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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家饭桌上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零星的一些器皿碰触的声音。陶若非心不在焉地吃了一点就回房间休息了。
陶菀深看着她的身影上了楼,眉峰微皱,对着盛濯然说:“濯然,你妹妹最近怎么了?”
盛濯然也回过头,只是轻笑了笑,宽慰道:“没什么,参赛的画一直没有完成若若应该也是急了吧。”
陶菀深心里松了一瞬,面上却仍然波澜不惊:“这画也不是躲在房间,教室就能画出来的。”
想了想说道:“过几天江铭项目你们不是要办启动仪式吗?我和你父亲不方便参加这种宴会,带着她出去转转吧。这几个月总闷在房间里怎么做得出画?”
盛濯然心里一紧。江铭?
他不由得想起了江北鸥。
之前他愿意投资江铭项目,一是项目确实吸引他,二也是因为江铭企业背后的这些层层绕绕的关系,之后项目运行一定能方便不少。可谁也料不到后面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现在,想想陶若非,他竟然有些后悔了。江家的这层关系,倒变成了他心里隐隐的担忧。本来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的事,总害怕又横生变节。
可是作为江铭从来没露过脸的工程部的领头人,他应该不会出席吧。创新果敢,实力超群,而且内敛神秘。这才是外界对于他最常有的看法。不用说这些商场上的活动,就连他们公司内部会议他也鲜少参加,更不要提露面参加了。
“好。”盛濯然应了句。
陶若非起初不愿意。那些酒会宴席她从来觉得变扭,有这个时间她情愿在房间里多画几张画。
可是她最满意的画被她留在了北国茫茫之中。
之后纵使她画了那么许多的画,那些线条,色彩,意境,她害怕又无助地发现,竟然总有江北鸥的影子。于是只能放下,于是只能舍弃。
那应该要动笔的参赛作品就这样被无限搁浅。
算了,出去吧。再这样下去自己大概真的会被逼疯的。陶若非躺在床上闭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盛濯然投资了江铭企业下的IT项目。因为是大企划,这兜兜转转各方协调已经耗时将近一年了。现在工程顺利开始,两方对于合作都很满意,又恰逢年末,这启动仪式自然也办得热闹非凡。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酒宴上往来游走的人多得很,最不乏这样容色艳丽的美女。这诺大一个宴会厅,场上形形色色的精英,公子哥,哪些有价值,值得攀交,这些人心里和明镜似的。
就像眼前这个,不说这名副其实的官二代背景就是单看他的容貌也足以让人动心。
江北鸥三言两语摆脱了江铭的人坐下来休息。本就没想注意这周遭不时假装路过的莺莺燕燕,此时才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她。
来人周身洋洋洒洒一片艳红的磁场,江北鸥心里觉得有些厌烦,这女人,勾引的意思太明显了。
“我在等人。”江北鸥开口就是一副拒人千里的语气,加上冷若冰霜的脸,一下子让搭讪的女孩子惺惺地噤了声。
江北鸥轻端着高脚杯,不在意地移开眼,目光越过她的肩,神情却一下子柔情起来。
来人本不甘心地还想再交谈两句,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晃了神,虽然一笑倾城这词用在男人身上或许不够妥当,但是也确实找不出更合适的词去形容了。
“好巧,我等的人来了。”江北鸥语气微冷可是眼中带着暖意,看着不远处的柱子后圆桌旁婷婷立着的陶若非。一袭裸色抹胸小短裙,看上去既俏丽又大方。
真是该死的合适啊。那么久没见到她,江北鸥心里痒痒的,像是悬了几个月的心,一下子就被妥帖安放,心中既惆怅又难以抑制的柔软。
陶若非从来素净的脸上为了参加宴会也上了一层淡妆,本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秀脸庞,此时更显的光彩夺目,竟然和她那个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养母有了几分相似。美得让人,心动。
江北鸥微眯着眼,扫了一遍她浑然不知的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的脸。随手把酒杯撂在一边的台桌上,径直朝若非走了过去。
陶若非此时正苦恼地躲在柱子后面想着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哥哥进门就被一堆不知名的人拉着各处游走。
陶若非是绝对谨记哥哥的话的”能用笑解决的事绝不说话。”于是一路听话地笑到现在。终于还是撑不住地告了假。太累人了,简直比连着画三天三夜的画还要疲惫……
说好了在这里等濯然哥,可是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什么时候能来啊。这裙子……若非不自然地轻轻向下拽了一下。未免太短了吧……还有这恨天高……若非微微动了一下脚踝,真的不舒服啊……
还在出着神,背后却突然欺上来一个身影,一言不发地搂住了自己的腰。陶若非吓了一跳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手里的蛋糕都差点掉在地上。
这不是号称上流社会的宴会吗?现在的流氓都敢这么明目张胆,胆大包天的嘛?
