,挑拣个重要的信息提了出来,“那个害了你师父的男人眼下在京城?”
青菀摇头,“那时问出的消息,说是往京城来了。然到底来没来京城,来的话又是何时来的,全部不知。那男人也无身家,就自己一人,只知道姓王,旁的也一概不知。”
许礴点点头,“我回去派人查查,看是否能查到这人。还有那药材铺的事,也会派人去苏州再查探查探。期间路途遥远,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你且耐心等着。”
青菀自知这事儿难办,若是她自己,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起头查出端倪。眼下许礴愿意帮她,她岂还能有微词,拿人做办事的使?她诚心称谢,说:“能得您的帮助,已是感激不尽。”
她带许礴到那棵埋了一清衣袍的歪脖子树下,松针不枯,密密挤成一团。青菀在那抔黄土前站着,心有所思。她接受许礴的帮助,说起来违背了她原先的主张。她一直的打算,是不再和那些朝中权贵之人产生任何交集,包括容祁。可许礴黏上了她,甩不干净,也是她没料到的。既如此,那便索性用他一用了。一清这事儿难办,有许礴帮她希望才更大些。
她又在心里对一清默念,说等给她报了仇,自己就会还俗。她不玷污一清心里的佛门圣地,但也不会跟着许礴去王府。假使要拿什么做回报,给他身子也未为不可。但人还是要走的,她哪怕乞讨呢,也总该有活下去的法子的。
她想得有些久,眉眼间有些深邃之意。许礴不时朝她看看,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也不去打扰。只当她悼念自己的师父,有许多话要说罢了。
许礴对青菀也不是没有疑心,她是跟着一清从京城到苏州去的,也是京城人士。早前话语间有些微透露,她的出生似乎不算差,知道大户人家院儿里的日子勾心斗角不容易。可偏偏她一句“都忘了”就把以前的事情抹了干净,好似石头里蹦出的人物,无亲无故。
要说她有什么真心,也就是对她这师父。还有的,便是容祁。她说自己属意容祁,但自己却不入容祁眼的时候,那话听起来绝不是假的,带着些微孤凉的味道。照她这性子,不能初识容祁就生出那般深刻的感情,应该是旧相识才是。
想到这,许礴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态平稳。许多事情只能在心底揣测,还没到都可拿来相问的时候,便只能慢慢来。他原是个对女人全然不上心的人,之前遇到了青菀对了胃口,也只是想睡了了事。眼下却是越发复杂起来了,耐心细心也尽数给使上了,自个儿回神的时候也要惊一跳。
青菀默想罢了,自回头看许礴,与他说:“还要别处逛逛么?若是不逛,咱们且还回城去吧。净虚师父这会儿还在大相国寺,等着我回去找她呢。”
听她说话,许礴也回了神。大是没有兴致再逛的,况这深秋时节,也无景致好看。他打打袖摆,很是随意地说了句,“既如此,便回去吧。”
两人又沿原路回去找马车,上了马车青菀便一人往拐角里一缩,一副死也要死在这个角落的意思。许礴往她斜对侧坐了,头微仰靠着车壁,目光在她身上晃。嘴角挂着些微笑意,又拿她打趣,说:“怎么?怕我吃了你?”
青菀不理她,自把自己的屁股坐稳了。侧头看向马车窗子,风打起窗帘,能零碎地看到外头的光景。
许礴果也闲不住,往她旁边挪。等青菀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挪到她旁边坐着了。他倒还是一副正经模样,低眉耷目抬高胳膊理着自己的袖摆,问她:“眼下住在京城哪座寺庙?”
青菀看他两眼,也无心再瞒他什么,简单回道:“倚云院。”
理袖摆的动作滞住,许礴偏头看看青菀。两只手徐徐从半空搁下,半晌才问:“容家的家庙?”
青菀点点头,“在旧城内找了一日,没有寺庙愿意收留。后来出了朱雀门去找,好容易找着了这个。原也不知道是容家的家庙,后来听说是,便想打了包裹离开。哪知净虚师父瞧那里甚好,说咱们呆不长久就得回去,不必再折腾。她不愿走,我便也只能陪着。”
听到这话,那提起来的心又往下落了落。许礴面色稍有变化,微清了一下嗓子,心道不是容祁帮助的就好。他又有心试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青菀,“既是容家的家庙,容祁与你又相识,且你心里有他,为何不愿留在那处?”
