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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你不帮我是天经地义,我没有话说,但是这个孩子,你能不能保住他,他很有潜力,他以后能为你做很多事情,你们组织也会用得到他的。”
木屋里隐约传来吴爷爷虚弱的声音,经过一场和师弟的对拼后他神识虚弱,此刻和他的师弟在商量小阿飞的去留,不过更像是哀求而非商量。
为了让师弟留下小阿飞,他把能认的错都认了,好听的话都说尽了,能想到的理由也都说完了。
阿飞在门外三尺不得寸进,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他挡在门外,每次踏步进去总是踏不到地,好似踏在水中,侧向又有力将他的脚打着旋送出来,最终他为了保持平衡总会把脚踏到身子两侧。
他的小脸已经憋得通红,又气又急。
他一开始在门外静候时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的,但是刚刚突然就可以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了,来时他听吴爷爷说这里是他师弟的地方,他想这一定是这个所谓的师弟特意让他听见对话,让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吴爷爷。
他羞愤难当,也觉得吴爷爷为自己受如此折辱太不值得。自己生来无根浮萍一般,对吴爷爷平日里也是心情好才和颜悦色,想怒便怒,心情不好也从不给一丝好脸色,如今吴爷爷所付出的爱自己实难承受,他觉得自己愧对吴爷爷太多。
他鼓着劲冲屋子里大吼:“不用救我,救救吴爷爷就好!”
可是里面的人不会听见他说话,因为吴爷爷的师弟并不会让吴爷爷听见。
“别再叫我师弟,你没听见吗?你算哪门子师兄?”里面男人的声音淡定而无情,“就算其他仇我都不说,那么师父因你而死,你这么多年又可曾吊念过一次?”
“师弟,我知道这。”吴爷爷显然也极其激动,连续的咳嗽,间歇时费力地说着断续的句子,“这都是我的不对。”
“武昶,我求你了,我死不足惜啊,可是孩子,这个孩子。”吴爷爷已然没有力气辩解,低声地呜咽起来。
“啊!吴爷爷!你别这样,不要为我这样求他,吴爷爷!就让他们把我抓回去!”阿飞此时已然听不下去了,他抱头痛哭不可自抑。
他大吼着,疯狂锤地,胳膊因为激动而轻微抽搐,拳面不受控制地在地上磨蹭出血。
他脑海里突然闯入一个声音,宏大旷然,威严无比,镇住了他激动的情绪:“听见了?你的吴爷爷正跪在我面前为你求情!”
“我走!我走了,你救救吴爷爷,救救他,我走了,我走了,不用你帮我什么。”
阿飞甩起胳膊用肩膀揩了揩脸上的鼻涕眼泪,对着脑海那个声音说话,他知道对方能听见。他说完爬起来就往来路走去。
阿飞极度悲伤自责,接连着之前亡命奔逃的紧张,精神已然经受不住,走路两眼发昏。待他踉跄地走至院门口时,他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呼喊,是在喊他的名字,接着,一阵风吹向他的后背,暖暖的。他虽然没有听清楚是谁在喊,但是心中肯定那是吴爷爷,因为他感觉到一股暖意飞速靠近,只有吴爷爷会给他这种感觉。
他感受到一只冰凉干瘦的手掌抚在他的肩膀上,那是吴爷爷的手!他心神一松,登时眼前一黑摔进了吴爷爷的臂弯里,虽然感觉像是倒进了一堆硬柴,却感觉那么舒适安心。
“你看,不是我不留,是他自己要走。”冷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让阿飞心有怒意,但是疲劳的心脏再难骤起勃发出大吼的力量,他脑中闷响一声失去了知觉。