“别再拽了,再拽就要走光了。”清清冷冷的声线,此时都带了久别重逢的温度,柔和地在陶若非耳边响起。
这声音!陶若非一惊,心却比脑子更快地反应过来。心上那止不住的,狂乱的心跳,仿佛像是江北鸥的宣告式。霸道地,不容抗拒地告诉若非自己的回归。
前面正对着若非没有注意,走近才看见,这件抹胸礼服背后腰间一片镂空,美好婉转的腰线和背部曲线一览无余。江北鸥腰上的长臂正好盖住那片春色。让周围的男士不免遗憾起来。
这突然发了呆的傻姑娘和这喧闹的宴会厅显然不是什么谈话的好条件。江北鸥想着带着她出去再促膝长谈。
“跟我走。”江北鸥放下手臂,手轻带过她的手腕,牵着她出了宴会大厅。
他怎么会在这?陶若非脑子里一片空白。江北鸥,江北鸥不应该在A国吗?那眼前的这个?
陶若非出神地望着自己身前的背影,挺拔,宽厚。陶若非从来没见过江北鸥穿正装的模样,她印象中的他就该是一身休闲装,支着一双休闲鞋,一副淡淡的神情,淡漠出尘。
可即便没有见过,陶若非也知道,江北鸥,就该是这个样子,英俊,挺拔,即使他刻意避开,也依然可以一登场便成为,人群的焦点。
出了宴会大门,走廊里人却少得可怜。从灯影幢幢,人声萧萧的大厅出来,一下子寂静下来。少了人群的涌动,骤然的寒意,陶若非一哆嗦,总算回了神。
这才反应过来,这江北鸥凭什么把自己带出来?
“你……”放开。陶若非还没有说完,只是试图用力摆脱他的束缚,却不曾想,自己手腕上感觉到的那样轻柔的力,却那样难以挣脱。一使劲,手上的束缚分毫未减,倒是将江北鸥拉到了自己眼前。
那样冷冽又陌生的男人的气息,让陶若非一下子慌乱起来。近在咫尺的距离,和克制不住的,狂乱的心跳……一声,一声,世界仿佛寂寥无声,只剩下,耳边的呼吸声,和自己,清晰的心跳。
陶若非突然觉得无力,心底油然升起的,无力。
说好的,放过,陶若非在这样迷离夜色和疯狂的心跳中终于明白,只要他不愿放过,你便一辈子也没办法,放过自己。
“放开我吧。”陶若非微低着头,神情隐在江北鸥高大的身影里,晦明不清。江北鸥虽然看不真切,但是,那样低微又似轻叹的语气仍然让他心里一紧。
可也没听她的话。只是将执着她手腕的手改牵住了她微凉的手。陶若非想要抽出。
“别动。天凉,这样暖一点。”本该刺骨的冬夜却被他柔和的声线暖了几分。陶若非从没见过这样的江北鸥,这样,温柔的,暖人的,自己曾经最想得到的,江北鸥。
可是眼前的江北鸥也出奇地,霸道。这样温柔又霸道的江北鸥。陶若非从来没见过的江北鸥,让她不再挣扎。
陶若非从小就畏冷,手脚但凡天凉便冰冷冷的。可是现下,该是凉意寒体的,手上的温度却渐渐驱散了恼人的寒意。
“江北鸥,你回来干什么?”心跳渐渐平息,陶若非看着他,努力学着慢慢变得平静。
江北鸥竟然开始手足无措,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因为你。”
他说的无比认真。
可是陶若非自己心里都一片兵荒马乱,哪里又能注意到这些呢?