这又平平常常提起心里有谁没谁的话,青菀自觉不好听,面上现出羞赧。但她自个儿与他说过这个事,这时候再分辩什么就显得矫情,因顺话道:“就是如此,才不愿去呢。他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要是清清白白的小尼姑也就罢了,心里无愧,与他一处也自如些。可现在呢,大约与他说话也不配的。”
许礴没想到她是这番心理,这话说得,顺道儿也将他降了数几个等。他盯着青菀,面上赌气,没好气道:“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与我做了那些事,便连跟他说话也不配了?”
青菀被他说得语塞,也不知他怎么就气上了。她看看他的脸,想了一番措辞,来拿捏他,“你又要我拿你做朋友,又不许我冒犯你。这会儿连实话也说不得了,这算哪门子朋友。我瞧你小气,可离我远些,别气出症候来。”
说罢了,青菀便把目光留在他脸上,看着他的眼睛。许礴与她对视,忽而觉得拿着小丫头没法子了。这才哪到哪,竟就现出这般无法无天的样子。还跟他使小性儿了,堵他话了,故意酸他了。
他到底是没说出话来,妥协般地撂了一句,“迟早得被你气死!”
青菀收回目光笑笑,难得有个人能叫她这么欺负。若不论许礴的身份,她和他相处起来,其实感觉不坏。在他身上她能感受到一种从她出生就没感受过的东西,一种随心所欲的放肆,甚而有些不能控制。这种恣意不知是好是坏,眼下她还分辨不清。
便是容祁,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在容祁面前多是端着的,想留下最为美好的样子给他。没有狼狈,没有无礼,只有端庄。心里有种怕形象尽毁的小心,何谈恣意呢?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对许礴说:“容大人不知道我在倚云院,王爷也帮我守着这个秘密吧。我和净虚师父大约也就住一个月,便是要回苏州的。”
且不论她什么时候回苏州,对于不要告诉容祁,许礴自然是万分配合的,他又说:“你若不想在那处,我再给你挑一处好的便是。”
青菀摇头,“这就明目张胆了,不止净虚师父,怕是许多人都会知道我与王爷之间牵扯不清。您要是为我好,就在外头人面前顾念一下我出家人的身份。毕竟,我还没还俗不是么?”
许礴明白她的意思,也不霸道强迫,自然随她的愿。
马车到大相国寺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青菀打起帘子下马车,转头间看到西侧云霞漫天,烧得漫天红火。她回头与许礴别过,踏了高凳跳下去,往大相国寺的角门上去。背影消失在马车窗内,许礴便放下了帘子,叫车夫驾马,回王府。
眼下手头又多了事情,得派人把寒香寺这桩事情调查清楚。两地相隔甚远,又过了这么多时日,查起来怕是并不容易。但为了了青菀的心愿,这件事怎么也得弄出个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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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青菀进了角门,去到法会大厅,在人群里去找净虚。这会儿法会已是近了结尾,马上便要散了走人。净虚也仍在原来的位置上,等得青菀回来,再行一遍佛礼,与众人齐散,退出大相国寺来。
外头人马众多,都是散了回家去的。净虚和青菀走在路侧,徒步而行。她手持佛珠木鱼,一面走一面问青菀,“去哪处逛了这么些时候?”
青菀跟在她旁侧,接下她手里的木鱼,自个儿抱着,回她:“能去哪里,不过街巷间走走瞧瞧。逛也是干逛,手头一个子儿都没有,什么也买不得。”
净虚问了这话,便不再理她。之于她在大相国寺听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也只字不跟青菀说。她也是干脆利落怕麻烦的,最怕面对蠢儿。既青菀自己都不愿意留在那处参加法会,她还给她传授佛法不成?以前不传授,这会儿更不会传授。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走去御道,沿着御道往前一直出朱雀门。回到倚云院,天色已是黑沉下来,正巧碰上药石的时间。庙里多备了她们的饭,自然一道儿去膳房里用斋。此番净虚没自个儿回耳房去吃,也到了膳房群聚。
庙里两个老尼和四个小尼姑难得瞧见她,都会多瞧她两眼。那智清又来问她话,说:“净虚师父今日去大相国寺,听得如何?那些大师父们说讲的,可是十分高深精妙?”
净虚夹一颗醋浸的花生米,夹起一寸来高又落回了碗里。这就不吃了,放下筷子,道一句,“不过尔尔。”
不止四个小尼姑,便是慧寂慧安两个老尼,都叫净虚的口气给整顿住了。吃喝两口玉米稀粥,起身道一句,“收拾干净准备共修吧。”便离开了膳房。
没有住持在,四个小尼姑往净虚这边来,围着她继续问:“净虚师父佛法如此精深么?可能挑选一段,讲些与我们听听?”
