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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章】 之前寒香寺香火盛的时候, 寺里的尼姑下山的次数并不多。十日半月地挨到几个,到山下所谓历练一番,带些化来的吃食便算了事。眼下不成了, 下山化缘成了主业。如今寺里的人都在吃往年的积攒, 总有吃空寺宇的一天, 是以, 下山化缘便显得尤为重要。
住持与寺里的一众大尼小姑皆不太理会青菀,却也不放她自个儿清闲, 仍是三两日差遣到山下去。青菀倒也愿意往山下跑,却不是乐意被差遣, 呆气地想为寺里添份力气。只是她要山下打听消息去, 这样行踪显得最是寻常, 不会叫人多揣测了去。
她在山下探查足有一月, 常着俗装, 绾一歪髻,在茶坊、酒馆、瓦肆间有意无意打听两句。往常这些地方人最多, 凑在一处言三语四,什么话儿都可探听出几句来。她问寒香寺的事,人便聒聒噪噪说上一堆。
寒香寺早在死了三个小尼姑的时候, 名声就在城里坏了起来。后又因一清与山下男人通-奸被捉, 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说的舌根料。有些话说得不堪入耳,甚而有人说, “那些嘴里日日唱着阿弥陀佛的姑子们, 不知在床上吟叫的时候唱不唱这一宗, 可真是羞死真佛了!”
一清的事再问不出细致的来,青菀便问早前三个小尼姑死那当口儿,都有没有人瞧见她们在山下去过什么地方。毕竟,那三个都是死在夜半,且都是从山下回去以后,以各种方式自杀而死的。倘或其中有什么曲直,多半可能还是在山下惹了祸。
但人说了,“这可瞧不准,谁知道谁个?她们一个个地秃头圆眼,穿一色的衣裳,一色的鞋袜,抱一样的黑木钵盂,雌雄都辨不出。”
人又嬉笑,说哪里不一样呢。细致瞧过的该知道,那脸蛋美丑确有不同,手上挂的一串珠子也不一样。有人挂檀木的,有人挂蜜蜡的,还有人挂菩提子菩提根。絮絮叨叨,这又讲起小叶紫檀来了。
偌大一个苏州城,想查这般无头无脑的事情,并不容易。在那些个时间当口上,见过小尼姑的人不会很多。然还能记着的,便更是寥寥。再说即便真有人见过且记得,那是不是寺里死了的,必然是不能知道。可青菀与自己较了死劲儿,非要探摸些东西出来,因还是暗地里细查。
到了春末时节,也终是叫她顺藤摸瓜摸出了些许端倪。有人瞧见过,之前香扇弄里的一间药材铺,夜半跑出来过小尼姑。瞧见之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尼姑去药材铺里买药材有什么值得多生心思的?可这会儿叫人问起来,就显出了蹊跷。因那药材铺在寒香寺的事情闹大后,也悄没声关门歇了业。那铺主呢,阖家带口离开了苏州,同样没了音信。
青菀一袭青灰单袍,抱着黑木钵盂,阴沉着脸低头出城门。城壕上杨柳成排,正是如烟如雾的时节。偶尔飘落几团白棉絮,刮落几绺粘在灰帽缘上。青菀抬手掸一掸,沿着车辙满布的黄泥路继续往寒山寺回。
她找到了药材铺,可药材铺的线索又因为它的消失而断掉。虽说药材铺这事隐约证明了那三个小尼姑的死很是蹊跷,但也再拿不出确切可靠的信息与证据。便是此中联系,也可断为臆想。
四月时节,山下桃花早已随风落尽。山高气候稍寒,寺宇前庭几处桃树便才将将开花。青菀把钵盂往怀里抱抱,脚下一抬一步阶矶,越过汉白玉石坊,由边侧角门往寺庙里去。现时寒香寺冷清,除了寺里女尼见不到旁人。
青菀径直把化来的斋饭送去净虚的禅房,方桌上摆好碗筷,请她过来吃饭。碗里盛着萝卜疙瘩汤,清素可口。
净虚不急不慢地把一碗吃尽,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起身往蒲团上坐去,理顺自己的衣襟袖摆,忽然开口说:“寒香寺呆不长了,近来住持打发了不少人,你知道罢?”