“师弟,我走了。”吴爷背着小阿飞,转而向自己的师弟平静地说着,好似只是一次远行道别。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弟了,别不让我喊啊。”吴爷抬步又落下,在原地停顿片刻,突然开始有些絮叨,人心灰意冷的时候就会一反常态,“愚兄虚长你几岁,年轻时任意妄为,远没有你早启慧根,辜负了你、师妹和……师父。”
“我走了。”吴爷提起师父就陡然不能自抑,静默一时,呼了口气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吴爷爷走出院子走向松林,步入斑驳的树影里。
院门外风景变幻,变成了竹林。
竹林刚经雨洗涤,竹叶上细细的水珠顺着微风的方向慢慢相互靠近,随后压弯坚韧的叶筋滚落下去,叶片骤然弹起,仿佛可以听到那种静谧的声音在空气中往复。水珠滴在空气中就消失了,不知去往何处。
屋子门不曾关上,门前静立的男人也不曾移动。
“你还是不肯叫师父一声父亲。”他对着空气说道,平静的脸因为他师父的事情而泛起情绪。
就在这时,院子外的空气开始翻滚,滴落在半空的水珠也随着翻滚炸开,就像是大地吞吐着热浪,煮开了这一片空气。
“金鲵怎么醒了?!”屋里传来女人的惊呼声,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向后院延伸渐渐消失,小小的院子里传出的回声却似一条悠长的甬道。
武昶起初惊异景色的变化,想要随着妻子一起去查看金鲵的状态,但是突然想起金鲵是师父一家人的镇族兽,外人去了反而不好。心下有了计较,就让妻子单独去了,自己则踱步到院子中。
院子外的竹林渐渐有了枯萎的态势,这些景色都是他用神通营造的幻境,为了减少自己的消耗,幻境有一部分构造脉络根植于金鲵栖居的法阵里,金鲵力量的波动会影响幻境的外显状态。
如今景色无预兆地变换,而且空气翻涌异常剧烈,看来金鲵的心情极其不好,体内力量波动很剧烈。武昶挥了挥衣袖,院外的景色变成了茫茫的戈壁。而他身后的院子也变成了一块凿了洞穴的大石头。
他身上的华贵的长袍也变为了粗布麻衣,头上的金丝冠也不过是一根细致打磨的半玉石发簪。
他望向周边荒芜的景色,脸上的桀骜已然消退,转而显露出一片宁静与深邃,就如立身于石山顶安然梳羽的老鹰。
这才是真实。建在荒芜里的繁华终归于荒芜,费尽心机去遗忘仇怨也无法改变过往的伤痛。
武昶只有乘妻子不在的时候才会这样做,把周围的景色还原。
他为妻子营造安宁,自己却经常回味那种寂寥。他知道这是必须的,他需要这样做,才能深刻的感知到什么是安宁,而不会被枯燥的生活麻木了心,一旦麻木,就意味着危险即将降临。
他一直觉得自己有复仇的欲望,并且认定那样的欲望很强。但是也知道不能让妻子再回到仇恨里去生活,他就为妻子造了这么一个家,对仇恨一概不提。
可是今天,仇人相见,出乎意料地没有感受到自己心里深刻的仇恨,难道生活还是水滴石穿地磨去了他的恨意?难道他也已经沉迷于安逸。
他静静地思考着,有些迷茫,渐渐忘却了时间。
“夫君。”温柔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不,其实应该是将他从乱麻一般的愁绪里扯了出来。
“欣喻,我。”武昶转身看着自己的妻子,妻子的眼睛澄澈宁静,一身锦罗华衣在荒凉的戈壁上显得有些刺眼。
武昶念头一动,周遭景物就开始泛起波纹,大地升起绿意,天空出现飞鸟,身上的衣服也重新变为华美的长袍。
“夫君,别忙。”吴欣喻抬手阻止了自己的丈夫,眼中泪珠反射着戈壁的烈日,刺目的阳光进到她眼里,再折射出来已然是温柔的光彩。
景色一震,缓缓散去如浪潮退散。
“夫君,我其实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我在戈壁也是可以忘却仇恨的。”吴欣喻缓步走来,赤足在沙砾上行走,白嫩的双足踩出轻浅的足印,坚硬的沙砾并不会对她造成伤害,“这么多年,你只有在我入睡时候才会悄悄收了周围的蛰彩幻境,其实我都知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因为金鲵?你是不是知道他为什么烦躁不安?”
