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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记忆无弹窗 两顶花轿,顺着小溪,走了一程,到了尽头。路口站着查哨的警察和乡丁。玉凤拿出父亲的名片,过了这一道关口。他们又沿着一个长坡,慢慢爬行,走过了长坡,进入一片一马平川的平地。未走多远,看见前面围着一大堆人,“小姐,前面又在查人,啷个办?”轿夫问道。“只管走。”玉凤回答。到了检查的地方,十几个人把这两顶花轿围住了:“干啥子的?”“到哪里去?”“轿子里坐的是姑爷,还是嫖客?”“哟,轿子里还有一个天仙般的女子,是姑奶奶吧?”“管他妈啥子人,老子得看一看,享个眼福也好。”“队长,他娘的,这多标致的女人,你一生还没有见到过呢,哼,干脆今天你就来个天仙配,送上门口的,机不可失。”这一伙人,大声地叫着,嚷着。
“长官,这不是好惹的,要不听小人一两句话,出了事,你们恐怕担当不起。”轿夫壮着胆子说道。
那个队长吼道:“少哆嗦,老子**生来不浅,今天,老子的桃花运又来了。”说着,他走近花轿,两只眼睛直往轿子里瞅。
“轿夫,停下。今天,我要看一看这一群野兽畜牲要干啥子?”玉凤忍无可忍了,两道细眉紧蹙,杏眼圆睁,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一群饿狼般的家伙,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那个队长也一时变得口拙舌笨,哑口无言。
“你们要多少过路钱,开一张单子,到我家里去拿?”玉凤问道。
“小姐,太太我们是奉上司的命令检查过路的人,手续要走到。”队长闷了半天,才小声地说。
玉凤拿出父亲的名片,队长接过一看,连忙道:“失礼,失礼,望小姐包、包涵。”
“后面轿子里的人是我的丈夫。你们检不检查?”玉凤说道。
不敢了。”队长含糊说道。
玉凤怒气冲冲地走进轿子里,轿夫抬着他们又继续赶路。
那一伙人,碰了一个硬钉子,心里也叽叽咕咕的。队长说:“余举人,方圆一百里都有名的人物,潘军长的岳父。他家,谁敢去动一根毫毛,除非长有两个脑袋。”
“队长,我们还是去把情况告诉中队长,免得我们承担责任。”一个士兵献计道。
“不行。干脆不要说,来个不了了之。”另一个士兵献计道。
“依我看,我们就来个跟踪,那个余举人的小姐不会送他一百两百里。只要余小姐走了,事情就好办了。”另一个士兵说道。
这一伙人是县保警局一中队的特务队。他们是奉命在这里设岗哨检查的。中队长在余举人家门口吃了闭门羹以后,就又调了两个排的人到这一带的各处要道设立岗哨严格检查,决心把王文书抓回去,立个大功,好升官晋级。
玉凤利用父亲的名片作为护身符,护送王文书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险关。她受了委屈,但是她心甘情愿;她受了侮辱,但是她毫无怨言;她承担了风险,但是她无所畏惧。她的心里很早就萌动着一种情感,对英雄的崇敬。在成都读书的时候,她受进步思想的影响很大,她也参加过反对内战的斗争。在她的眼里,**人是真正的英雄。他们出生入死,征战沙场,赴汤蹈火,视死如归。她有一次,听了冯识途老师的历史课,感动得泪如雨下。顾炎武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话语,冯老师引用得恰到好处。眼前这位**人,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就是舍身保护他,也在所不惜。她想到这里,为自己能够替他做一些事而感到欣喜。今天,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今天,她竟成了他的保护人,倒有点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气概了。她的心里甜甜的,脸上浮现出自豪的欢愉之色。
