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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濮王府宴饮,广邀宾客。不仅宗室再次齐聚,诸位公主也来得格外齐全,连宫中圣人与杜皇后亦赏赐了价值数万金之物。见此情状,一群人簇拥着濮王李泰,说尽了各种好话。而濮王府的风光,似乎也已经近在眼前。
嗣濮王李欣淡定地陪着客人,巧妙地周旋在长辈与同辈们之间,几乎令每一个人都觉得宾至如归。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便锁在河间郡王身上,双眸中沉着而冷静。即使他与此人不熟识,亦并不妨碍他从各种不经意间流露的细节中,判断此人的性情与时刻转变的想法。
除了李欣之外,同样身为客人的李玮亦似是对河间郡王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借着年前面圣时圣人那一番客气话,他仿佛完全不懂得委婉,每回见面都认真地向河间郡王讨教用兵之道。初时河间郡王尚能含笑而对,然而每一回皆如此,他便有些吃不消了,难免渐渐倦怠起来,能搪塞的便尽量含糊过去。
李玮却像是始终不曾察觉他的厌倦之态,依旧恳切地与他讨论。而四处晃来晃去,不停地与宗室子弟们对饮的李璟亦时不时地过来,好奇地听几句,又插口问了些莫名的问题。光是应付这兄弟二人,河间郡王便觉得很是棘手。更何况,他们俩光明正大地缠着他,竟令他一时间没有机会与其他人接触了。
河间郡王强笑着,看似热情地继续与这越王府两兄弟周旋,实则暗自揣测着他们的用意。莫非是奉着圣人之命,想隔开他与其他宗室?为日后宗室无人替他说话做铺垫?只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恐怕是打错了。有荆王在,他又何须其他人相助呢?
“他倒是沉得住气,很有耐心。”远处,王子献轻笑着评价道,“七情六欲完全瞧不透,或者我们能瞧见的,也不过是他想让我们瞧见的而已。与他同样年纪的嗣王与郡王,都不可能有这样深的城府,以及如此擅长隐藏的性情。倒教我想起了朝堂上那群服紫的老狐狸,每一只都不容易对付。”
“我忽然觉得,他与叔父有些相像。重视名声胜过一切之人,终究都会是随和亲切的。而且,他的喜好与本性,藏得比任何人都深。”李徽道,“便是离得再近,也未必知道他真正的性情。或许,连他自个儿也忘了真实的自己应当是什么模样。”
“所谓大慈大悲,或许本性是冷漠无情。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其情其意只用在他所喜爱的人身上而已。”王子献接道,“真正的河间郡王,耐性十足,应对灵敏,虚情假意。假王便是想仿效,也绝不可能做到如此自然。”
“所以,我很好奇。短短数日之间,假王究竟要如何替代真王?以病倒之类的借口?”李徽收回目光,摇了摇首,“同样的借口,不能重复使用。装半个月的病,危险太大,河间郡王不会做出如此拙劣的选择。”
“所以,他定然会回避,或者融合差异。”王子献道,“毕竟,谁都不知真正的河间郡王理应是何等性情。他便是偶尔变化几分,只需合情合理,自然不会引来多少人怀疑。就算是他的儿子李仁,对他也未必了解多少。我们不妨拭目以待罢。”
正月初六,临川长公主府举行宴饮。为了避开李玮兄弟二人,河间郡王刻意带着李仁晚到了些时候。问候了临川长公主之后,便直奔驸马周子务而去。无奈周子务是狂士,只喜风花雪月,与他这种武人实在无话可说,没寒暄几句便客气地将他们父子二人引入了宗室们中间,自己甩甩袖子就与濮王李泰讨论诗词歌赋去了。
河间郡王抬眼见李玮双目一亮,似是要过来继续“讨教”,便忙不迭地主动去寻了荆王说话。荆王是长辈,旁边坐着的鲁王亦是长辈,李玮自然不能上前打断他们,不多时便只得离开了。河间郡王笑容微松,并未发现角落中几个晚辈看似在饮酒作乐,实则依旧不着痕迹地盯着他。
“如子献所言,他确实已经开始回避了。”李徽道,“为了避免让千里堂兄探出异样,察觉真假二王的区别,他便是宁可被安上自私自利的名头,也须得刻意远离千里堂兄。说不得,他之后还会给自己造出更合适的理由,继续顺理成章地疏远那些试图靠近他却不值得信任之人。”
“那怎么办?如何继续打探虚实?”李璟赶紧问。
“他既然有心疏远你们,你们也不必赶着凑上去,免得徒惹怀疑。”李徽道,“顺其自然即可,咱们兄弟也不是没有脾气的,都是嗣王郡王,又何必贴他的冷脸呢?而且,你们不能试探,自然还有能试探之人。”说罢,他便望向一旁的秦承。
秦承点了点头,起身便去了后头女眷们的行宴处。毕竟他是清河长公主之子,又是未婚郎君,便是随意走动几步,也极为受女眷们欢迎。由他提醒几句,长宁公主等人早便迫不及待了,自然会寻合适的机会出手。
“……”李璟思索片刻,正色劝道,“阿兄,我早便想说了……你也跟着王致远学坏了。用那些小手段,对河间郡王又能有什么作用?咱们堂堂男儿,便是要试探,也须得光明正大地自己上阵。”
斟酒自饮的王子献听了,顿时笑而不语。
李徽斜了他一眼:“大丈夫行事,不拘泥手段。而且,内宅这些小手段,未必毫无用处。仅仅只是试探,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若当真不愿悦娘与环娘参与其中,便自己与她们说罢。若是你能说服她们,我自然毫无异议。”
“……我若是能说服她们,还用得着与阿兄你说么?”