“对不起,我没有和你说,师兄刚刚来找我了。他竟然拥有羽人神通,我们都不知道!不过,那神通不是完整的,所以并不是我的对手,我们对拼了一阵,他很快落败,但,但我下不去手杀了他!”武昶上前抱住妻子,眉头紧皱着,痛苦地说着,低吼着像要倾倒出心中的痛苦。
“什么?他竟然来找你!你怎么不和我说?你下不去手,我可以!”吴欣喻情绪激动,完全没有想要理会丈夫的苦楚的样子。
武昶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怀抱妻子,感受着妻子迸发的怒意,心中剧痛:“欣喻,我在今天之前以为,当我赶超他的时候,见到他一定能果断地提刀削了他的头,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是我一见到他那副乞求的样子,我自问没有一丝快意,也没有刻骨的恨。”
吴欣喻放声大哭,不知是想到了父亲还是自己受的委屈。武昶耳朵里充斥着妻子的哭泣声,他的心撕开了,他看向蛰居的小石洞,他脑中回荡了很久的想法想在此刻说出来:“欣喻,不要哭,你听我说,我有恨,我的恨意没有退却!不过,那件事有太多的疑点了,我想知道真相!杀了吴浩不是最好的方法。我辗转反侧独自煎熬,我要报仇,现在还不能杀了吴浩,我想把车行横峰两个组织都瓦解!他们搅动风云,磨碎血肉,颠覆家族,牺牲了那么多人的幸福,积淀了那么多仇恨,像我们这样的悲剧只是缩影。他们也要付出代价,必须要!”
“你骗我!你骗我!你明明就是找借口!你凭什么去消灭这两个组织?你不过是下不去手杀吴浩!”吴欣喻推开武昶,对他吼叫着。
“欣喻!”武昶的心揪了起来,他确实下不去手杀吴浩,这一点吴欣喻没有说错,可是他并不是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不是在找借口。
“我会杀了他为师父报仇的!欣喻!我会的!但是能不能起码在我了解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之后去完成。当年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武昶上前抓住妻子的胳膊,咬着牙看着她,他想得到她的支持。他现在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他想要一个人对他毫不怀疑地支持,这样他能坚定一些。
吴欣喻身子颤了颤,她看着丈夫澄净的眼眸,憋着的怒气、怨气一下耗尽了,她的手臂松下来,颓然得低着头。
“支持我,好吗?欣喻。”武昶沉默了一会,再次问道。
“你去吧,我回去休息了。”吴欣喻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夫君,眼里的疲累溢了出来。她此刻就好似一朵没有见到晨曦就凋谢的夜玫瑰。
“欣喻!”武昶看着自己的妻子离开,站在原地内心挣扎不已,但是还是没有冲上去将妻子扯回自己的怀中,告诉她我不去了,我们换个地方,忘记仇恨继续过平淡的生活,现在我的能力已经足以自保了,可以任游天下了。他没有。
他轻声地喊着妻子的名字,却实在难以诉说此刻自己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她拖着脚步回到那个简陋的石洞,她身着的华衣光彩耀人,身姿却不再挺拔,就如枯萎葡藤瘦弱心酸、毫无风采。
武昶镇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气,挥手割开自己的手臂,将血液洒到空中,那一颗颗鲜红的血珠漂浮在空中,一点点被炎炎烈日灼干,血液上升腾起七彩的雾气,雾气仿佛是活物,飘然笼罩了石洞,然后慢慢往里渗去,融化了石块。
最终,石洞整个消失了,一阵风吹过,沙子铺来,他们居住的一切痕迹全然消散。
“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不会让你失望。”武昶默默地在心里说。
他腾身而起,化为泡影,直奔向日光。
爱是不能化解恨的,因为爱恨纠缠不分彼此,不是那种靠流血断头的勇气就可以解开的羁绊!爱恨场亦不是咏叹孤勇奋进的沙场,会被赞叹的永远是无声无息的承担,是缓缓流淌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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