小王呢?坐在花轿里,很有些拘束不安。堂堂的五尺男子汉,竟不能披荆斩棘,闯关渡津,涉水逾壑。但是,他更被眼前的风流人物,阔家千金小姐玉凤的行为所感动。一位深山僻野中的姑娘,竟如此艳丽,山旯旮里飞出一只金凤凰,一点儿不假。他想起杜甫的《咏怀古迹》中所写到的:“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是啊,深山藏虎,深山栖凤。余小姐真不愧是一位绝色佳丽。然而,值得小王感动的主要还不在这里。玉凤的胆识,更是他根本预料不到的。一个大家闺秀,受过严格的教育,知书识礼,旧的礼教和新的思想都受过影响,但是,她的思想却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人。她大方而不轻浮,她懂礼而不拘小节。她的个性,坚硬如钢,柔软似水;气壮如虎,温顺如猫。她。为了保护他,付出巨大的代价,作出惊人的牺牲。他感到十分内疚,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实在不愿意玉凤小姐再这样了。他叫轿夫停下,他走出轿子,跑到玉凤小姐的轿子旁边:“余小姐,我自个行动了。”他的话很坚决。
“还早得很,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我这个护身符对你还是有用的。”玉凤说道。
“无论如何,我也要自个儿走了。”他的语气还是很坚定。
“即使这样,也得再送你一程。”玉凤的话没有半点儿可以商量的余地。轿夫一阵劝说,小王只得从命。像这样的事,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做。
两顶花轿,又大摇大摆地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程。他们同样遇到了不少关卡。检查的人,一见余举人的名片,都打恭,以礼相让,顺利放行。玉凤坐在轿里,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种伤感,古人去:“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要是自己不执意送他,已经早就告别了。现在,送得远了,反而更加地舍不得分手告别,真是……一种难言的苦衷从心底冲了出来。这是什么原因呢?她心里明白,只是难于启齿。她与王文书邂逅相遇,只有短暂的几天,但是,就是这几天,她的情感发生了质的变化,来了一次飞跃。她先是同情他,随之,她对他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爱。她看过《征东》,她有点像柳小姐,而他呢,似乎便是薛仁贵了。她有点像杜丽娘,而他呢,似乎便是柳梦梅了。
爱,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是多么惊奇,多么扑朔迷离,又是多么神圣的东西啊。人们说,爱,是崇高的,是伟大的,它充满着无限的智慧和力量。
玉凤小姐爱上了他,为他尽到了应尽的责任,为他付出了代价,为他作出了牺牲。她已得到了应有的东西——他对她的信任和尊敬,但她还不满足,她还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到一种她最需要的,但是她又无法启齿的东西,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除了道义上的以外,都是为了这一个东西。
他们到了一个镇上,日已当午。主仆午饭过后,休息了一会儿,又打轿上路。小王再三对玉凤说不要再护送了。玉凤却置之不理,如同耳边风。
又走了一段路,玉凤知道已经到邻县的地界了,才停下来。走出轿子:“王先生,我不再送你了。望你一路保重,顺风。”她的声调有些低沉。
“余小姐,你和令尊的深情厚意,我铭刻肺腑,终身不忘,衔环相报。”小王感激不已,推心置腹地说道。
“王先生,将来你身居闹市,家住华堂,宾朋满座,纵情豪饮的时候,能够想得起我这个穷乡僻壤的山野村姑小妹,我也不枉然和你相识一场。”玉凤说道,声音中含有悲伤。她再没有先前那种“闯关斩将”的胆略气概了。
“余小姐,我,我决不会忘怀你们一家的洪恩隆德的。”小王的心里也难受,结结巴巴地说。
轿夫见这一对青年难舍难分的样子,知道他们有心里话要说,就知趣地离开他们,到旁边休息去了。
“王先生,你,你已经有了吗?”玉凤鼓起勇气,红着脸问道。
“玉凤,我,我是一个穷困的读书人,不敢高攀啊!”小王说道。
玉凤小姐听后,高兴地说:“先生,你可别这么说。我,我舍不得你,我……。”她说完,差点儿流下泪来。
“玉凤小王语无伦次,想倾吐自己的心声,那就是玉凤急切希望得到的东西。
爱,像一股暖流,流通着这一对青年男女的心。他们相视良久,情不自禁地走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良久,又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玉凤,胜利以后,我来看你。”
“小王,我会亲自到省城来找你的。”
“好,我等待着那一天。”
“我也等待着那么一天的到来。”