净虚并不太想理她们,从案后站起身子,态度还算可接受地敷衍了一句,“日后有时间的罢。”
青菀不吱声,坐在案后只顾吃自己饭。佛家讲究过午不食,因此称晚膳叫药石,把单纯的果腹行为美化为治“饿”。饿乃是病,需要治上一治,且与贪欲无关。
青菀从来都是不管这些的,别人都是三两口吃罢,她非得吃饱才行。她是食素多年,若还不将肚子填饱,想来活着也不自在。人生来也就几件事,吃喝拉撒,哪一宗不爽利,都不能叫人舒坦度日。真觉舒坦的便是修行,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却说四个小尼姑被净虚撂下,大有些无趣。她们收拾起膳房的碗筷来,与青菀抱怨,“你这师父狂妄,咱们头一回瞧见这种人。这般行径,当真是得道高人?旁的且不说,温柔谦逊便占不上。她还给旁人解忧解难么?说出来的那能是真心话?”
真不真心且不说,但能为人开解心结却是真的。她打小研读抄写佛家经典,带她的师父也是位高僧,学问上是不输人的。只这性子要命,人人瞧着都不痛快,暗搓搓盼她出丑。倘或哪一日露了馅,遭了难,就得是被人吐口水的下场。
青菀现时与她在一条船上,自然要替她分辩,“她就这样儿,捧得高了,难免孤傲些。又是年岁不大的,按不下性子。想来还得修行些日子,方才真能令人信服。”
四个小尼姑不以为意,拿了青菀来冷哼,说:“这都是凭你们吹的,到现在也未听见她说出什么来。到咱们寺里,加起来五句话也未与咱们说过。若真有本事,怕的什么,不拿出来亮亮?再说佛法经文,不都是探讨争论出来的么?”
青菀不知这话怎么圆,只把净虚那话再唠一遍,“日后有机会的罢。”
四个小尼姑却不甘心,相互间又出主意来,非要见着净虚的本事才算罢。这时又都认为净虚是唬人的高僧,并无真才实学。瞧着她年岁不大,怎么能超过大相国寺的高僧去?还那般无礼,说别人“不过尔尔”,笑话。
智清收盘子,与其他三个说:“你们近来哪个要到府上去?”
那厢妙羽来搭话,“前儿和六姑娘说好的,过两日到府上陪她玩会儿。你有什么主意,要说快说。”
智清道:“你便跟六姑娘说说咱们庙里来了个师父,二十来岁的年纪,佛法高深,大相国寺的住持且不如,非得叫她到太太那处说法去。一生遇着一回,不听一番,人就回苏州去了,可就听不着了。”
在座的都能听出智清这话里的意思,语气里带着些微酸意。青菀把自己和净虚的碗盘收拾掉,只当听不懂,也不掺和。净虚从来都不会话头上饶人的,也不惧与人辩论佛法。她替她着急,那是白操心。人家压根儿就不在乎,你要辩么,辩个三五日给你听也是成的。
而倚云院这几个小尼姑有了脾气,过两日那妙羽去容府上找六小姐玩,果真将这事说了。那话就不像在青菀面前说得好听,只对六姑娘说:“您不知道她身上那个劲儿,咱们师父都瞧不下。要不是她小徒弟讨喜些,一早就撵了她去了。叫她亮亮本事,也跟瞧不起咱们一样,只字不吐。咱们心里不痛快,姑娘您给咱们出这口气。”
这六姑娘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当即就跑去容夫人面前撒娇,说:“倚云院来了位高僧,年岁不大,一身傲气,连大相国寺的师父们也不摆在眼里。太太带咱们去瞧瞧,也听听她能说出什么来。住持仁德,不与她计较。咱们过去,找她说法,那是给她面子呢。”
容夫人哪有心情管这些个,但耐不住六小姐的撒娇打滚,到底是应下了,又说:“咱们也不必费事过去,叫她过来就成。抽个空儿,叫慧寂领来,有什么难的。就叫你瞧这个热闹,看你还能长两斤肉不成?”