陶若非又想起那个夜晚,心碎又落寞的夜晚,心底一阵阵涌上来的痛一下比一下深刻。但也只是冷静地看着他,从眼神,到心。
这是自己没有料想过的局面。他想过她或许会生气,或许会质问他,或许……
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猜测却从来没猜到过眼前这样的她。
这样冷静自持的陶若非,江北鸥从来没有见过。那是自己最该有的模样,什么时候两个人的角色就这样交换了呢?
江北鸥试着解释,可从来平静淡然,成竹于胸的人,来之前想过千百种的说辞,此时仍然哑口无言。
“你还喜欢我吗?”半天,只有这一句话。
江北鸥比谁都知道这样的情况是最最不适合问出这样的问题的。
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没有解释清楚的误会和心意,循序渐进才应该是最正确的做法。
可是这只是应该。
怎么办?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走了几十万公里,趟过绵延宽阔的森林,穿过了熙攘吵闹的人群,跨越了这漫长的海平面,来到你面前,只为了问一句,陶若非你还喜欢我吗?
“为什么还要喜欢你?”陶若非放空了眼神,喃喃的声音随着微风散开。是说给江北鸥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是啊,为什么呢?明明退一步便能让自己变得自由。道理自己都懂,可是这一步,怎么那么难呢?
自己曾无比悲哀又怨恨地认为陶菀深爱得太过深切,爱得失去了自我。可是,时至今日,若非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可是即便自己还爱着,陶若非也不愿意再试了。有些勇敢这辈子真的只有一次。陶若非想,大概是错过了那样勇敢的自己了吧。
为什么?江北鸥心中一凉。她那样浓重的失望,压的江北鸥心里透不过气。这样复杂的逼人的情绪,这二十多年从没有过。可他的小姑娘这样简单的一个失望的眼神比别人千百句的指责都让他来得难受。
“我……”心中有无数的话想告诉她,有无数的理由想解释给她听,可是这样穷途末路的当口,那些话却一个字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想着她问的那句为什么。渐渐却品出了一丝苦涩。初见的时候他问她为什么要帮她,现在她问他为什么还要爱他。
江北鸥,这是报应。江北鸥,你终于还是受了报应。那些解释说不出口的原因,江北鸥终于明白。
无论理由多明白清楚,无论解释得如何有理有素,你还是让她伤了心啊。那么再合理的理由都会变成借口。那样显得卑微而可耻的,借口。
“濯然哥还在等我,我要回去了。”陶若非掰开他的手,手心失去了暖源,寒意顺着凉风渐渐爬了上来。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亲眼看着她向另一个男人那里走去,江北鸥却是怎么也不敢追上去了。
那种举步维艰,瞻前顾后的胆怯,江北鸥站在泠泠的风中,终于明白了原因。
因为输不起……
这世上只有一个陶若非,唯一的一个,对于自己最特别的人,这天上地下,古今往来,只有这一个。如果,再弄丢了……该怎么办?
从微寒的走廊中回到宴会厅,扑面而来的暖意,终于抚平了内心的焦躁不安。
心跳声还没有平息,但是陶若非,很好,你做到了。你现在可以好好地面对他了。不再是那个爱得卑微的,只能被伤害的傻孩子了。
陶若非自认为安然渡过了一劫,颇有些劫后逢生的感动。但心里不可避免地又有了一丝怅然伤感,那些午夜梦回的痛也仿佛随着江北鸥的归来被一下下的放大,放大。陶若非修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将那些磨人的疼痛减轻了少许。
盛濯然已等了好一会儿了。刚才偶然听见江北鸥回国参加宴会的消息就开始有些心慌。来找若非的时候四处不见人影更是心乱如麻。现在见到了她,才暗暗地舒了口气。
“去哪儿啦?”盛濯然习惯地云淡风轻,温柔地笑着问她,仿佛一点也不知道江北鸥来了的消息。
“没有……”陶若非不习惯对盛濯然撒谎,悄悄松开手心,眼神四下飘得厉害,可是又不敢告诉他实话。她可没有忘记在A国两人明显不和的气场。
不是看不出来她在撒谎。盛濯然心里有多焦急,脸上便有多淡然。既然她不愿意说,自己为什么还要逼她呢?