玉凤从身上取出分别用红绸裹着的两样东西,递给小王。小王接过,打开一看,大吃一惊,“哦”,原来是两根金条。
“拿去换钱来用吧!”玉凤含情脉脉,用低微但又清晰的声音说道。
“玉凤——。”小王凝视着她。
随之,玉凤从右手中指上取下一颗宝石戒指:“小王,这是我母亲给我的,我送给你,作为纪念吧。”
信好小王的身上还有他的母亲给他的一枚金戒指,他取出来,戴在玉凤右手的中指上,不大不小,恰到好处:“玉凤,这是我母亲给我的,送给你,也作为我们的永恒的东西吧。”
金玉良缘,天地玉成。在危难之时,一对郎才女貌的青年,定了终身。
小王告别了玉凤他们,按照轿夫指定的方向,一步不停地前进。
他走过一座大的山梁,又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突然间,后面传来吆喝声、呐喊声。“站住,再走,老子就要开枪了。”“他娘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二。把老子也累得差不多了。”“队长,这下我们算是坛子里头捉乌龟,稳抓稳捉了。”
这声音,他有点熟。啊,明白了,是上午那一伙家伙,他们暗中跟踪了。刚离开了狼窝,又进入了虎口。眼下,是凶多吉少了。不,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努力争取,事在人为,成败就在这一瞬间。他坚定了自己的意志,没有半点儿犹豫,沿着林间弯弯曲曲的小路,拼命地朝前跑。
砰。”枪声响了,有的子弹钻进了松树里面,有的子弹从他的耳边“呼呼”地飞过。
“他妈的,抓活的,抓活的。”
“抓不住活的,就要死的。”
“他娘的,跑得真快,一晃就不见了。累得老子气都出不赢。”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小王的身后像爆竹似的传开了。小王在前面拼命地跑,敌人在后面拼命地追。敌人一边追赶,一边吆喝叫骂,一边不断地放枪。
小王哪里顾得许多,一个劲地朝前面跑着,跑着。他跑出了密林,来到一片稻田的面前,怎么办?目标更加暴露了。不能在稻田里走。他的左边,有一条小溪,溪中有着流水。他急中生智,向左边一个转弯,下了坡,朝小溪走去。
他刚走没有多远,敌人也追出了树林。见四处没有人,敌人又叫开了:“他娘的,身上长了翅膀,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又不见了。”
“给老子搜,抓不住活的就抓死的,好歹别让他跑掉了。”
“啊——。”一个士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原来是一条又长又大的鸡冠蛇朝他扑来。
“啊——。”几个士兵,看见以后,同时惊叫起来。
“他娘的,一条蛇就把你们吓得尿流屎滚的,还能办好大事?”队长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却虚张声势地说道,他却没有去给吓倒的士兵解围,只是喊:“打蛇,打蛇。”随之,放了两枪。
蛇也被吓跑了。这一伙家伙,一阵虚惊镇定以后,又脚熩手软地一边吆喝,一边追捕王文书。
“队长,这里有一条小溪,是通府河的。他肯定是从这一条小溪逃跑了。”一个兵丁说道。
“追,沿着这条小溪追。”队长发出了命令,大家又沿小溪追去。
小王沿着小溪走,走了一段路以后,面前又出现了悬岩峭壁。这陡峭的岩石上长满了青苔。落山的太阳的余辉洒在这一片绿葺葺的青苔上,这青苔成了一床柔和的绿毯。左右两边没有路,前面是小溪的流水。眼下,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小王站在陡峭的岩石下面,正考虑着怎么办?突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这声音,不像溪中的流水,像山泉涌出,形成的直泻而下的瀑布的声音。他朝小溪的对岸望去,没有。他冷静了,寻找泉流的方向。找到了,就在陡悄的岩石的前面。他沿着悬岩的底边,一步一步地朝前爬行。他看见了瀑布。真好,瀑布从悬岩上直泻而下,瀑布里面有一个天然的岩洞,有一张方桌那么宽,有一间床那么长的地方,正好被瀑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吆喝声又从后面传来:“他娘的跑到哪里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天都要黑了,我们还是回去,明天来找算了。”
“队长,这个家伙怕是能飞檐走壁的。这前后左右都没有路,他跑到哪里去了呢?”
