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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英英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电话,“爸爸,我今天听我们班一个同学说,他哥哥啥病都没有,医学院非跟他说生病了,结果硬是让住院,最后骗走了几千块钱,啥病都没有。明天咱们再去二院查一下呗,看看人家医生咋说,要是不用住院咱医学院也不住了。”
“行”兴发一口答应,倒不是他没脑子,只是他对英英百分百的信任。英英这么一说,更是觉得宝贝女儿有主见,有想法,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要复查一下呢,万一被医学院骗了呢。唉,念过书就是不一样。
第二天,父亲在检查室里检查,英英就双手合十,窝在一起,她第一次这么诚恳的希望,这个世界能对他父亲好一些,放过她这个不堪一击的小家。如果这个家没有了父亲,她觉得自己家也活不下去了。
检查做完后,英英跟着父亲一块回家了,说是想回家吃好的了。检查结果过了两天才出来,英英和父亲正准备去医院催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是做检查的大夫带来了,他们看过结果了,是肝癌无误,还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英英就把电话挂了。然后自言自语:“啊好,没大病就行,打针就好了是吧?行,谢谢医生。”
然后笑的很坦荡的跟父亲说:“医生说了,不严重,打吊针就好了。”
骗完父亲后,英英走到家里荒废很久的地里,坐在地头,看着这块地,就是这块地,让父亲攒了钱,盖了房子,还供自己上学。也是因为这块地,她小时候多少次舍不得的跟父亲分别,那时候英英就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趴在屋里的窗台上,期望听到父亲砰砰砰的拖拉机声音,拖拉机的声音就是父亲归来的声音,然而往往是等到睡着了,也没有等到,再次迷糊的听到拖拉机声音的时候,就是父亲开着拖拉机又下地干活的声音。现在这块地荒了,就等着国家来征购了。她突然有些眷恋这块土地了,那个时候,虽然父亲没有时间陪自己,可是,父亲那时候多年轻,多伟岸,一个无所不能的小伙子,现在却得了这么个病。英英知道,时间匆匆,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兴发还是知道自己得了啥病了,但是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英英替他隐瞒了两个月病情之后了。
兴发知道自己病情之后,想要把楼房盖起来的愿望更强烈了,他想给英英多留下些东西,他想盖起一个楼房,自己死了之后,也能让英英母子俩衣食无忧。可是又没有那么多钱,就找小舅子帮忙找了个投资商,兴发出地皮,那人掏钱,挣得房租两家五五分,最后把一个四层的小楼框架盖起来了,好家伙,足足有七百多平米。过往行人看到了,都把头高高扬起,羡慕的久久不愿低下。
2015年8月份,兴发已经去了中医院接受了第一次穿刺技术的治疗,医生了解兴发家里情况后,跟他说,“你家女儿很坚强。”
“是啊,坚强,从查出我的病之后,就没见她在我面前掉过眼泪。”
此时英英就在父亲床边,努力的咬住下唇,咬出了血,也没让自己哭出来。
那时候英英也是绝望的,她白天在学校刷题,中午的时候连饭也来不及吃就去病房,看父亲疼得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下午放学后再赶回家看母亲,母亲只信自己和父亲,如今她和父亲同时消失,母亲就在家里闹,她走进空荡荡的房屋,里面只有母亲一人,母亲一见到自己就哭,问她兴发去哪儿了。英英也没有力气跟母亲解释,就倒在床上,不理母亲了。她真羡慕母亲,明明是个当妈的人,还是可以这么任性,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可自己,却要承受这么多,哭也得看时候,闹也不能闹。这都是命啊,她甚至想到最坏的结果,父亲死了,母亲都接受得了吗?她又要怎么跟母亲解释,可是,谁又能给她解释一下。
穿刺技术的治疗效果不是很好,但父亲还是出院了,他出院后,好像什么病都没有了,生活过的还挺好,也就是那时候,英英知道了,癌症虽然一定会死,但是死亡时间可以延长,有人得了癌症二十多年才死,那父亲怎么就是那个快死的人呢。而且父亲现在很少疼痛,吃饭也挺好。现在坚持中药治疗,效果也还不错,贵香弟弟就得了两种癌症,已经查出来十五年了,现在还是活的很好。英英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悲观。父亲住院期间沉寂了很久的小屋,再次热闹起来。