看着她不自觉地动了下脚踝。这样高的鞋子,若非从来没穿过。要不是陶阿姨早早准备好的一身,盛濯然也是绝对不会让她这样出门的。
盛濯然牵过她的腕,穿过人潮。
后花园的玻璃暖房是与宴会厅截然不同的安静。隆冬的晚风刺骨,玻璃房自然比不上大厅暖和,于是这里也难得这些客人的青睐。
盛濯然让陶若非坐在大秋千上,顺势把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陶若非想要拒绝,这样的凉夜,即使在室内,他一件单薄的衬衣怎么吃得消?可是盛濯然已经单膝跪下了。
陶若非嘴角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她脱下鞋子,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为她轻柔地贴上。这些东西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她全然不知。
陶若非坐在还略显冰凉的秋千上看着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初见他的模样,也是这般虽然迷茫担忧但又安心。
她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从军区直接被送到盛家,身边的行李竟然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几件,屋子里干净简单的简直不像一个女孩子的房间。
一脸无措地抱着泰迪熊站在房间里,盛濯然就这样迎着光从一片岁月安然中走来。他带着拼命抑制的笑意问她的名字。
“陶若非?陶若非?若非?那我叫你若若好不好。若若是我妹妹了。从今天开始我也有妹妹了。”那个男孩子这样幸福又感激的语气是第一次。第一次让陶若非觉得,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在期待着,自己的来临。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有多么感激这样的期待。
那是第一次,她感激又感叹地想,陶若非,你也有家人了呀。
这么多年,盛濯然从来没有从自己的生命中离开过。他待她那样那样的好。她全都记得。他是她这辈子最最信任的人。太信任,太感激,太依赖,但就是不是爱情。
你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吗?你可以把全部的自己交给他,但是,这种信任不是爱情。
如果当初便知道那样简单的感情会这样慢慢变得复杂,自己还会,这样无所顾忌地去依赖吗?
陶若非心里一酸。
“濯然哥……”
盛濯然停下了手上的事,轻抬眼看她。
“我不是公主。”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如积石般纷乱的心绪压在心头,脑子却一点点变得清醒起来。
我不是公主所以这些华服酒宴不论如何强迫自己我依然不能适应;我不是公主所以你不必如此卑微;我不是公主所以你不用珍视我至此。
濯然哥,我不会是你的公主啊……
盛濯然心里一紧,看着她的眼中深得不见底,里面糅杂了多少情绪,陶若非读不懂,但是陶若非的话,盛濯然怎么会不懂?
“我知道,若非就是若非,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盛濯然沉默了一瞬间又对她笑得温柔。
“起来吧。”盛濯然说,“今天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
陶若非沉默了几秒。即使自己再不谙做生意的门道,她也明白。今日这样隆重的场面,又是这么盛大的启动仪式。于情于理盛濯然也不该走,更不能走。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的。”陶若非轻轻地说,低下了头。
盛濯然的声线却一下子冷了下来:“若若,乖。即便你拒绝我,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大半夜自己回家的。”
一语双关。
话已经说的如此明白,陶若非无话可说。
可是陶若非怎么也不会是一个任性的人,于是还是告诉他回大厅里等待宴会结束。盛濯然停下脚步沉沉地看着她,半是叹息,半是无奈:“好。”
之后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回到宴会,陶若非再也没有离开盛濯然一步。安安静静微笑着跟着他。看着他往来在那些她不懂的世界里。
不是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默默凝视着她的人,但是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陶若非心里叹了口气。既然该说的都说清楚了,那就不必再纠缠了。
陶若非终于承认自己是个决绝的人,那样凌厉的割舍,即使自己已经痛的快无法呼吸,却能若无其事地跟着盛濯然笑着。陶若非你真狠啊。陶若非你对自己和对别人一样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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