“我不信,他会上天入地?”队长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
小王已经钻进了水帘洞。这洞在半山腰,下面是绝壁,上面是悬岩,要是没有很好的臂力,是休想到这水帘洞里来的。里面干干燥燥的,有人曾经在这住过,留下了脚印。他坐在水帘洞的石块上,望着那残阳的余辉投在瀑布上形成的五光十色的色彩,产生了一种安详的感觉。
声音从先前来的地方传来:“队长,我们还是回去的好,明天再来,这一带的野兽多,毒蛇多。”一个兵丁大声地叫道。
“听,哪里有泉水声?”队长说。
“队长,这里路都没有,他不会到这里来的。”另一个兵丁说道,“说不定他又跑到树林里了。”
“**狡猾得很。”队长说。
“前面是舍身岩,那里摔死过很多人。”一个兵丁说,“死鬼子经常在那里找替身。舍身岩下面,有一个洞子,叫水帘洞。从来没有人爬上去过。上面是长了青苔的悬岩,下面是无底的深渊。就是那些拦路抢劫的棒老二都不敢到这水帘洞里去。听说那里出现过一条大蟒蛇。”
经兵丁这么一说,队长和士兵再也没有开腔了。
“用枪打水帘洞如何。”队长有些迟疑。
“要在小溪对面的岩上才行。”乡丁说,“只是这段小溪没有桥,溪水又深,轻意过不去。”
“那,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守住。”队长固执已见地说。
“队长,说不定那个**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一个兵丁说。
天已经黑了,队长在兵丁的左说右劝下,打道回府了。
夜深了,小王侧卧在水帘洞的干燥的石板上。他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一身的疲倦。潺潺的瀑布声像一支和谐的旋律,更是一支催眠的曲子,把小王送入了梦乡。
长期的地下工作者的生活,使他时刻都提高警觉。他只是睡了短暂的一觉,就醒了。眼前,是一条灰白的带子。啊,这是瀑布。这是月光投在瀑布上透过水帘洞的结果。他能够听见的,是眼前瀑布的潺潺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山上林中的猫头鹰的惨叫的声音。还有小溪中游动的鱼儿跳跃击水的声音。
他的神质变得更加的清醒了。近几天来,他所经历的事,又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余举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是一位正人君子。要不是他的正直为人,自己会落入敌人的魔掌。玉凤,是一位名门小姐,有胆有识,有才有貌,是难得的女中豪杰。要不是她的关心,诚心诚意的鼎力相助,自己是决不会脱离虎口的。革命成功了,也应该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啊。
玉凤的真诚的爱,他接受了;他也把自己的纯洁的爱献给了她。他想,要是我能活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我将以十分虔诚的心为我们的美好生活、前程祈祷、祝福。玉凤,你保重吧,为着我们的将来。黎明的曙光快要到来了。小王静静地思忖着。
他由余举人,想到玉凤姑娘,又想到邹军、陈德成、廖作云,还有其他一些地下党的同志。邹军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别看他没有读什么书,却很会动脑筋,做事很有心计。他打心眼里尊敬他。他还担心邹军会遇到许多麻烦事,但是他又相信他能够把事情办好。对廖作云、陈德成等等,他都一一作了分析。他相信,保警四中队最后一定会被争取过来,成为人民的一支武装力量的。
他估计敌人在天亮以前不会到这里来。他又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行走的路线。在天亮以前,他借助月光,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水帘洞。他又涉水沿小溪而下,然后走上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走到了府河边。
天蒙蒙亮,府河上有一条上行的小船,他搭上船,沿着府河,逆水而行。他的心里放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江面上升起薄薄的轻纱似的雾,太阳出来了,红彤彤的。他的心里,亮堂堂的。船夫一边和他搭话,一边轻松地撑着船。船儿轻快地行驶在江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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