“雨雁,我带你看我们以后住的房子。”父亲现在也不上班了,专心在家吃药,他没事就带着母亲走到新盖的楼房,走到属于自己住的那个房子,“这是厕所,这是卧室,还有这儿。这么大的房子,以后就我们三口人住。”说得多了,雨雁也开心,有的时候没事干了,就拉着兴发带她去看大房子。不工作的父亲就整日陪着母亲,母亲很高兴,当年俩人一起下地,一起捡砖、一起挖粪的日子好像又回来了,只不过现在,日子过得好了。雨雁也不在一个人孤单的在屋里等着兴发下班回来了。
英英看着母亲因为父亲的陪伴而开心的样子,就很感动,她觉得这就是真正的夫妻,互相接纳,互相体谅,彼此忠诚。
那是个星期一,英英正在上英语课,班主任突然打开了门,她飞快的用眼神扫视班里同学,英英觉得,她就是在找自己,这种感觉很熟悉。果然,“佟云英,你出来一下。”班主任说。
英英走出教室,勉强的笑着说:“老师,你不要这样,我在梦里梦到你这样。”是的,英英梦到过,梦里老师就是这样把自己叫出去,然后告诉她一个噩耗。英英每次离开家都是恐惧的,她害怕在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父亲会出事,然后她就再也没有爸爸了,所以每次给父亲打手机,只要父亲很长时间不接,英英就紧张起来。
“别磨蹭了,你现在快去县医院,快点。”英英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她赶紧跑回宿舍,拿出手机,果然,上面全是未接来电,他把父亲的电话打过去,电话通了,很久没有说话。
“英英,你快来,你妈她出事了。”是爸爸的声音。
等英英赶到医院的时候,是父亲跑到门口接的自己,父亲此刻头发很乱,额头也都是血。身上是污秽的呕吐物。“你妈她突发脑出血,已经昏迷了两个多小时了,医生说可能是不行了,你去那儿叫叫她,你看能不能把她叫醒。”兴发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英英木讷的走进急诊室,病床上躺着她的母亲。周围围了一圈孙家的人,雨雁带着呼吸机,粗重的喘着。
“妈!妈你醒醒啊!”英英哭喊着,然而也没有再喊醒她的母亲。
雨雁有高血压,兴发后来打扫房子的时候,搬开沙发才看见,以前给她的降血压药她嫌难吃,都偷偷扔到沙发缝里,这一数,足有一百来颗。雨雁死去的那天早上,兴发去医院开药,他出发的很早,雨雁还是坐起来,看着兴发,兴发说:“等我回来买好菜一块做午饭。”等兴发提着菜回来的时候,村头就已经停了一辆救护车,而他的雨雁,就躺在人群中间,闭着眼抽抽着一个劲的往外吐。兴发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托起了雨雁,她怕雨雁咬到舌头,把自己的手指放到雨雁的嘴里,雨雁一咬,兴发就叫了一声,她仿佛听到了兴发的叫声,就松口了。这个村头,就是雨雁每天等兴发回家的地方。兴发额头的血,也是给医生下跪磕头的时候留下的。
英英后来再走到那个村头的时候,就想起来她离开母亲回学校的时候,母亲也坐在村头,看着自己上了公交车,她当时在公交车上,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情不自禁的一直转着头往后看母亲,母亲也一动不动看着她,这个眼神,英英一辈子也忘不了了。每次父亲送自己去学校的时候,英英总是只记得父亲送别自己时候的样子,可是母亲何尝不是对自己恋恋不舍,她也默默的再后面跟着,目送着她们父女俩的离开,直到跟不上摩托车为止。雨雁用了自己的一辈子,去守护这两个,她深爱的人,也只有这两个,完全的得到了雨雁的信任与感激。虽然雨雁不会说,但是英英和兴发能够感受的到。
我的妈!你要走好!
雨雁的离去给贵香带来的打击是致命的,几乎要了她的半条命,她整日以泪洗面。她从雨雁小时候,就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母爱,反而虐待她,折磨她,如今女儿死了,也如了她的愿了,可是母子连心,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份打击确实贵香接受不了的。她整日活在对女儿的愧疚与恐惧之中。刚刚三岁的瑾萱一向由贵香照看,瑾萱从小就和这个大姑亲,她谁都不让抱,就只让雨雁抱。可是自从雨雁离开后,这孩子,晚上睡觉就死活不让关灯,一关灯,就哭个不停。贵香也有些害怕了。
她想到女儿就难受,就懊悔,可这一切有什么用呢?她这个母亲对于雨雁来说,就是个噩梦。反而是佟家这两个外来人,对雨雁是好的没话说,这个大女儿,从小受了那么多委屈,家里好的东西都给了海燕,海燕还不领情,给雨雁一点好东西,她就高兴的直笑个不停。想到这儿,贵香心又碎了。
他只能通过对女婿和外孙女好来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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