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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长宁公主的厌翟车终于徐徐驶入公主府,停驻在内院月洞门前。策马在厌翟车畔护送的李璟并未翻身下马,见婢女们将盛装打扮的长宁公主与信安县主扶下车,挑眉道:“时候尚早,我索性回永安郡王府歇息罢。族祖父答应给我腾出一座院落来,或者与十六郎挤一挤也未尝不可。”
“去隔壁休息便是,景行堂兄又何必舍近求远?”长宁公主蹙起蛾眉,打趣道,“该不会你与阿兄见外了罢?昨夜不是歇息得好好的么?”
信安县主也接道:“永安郡王府人口众多,劳烦族祖父命人收拾出一座院子来实在太不容易了。若是顽笑,明日五兄应当赶紧与族祖父致歉才是。何况如今天色已晚,从东边赶到西边都快宵禁了,五兄何必再去打扰他们阖家的安宁呢?还是莫要多想了,去隔壁歇息就是。况且,厥卿阿兄也一直在呢。”
“……正因为阿兄待我们这些兄弟一如往常,我才不愿随意打扰他!他如今可是新婚,若是我实在忍不住,总是不停地去寻他,扰了他与阿嫂相处,岂不是罪过么?”李璟辩解道,“厥卿堂兄能自得其乐,我可是不成的……这些年来,也存了好些话想与阿兄说。”
长宁公主顿时无言以对,叹了口气方道:“既然想与阿兄说话,那便说就是!兄弟之间,扭扭捏捏的作甚?!真没想到,一别经年,你居然成了那种不该多想的时候偏偏多想之人。若是让阿兄知道了,还以为你与他生分了呢!”
信安县主则掩唇笑道:“五兄总算是学会替人着想了,这倒是件好事。不过,何时该如此,何时不该如此,五兄还须得再细细体会才是。去罢,说不得堂兄也正等着你,想与你秉烛夜谈呢。你存了好些话与他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眼下京中的形势以及种种,也须得堂兄细细与你分说才好。”
李璟犹豫片刻,转身拨马欲行,猛然又想起今天早晨下朝时,王子献让他日暮之后去王家之事:“等等,且不忙去寻阿兄,王致远上午与我相约,我险些忘了个干净。也不知他如今是不是还在等着我,又有什么重要之事与我说。悦娘,你可记得王家住在何处?依然在延康坊中?”
“你怎么知道王家如今不住在延康坊中?”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阿兄既然已经搬过来了,他们家自然不可能离得太远。若不是永兴坊中的住家都是高官贵族,应该没有合适的宅邸,王致远便是想尽办法也会搬进来罢。如果他们二人当真分开了,一东一西地住着,或许我才会觉得奇怪呢。”
“……”这便是所谓的直觉么?长宁公主似笑非笑地往旁边瞥了一眼:“不必问我,你径直问他便是了。”
兄妹二人立时怔了怔,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见王子献静静地立在他们身后,也不知何时来的,更不知从何处来的,悄无声息,神色一如往常那般淡定从容。信安县主定了定神,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而李璟则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神情,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大王迟迟不至,我只能凭着经验过来寻了,果然不曾落空。否则,说不得还须得赶到永安郡王府,打搅郡王安歇。”王子献淡淡地道,转而又望向长宁公主,“可否向贵主借过?玄祺应当还在等着我们。”
“正好,我也想带着环娘姊姊去见阿兄阿嫂。”长宁公主道,“都随我来罢。”
于是,李璟眼睁睁地望着王子献熟门熟路地进入了长宁公主的寝殿,神情波澜不惊,似是一点也不好奇公主寝殿中的摆设等物——就连他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墙上挂着的弓箭,他居然能目不斜视——可疑!实在太可疑了!!
而后,长宁公主不知拨动了甚么机关,柜子轰然洞开,露出一段黑黢黢的密道来。她亲自掌了一盏灯笼,挽着信安县主在前头缓步慢行。李徽则亦步亦趋随在王子献身侧,又见他随手拨弄了一下,外头的柜子随即关闭。
“……”行了数步之后,天水郡王频频前后顾盼,神色千变万化,端的是精彩之极。见当事者依旧淡定,并没有解释或者掩饰的意思,他终是忍不住了,勉强地寻了个话题旁敲侧击:“你似乎很熟悉这条密道?”
王子献莫测高深地瞥了他一眼:“大王有话不妨直言。这种委婉的试探,并不适合大王。”啧,从方才某人的神情变幻,便可猜出他必定是想歪了。就让他歪着罢,权当作令他在家中空等了一两个时辰的回礼。
“……”天水郡王心中霎时间浪涛汹涌:他也知道不适合啊!但这种话能如此直接地问出来么?!问出来之后若是对方不承认,他又该如何反应?直接动手,揍得他老老实实回答?!呵呵,这位王补阙的武力值也不弱,到时候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或者向阿兄告一状,让阿兄来处置?又或者此事连阿兄也知情?!