青菀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继而放缓动作,心里首先想到净虚是不是要撵她走。面上却是不显,沉着地应了一句,“知道。”
净虚捋下手腕上的蜜蜡串子,挂在虎口间,又说:“我与住持打了商量,要离开寺里,往京城去。游历是一方面,到了京城阔了眼界,听我佛之中功德无量者讲习佛法是另一方面。等这阵风波过去,再回寒香寺,仍是此处与人解忧解难。你若愿随我同往,便回去收拾些衣衫鞋袜,明儿便与我上路。若是不愿,可自寻出路,都随你心意。”
听着不是要撵她出寒香寺,青菀稍松了口,先就着这话应了声,“我且想个一时半刻,回头来与净虚师父您说定。”
拿着碗筷这就去了,到井边打出凉水来。歪着木桶倒出些水在碗口里,伸手去涮,脑子里琢磨的便不再是山下香扇弄那家药材铺的事情。现在净虚要走,她要不要跟着。当时脑子没打过弯,这会儿再想一想,其实也没有旁的选择。
她若是不跟着净虚,就得自个儿下山,住持不会留她,结果与跟着净虚是一样的,横竖都要离开寒香寺。而跟着净虚,不过是去京城游走一遭,还是要回来的。况她又想起,那个自称与一清通-奸的男人也去了京城,总还算有着些方向。
她把洗好的碗筷倒扣空水,瞧着干了大概,便拿了又往净虚的禅房去。心里有了主意,说得也直接。她将碗放好在方桌上,去净虚跟前,交握两只手在身前,“净虚师父,弟子在这世上已无亲人,这辈子都跟着您了。”
净虚与她没什么情感,留她不过是看在她会伺候人这事上。因也无话交代,只叫她回去收拾一番。明儿天不亮,她们就得下山赶路。
青菀合掌躬身出去,外头已是繁星渐起,夜色趋渐浓重。染一头月色,听着脚下闷响,回去自己的禅房。禅房里如今只剩下四个小尼姑,仍是睡一张通铺上。叫打发了不少个,偏最先被撵的青菀还留着,跟着净虚长脸。旁人心里多少有些吃味,更是不大搭理她。
青菀也无所谓,能说讲的时候闲话两句。不能说讲,谁给谁打奉承呢?又不是非得求的人。净虚那处她已经日日摆尽了卑微的嘴脸,回来脸多半也就搁着放松了。
她翻出自己的几件薄衣单裤,并两件夹棉的,再些灰帽布鞋,打了包裹放在床头。收拾妥当,心里空落,又惦记起一清来,自又翻拉出她之前替一清留下的一些东西。带不走什么,只挑了一身灰袍缁衣,往包裹里塞了。
次日早板梳洗,连早斋也不及用,便斜过肩腰挎了包裹,跟着净虚出寺门往山下去。那时天色已发亮,照着前庭桃花一片如粉缎。一直走到阶矶下沿儿,净虚才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寒香寺。青菀便如她一般转身,看着寺庙座在雾色中,阵阵响起钟鸣。
出家人出门不持钱财,靠的是施善化缘。手捧钵盂,心无杂念,以历练自己、普度众生为己任。这说起来是天大的话,青菀不知道佛法精深的净虚是不是这样。她有生之年所见之人里,只有一清恪守不渝。凡人之中,能做到此种,实为少之又少。
离开寒香寺,也不必往苏州城里去。沿着郊外小径,向北而行。有去处,却行踪不定。不知要走多少春秋,也不知会途径哪里。青菀跟着一清去过不少地方,吃过不少化缘化不来挨饿的苦。对游历,并无太多热情,逼不得已罢了。
她跟在净虚后头,不问路径,不问行歇时辰。两人俱默声,互不说一句话,直直走到晌午。在一处密林里停下,斋饭无处化去。歇下身子捏腿,净虚才问了句,“你可识得路?”
青菀呆愣片刻,才想起净虚一直也未出过苏州地界,不识路是理应的。偏她性子孤傲,无半分许人置喙的气质,叫青菀常常都默声拿自己当个人偶,随她吩咐。眼下求助起她来了,然她也不是很明白,这就尴尬了。
她说:“早前跟师父游历,都是随她带路,亦是不拘目的。眼下要说怎么最快到京城,我也说不上来。”
净虚吸了口气,心想她果也没看错,这丫头是个草包。当初不愿下山,就是没有主张,寻不到出路,心里胆怯,所以才冷风里守了几日,要她留她做弟子给她条活路呢。
她平平心气站起身来,给青菀甩下一个背影,道一句,“走吧。”
那汉子扒拉两口饭,掀眼皮瞧她一眼,“京城在北面,按着一气走就是了。你问我,我也没去过。一辈子山林长大的,知道京城什么玩意?”
京城地距遥远,问不出也便罢了,却总要问个能晚上留宿的地方。青菀一手托着钵盂,一手立掌在身前,朝他俯了俯身子,又问:“那再问施主,这往北了走,可有休憩之所?”