“明白便好。”
正月初七,荆王府宴饮。王子献并未拿到请帖,于是,李徽带着王妃独往。这一回,河间郡王来得格外早,彬彬有礼地与荆王寒暄数句之后,便借口对王府花园感兴趣,跟着荆王的长子去游园了。盯了他好几日的李徽双目微动,立在他身边的李欣亦是若有所思。
“你们首次见到的,便是此人?粗略看去,确实相貌举止没有多少破绽。但若是再仔细瞧瞧,也可发觉不少异样。常年居于下位之人,若想在短短一段时日内,假作上位之人,必定会有不自然之处。”
“阿兄说得是。不过,河间郡王显然/调/教/有方。仅仅不到十日,此人已经从六分相像,长进到了八分。若不是我告诉阿兄,怀疑河间郡王有异,阿兄是否能一眼就瞧得出来,他其实是另外一人假扮的?”
李欣沉默片刻:“在他刻意避开的情形下,确实不可能想到。毕竟,我无意与他走得太近,免得被他利用。”以河间郡王如今的身份,濮王府只能对他避而远之。若非刻意,他也绝不会对一个遥远的敌人如此关注。
“待到相像九分之后,若是没有任何人提前注意,还有什么人能瞧得出异常?——子献却注意到了,或许只能说,这便是天意罢。”李徽眯起眼,“再试探试探这位假王罢。我倒想知道,他看起来装得不错,若是遇到意外之事,又会如何应对。”
这种试探的好时机,自然该由李玮出面。至于李璟,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离得远些为好。不多时,同样逛着园子的李玮便“巧遇”了河间郡王。昨日求教不成,他今天自然格外热情,顾不得其他,便开始询问最近思考的诸多用兵疑问。
一些较为简单的问题,河间郡王便以讲述自己的战例来回答。待到他再追问的时候,他却开始避而不答了,转而道:“如今正在游园呢,咱们二人都是客人,可不能喧宾夺主啊。至于用兵之道,下一回再讨论如何?”
李玮自然也不会穷追不舍,微微一笑:“族兄说得是。既然咱们都是来看叔祖父家的园林,便有劳堂叔父继续了。听说荆王府园林这两年改建过一回,我久不曾回京,也应该好生欣赏才是。”
于是,二人结伴游园,期间又遇上了顽童以及莽撞的侍女等等意外。荆王长子不得不致歉,赶紧将他们送回了外院。待附近重归沉寂之后,不远处,悄悄藏在假山石中的王湘娘捂着冻红的脸,缓缓地退了数步,在长宁公主侍女的遮掩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在荆王府中,自然不能像濮王府、临川长公主府那般,随她们安排。不过,受了一个时辰的寒风之苦,却是值得的。今天的收获,简直能令人心神振奋。想到此,王湘娘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长宁公主她们分享了!
正月初八,一位大长公主府宴饮,河间郡王称酒醉身体不适,来得迟走得早。因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李欣、李玮等人都颇为体谅,连声让他早些回府歇息。李璟还自告奋勇要送他回府,自然被他婉拒了。
当他唤着李仁离开时,这位少年郎从江夏郡王身边立起来,忍不住垂下眸,仿佛格外依依不舍。江夏郡王朝他轻轻颔首,他才举步而出。那一刻,看上去依旧带着淡淡慈爱之意的河间郡王瞥了瞥江夏郡王,神色似有些复杂。
冷眼旁观的李徽望着江夏郡王和李仁,同样思绪连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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