这事儿就说下了,那六小姐又去找妙羽说话,派了个房里的大丫鬟跟她回倚云院,到住持慧寂面前交代,“请慧寂师父过两日把净虚师父带去府里一趟,太太要听她讲道。”
慧寂瞧出是庙里小尼姑起祸,到底不大畅意,拉了四个到面前训斥一番,又罚了整夜抄经,才算作罢。原不是什么大事,叫净虚和青菀在庙里住一程子就走。善心施了,也无他事,甚为简单。这会儿要把她带去容夫人面前,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这净虚瞧着目中无人,也不能是全没本事的。倘或得了容夫人的心,要留下来,才是麻烦。她这人不讨喜,慧寂大是不愿长留她的。
小尼姑们不知慧寂心中所想,还甚为委屈。夜里一面抄经,一面又有抱怨。但想着事情办成了,总算还抄得乐意些。
等过了两日,住持慧寂便来领净虚去容府。说的倒也简单,就是,“太太知道咱们庙里来了高人,想见师父一见,与你说说话。咱们都是修行的,替人排忧解难,便劳烦随贫尼过去一趟,要不了多少时候。”
主家人有请,净虚自然是不会辞的。她妄自尊大,但不是不识趣。她又有自己的想法,觉得容家是高官之家,府上的人多打小学习诗书礼仪,便是四书五经都学得通透,与世间其他俗人自是不一样。与她们那样儿的人说话,她乐意之至。
她拿上木鱼佛珠,想叫青菀随行。然青菀在知道容夫人叫净虚入府以后,就备着这一时。她原想着那四个小尼姑中间挑拨,大约会叫容家的人过来。但没想到,是叫净虚过去。
她是死也不会往容府上去的,是以早早儿做了准备。在知道今日净虚要入府后,便装作生病的模样,腰腿瘫软,连床也下不来了。
净虚回头看看她的模样,闭吸口气,也不为难她,便自个儿随了慧寂住持前往容府。
容府在旧城朱雀门出来往东不远的地方,离倚云院也要不了多少路程。约莫走了两刻钟,净虚和慧寂便到了容府大门上。净虚在苏州就时常为一些富贵之人解签解梦,开解俗世烦恼,世面是见过的,是以站在这容府大门外,也不显得局促窝囊。
慧寂带她走角门,在入门的时候巧了碰上容祁出来。慧寂自称呼一声“七爷”,让了道儿,等容祁走过去,方才带净虚进府。她又嘱咐净虚,“容府不比别处,可不懂礼数规矩,但切记不能毛躁……”
慧寂说得有些多,净虚皆不往耳朵里去。她什么不明白,还需要别个来对她耳提面命么?她不过是给净虚面子,不出声叱她多话罢了。
进了容府,自是穿堂过道,去到容夫人的院子。富贵人家房舍多,里套外外套里,正房厢房,抱厦暖阁碧纱橱,能住不少人。院里又都有景致,处处皆不一样。
那容夫人独有一院子,院儿里带着六姑娘同住。这六姑娘也不是别个养的,是她老来得女,嫡亲的亲闺女。现年十四,也到了议婚出嫁的年纪。她陪容夫人在正房等净虚,瞧她到了就盯着猛瞧,问她:“你就是借住在倚云院的净虚师父?”
净虚面色坦然,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模样,没有分毫小家子气。她向容夫人和容六姑娘施佛礼,回“是”。
余下便是容夫人与她说话,谈说些佛家典籍,瞧不出是不是在探她的底。她便与她续上说话,先时都有些保守,后来说开了,竟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感。两人说得越发投机,倒叫一旁的容六姑娘和慧寂尴尬了一脸,心道这净虚傲慢得确有资本。
这厢净虚与容夫人一谈成知己,连午食都留在了容府用斋。那厢青菀却还躺在倚云院的床上。不时有四个小尼姑轮番来瞧她,看看她的状况,给煎熬些治病的药。药碗端到了面前,乌黑的药汤映得她脸色发紫,可不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么?上晌喝了一碗,这是第二碗了。
她嫌那药苦,又知道自己是没病的,自然不想喝。可谎话说了,又不能自己再捅开。是以下床蹦跳两下,说自己已经好了。饶是如此,那智清也没放过她,只把药碗怼在她面前,对她说:“这也是银子备的,可不能浪费,喝了吧。”
青菀没法,只得把那药碗接到手里,深深吸了口气。想着也就一口气,闷下去也就下去了,死不了人。她捧着碗在自己面前打酝酿,打算一口而下。碗沿儿碰到了嘴,正要开口去喝,忽见妙羽风风火火进了耳房,跨过门槛就看着智清说:“七爷来了,说是来找玄音的。”
青菀猛地顿住,手上一抖,药水泼出来几颗,浸在灰袍上,晕开一圈圈水渍。她把头抬向妙羽时,正好见得容祁跨过门槛进了耳房。
智清和妙羽都过去施礼,说一句,“给七爷请安。”
容祁便开口,“你们出去吧,我找玄音小师父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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