汉子把碗里最后一点吃食倒进嘴里,“往北再有二三十里地,有个松下镇,那里都是人家。小师父赶着些过去,天黑前能到。”
打听罢了路途,青菀自谢过他,抱着钵盂回来找净虚。将吃食分与她一些,便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只顾吃自己的。净虚进食极慢,往常吃的也都很少,她是知道的。因自个儿也不需大着口刨食,怕她吃过自己还没吃过,便不得吃了。
便是寻常的食速,吃的也是净虚的两倍,然还是比她先吃过。青菀把钵盂往怀里抱,抬眼望向半空的太阳。眼见着就要到夏季,入了平陆,将会很热吧。她算不得是称职的佛家人,心里的杂念多,想得多。譬如会厌恶夏季很热,蚊虫多,虽嘴上不说。又譬如,她觉得日日吃斋这种事并不美妙。许多事,眼瞧见了心里就有一番品评。而佛家人要思考的功德、前生、来世、因果、轮回,她又都不去想。
除了鸡毛蒜皮小事,她想什么呢,想人活一辈子,活完就罢了。前生来世,她是不大信的。因一清以前常训斥她,多说她没慧根,一辈子也难入佛门。修行不得善果不说,下辈子怕也难投好胎。偏又仍四处游走带着她,希望能感化她,多么执拗犟驴一样的师父啊……
等净虚吃过,青菀吸吸鼻子,便收回了心思。她把净虚的钵盂接过来,一道儿拿着找到溪水边给洗干净。余下是赶路,她与净虚说二三十里地外有个松下镇,她们得赶在天黑前到那里,借宿一宿。
净虚应了声,迈着步子沿碎石山道出山。路走一半,忽而与青菀说起话来。掰着手指头算,自从青菀跟了她,她也没主动跟青菀说过几句话。服侍上的不需她说,青菀做得极好。之于佛法修行,她不惜的跟青菀说。这会儿开口了,问的是,“你缘何没有剃度?”
青菀在她身边迈着步子,回她的话,“师父见我没有慧根,凡心未尽,便叫我带发修行。说等我通了心性,再与我剃度。哪知……”她却没等到。
净虚脚下步子轻快,补她的话不是难过一清死了,而是,“你确实也没有慧根。”
以前一清说她这种话的时候,多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而在净虚嘴里,便是□□裸的难入她法眼的意味。给净虚冠一个成语,便是目下无尘。她打心腹里觉得青菀愚笨,同样觉得许多人皆是世俗凡人,无有能入眼者,与她自己更是不能比拟,因常避着人,多自个儿修行。
青菀眼下对她的心性了如指掌,也应付得来,并不与她多费唇舌。这般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天色煞黑,才到了那汉子说的松下镇。
借宿的事还得青菀前头处理,商妥罢了请净虚一道儿过去。她们借宿的人家尚算富足,两进的院子,匀一间出来与她们住一晚并不麻烦。这也是净虚的要求,想住在宽敞干净些的地方。穷困人家,必是满足不了的。
晚饭是主家人送来的清粥馒头盐豆子,搁在青花白瓷碗里装着。吃罢了饭,青菀服侍净虚洗漱睡下,自个儿在她床下卷头小榻上卧眠。夜半有凉风,风扇偶或会动两下。青菀睡眠一向不深,听到房门轻微吱嘎一声,也就跳了下神经醒了。借着月光去看,见得一着暗色袍衣的人进了房间。
她从卷头榻上翻坐起来,沉声喝一句,“什么人?”
那人顿顿步子,却是没合门出去。继而动作很快,过来一把扯了青菀,搡了扔到门外,合上手中门扇就插上了门栓。青菀稳住身子伏身到门上,已经推不开了。里头却听到那男人□□,说什么,“小师父,瞧你闺中无趣,我来陪陪你。”
青菀大惊,心想这主家人无道,这是要奸净虚师父呢!她生咽了几口气,听到屋里乒乒乓乓,也不知是哪个去了屋里。虽她不甚喜欢净虚,但也不能瞧着她遭此横祸啊。如此这般,一辈子就毁了,佛法再是精通的,也没用了,因扯着嗓子叫喊起来,“来人哪!抓贼啦!”
喊声惊动了宅子里其他人,尽数披衣趿鞋过来。主家老爷敲门叫了那厮出来,那厮竟是老爷亲儿子。说是见着借宿女尼貌美,夜半难眠,一时起了淫念,才做下这糊涂事的。
好在净虚衣衫整合,并未遭他染指。心里却不愤,要主家老爷给个说法。那主家老爷却反咬一口,说:“你们夜眠不插门栓,显是故意勾引我儿,想要讹诈我家,什么居心?!出家之人,有亏德行!”说罢叫家奴赶人,半刻也不准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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