天水郡王纠结之极,犹豫了半晌,方悄悄地望了望不远处正低低说笑的两位妹妹,轻声道:“你与悦娘为何要私下来往?万一被人发现,于你们的名声也不利。当年的流言之案,难不成你们都忘了个干净?既然你未婚而她早已和离,不妨与叔父叔母直言。成为驸马之后,光明正大的岂不是更好?悦娘嫁了如意郎君,你日后亦是前程无量……”
“大王多想了。”王子献打断了他,依旧淡定,“我不过是借用贵主的密道罢了。大王该惊讶的,应当是贵主寝殿中的密道可直通玄祺府邸之事罢?其余诸事皆是微末小节,完全不值得一提。”
“密道才是小事,你如此坦然地借密道绝非微末小节!谁知道你已经借了多少回了?连里头的机关都一清二楚!!”天水郡王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换了是我,我也会修十条八条密道,随时随地都能避开别人与阿兄来往。听说我日后的郡王府就建在公主府另一侧,少不得也得多修几条密道。往后你若是去寻阿兄,便从我的郡王府走,绝不可再借用公主府的密道,你是否能答应?”
“偶尔事急从权,大王应当能体谅才是。”
“……分明是假公济私!!”
“大王,毫无证据便莫名怀疑,岂不是与当初那些传流言的小人无异?贵主的名声重要,大王言辞之间应当谨慎些才是。”
“我将你当作朋友,才会与你直言。否则,就凭着你此刻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位兄长,直接抽你几鞭子也不为过!!”
听着后头二人一个漫不经心的逗弄,一个精神百倍的“反击”,信安县主不由得悄悄打量着身边的堂妹,神色间同样有些迟疑之状。长宁公主浅笑起来,假作不曾发现她的疑虑,牵着她左转右移,最终走入一座密室当中。
密室内,李徽正垂眸看着部曲们传来的消息。杜伽蓝坐在他不远处,闭目无声地念诵着道经。长宁公主唤了一声阿兄之后,便带着信安县主坐在杜伽蓝身侧,亲亲热热地为她们二人引见:“早年我便与阿嫂一见如故,往后终于能时常来往了。如今既成了一家人,环娘姊姊也无须与阿嫂见外,便当作自家姊妹一般就是。”
信安县主听着“自家姊妹”这样的形容,不由得浮起几分深思之意,面上依旧盈盈笑着:“听说阿嫂与我一样,熟读道经与佛经,往后少不得多向阿嫂请教,还望阿嫂莫要嫌弃我驽钝才是。”
杜伽蓝亦是微微一笑:“我对京中的尼寺与女冠观甚为熟悉,连郡王府内都建了一座家观,供奉了三清与老君。若是环娘不嫌弃,我们可结伴而行,多去那些尼寺与女冠观走一走,也可为家人祈福,如何?”
她们三人和乐融融,李璟则对王子献怒目而视,忍不住道:“阿兄可须得将王补阙看好了,否则以他如今行事无忌的性情,还不知会给阿兄惹出甚么祸患来。对了,我的郡王府何时修造?半载之内可否建好?我也好早日搬进去,与阿兄悦娘做邻居。”
李徽挑了挑眉,和浅浅含笑的王子献对视一眼:“我倒丝毫不担心子献,唯一担心的便是你。譬如昨日,你尚不知族祖父的品性,便贸贸然地将自己送了出去。往后若与其他宗室郡王也这般随意,我可是不许的。”
“族祖父一看便是豪爽之人。”李璟回道,“而且我对他慕名已久,早便想着跟他学用兵之道。待到他这回离京,我也想跟着他一同去沙州镇边御敌,积累战场经验。叔父眼下正缺得用的将才,应该会答应的。”
李徽一怔:“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打算?”
“不错。去广州之后,我自个儿私下琢磨了许久。”李璟坦然道,“先前我只想着从武,却不曾想过该如何从武,是担任京中十六卫的将军,还是去外州当都督。后来想想边疆的几位宗室郡王,觉得‘逐匈奴、驱胡虏’方是我心中真正所愿。阿爷与阿兄知道之后,也很赞同我。我还说服了杜十四郎,让他成为我的幕僚,与我同去。”
“……景行。”李徽不由得感触万分,目光温软许多,“你果真是长大成人了。”
天水郡王嘿嘿一笑,转而脸色又一变,哼声回道:“阿兄这是何意?我并非稚童,早便长大成人了。”他才不愿承认,自己早先实在是率真得近乎单纯,不堪大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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