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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趁着吴国公府举办宴饮的时机,李徽与长宁公主将所有证据呈给了长辈们。这些长辈皆是亲近可信者,如濮王妃阎氏、临川长公主、清河长公主以及吴国公秦安、驸马秦慎父子二人。至于濮王李泰、驸马周子务这样的人物,显然并不适合讨论这等机密要事。同时,诸如荆王以及永安郡王等,在河间郡王的眼皮底下也不适合往来。
与性格谨慎的女眷们以及陷入沉思中的秦慎相较,秦安显然对晚辈们的证词十分信赖。即使他只在除夕夜宴与大朝议时见过河间郡王两回,亦以老辣的目光,看出了其人身上的颇多疑点。于是,听闻河间郡王携子来赴宴后,他便让秦慎与秦承将这位传闻中的“逆王”领到自己跟前,也好仔细瞧一瞧。
半个时辰之后,这位圆圆胖胖的老人回到众人所在的花厅中,神色略有些深沉:“今日来的,定然是假王。”
李徽与王子献对视一眼,无言地交换了他们的看法:在荆王府的那一回,假王看似并未露出多少破绽,而荆王作为其“盟友”,便是瞧出些许不对,亦始终维持沉默;今天则是河间郡王的又一次试探,以吴国公府与清河长公主、驸马秦慎来考验假王的能力。
然而,千算万算,河间郡王或许不曾料到,一直称病的吴国公秦安居然破例出面见了假王。纵然假王的破绽较少,应对也十分得体,此刻亦难免忐忑不安,唯恐秦安有所怀疑。当然,秦安这等老狐狸自然不会打草惊蛇,不过与他泛泛而谈了几句,便假作身体不适请他离开了。假王见四周始终毫无异样,秦慎与秦承一直都在招待客人,方缓缓安下心来。
“老夫立即给圣人写一个折子,你们随后便带进宫去。”沉吟片刻后,秦安道,“在上元节之前,无论圣人何时召见,想必河间郡王都没有胆量让假王替他入宫。圣人不可能亲眼判断假王的存在。没有合适的名目,也无法公然搜查河间郡王府。说不得便是搜查,也查不出甚么来,毕竟这位假王极有可能是他随身的侍卫或部曲。”
“舅祖父觉得,叔父会相信我们的判断么?”李徽脸色凝重地问。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秦安瞥了瞥在场众人,“不必都浩浩荡荡地入宫,只需三四人便足矣,否则必将引来不必要的猜测。你、王大郎,而后便是悦娘与三娘(清河长公主)。待到宴饮结束之后,即刻去罢。早些布置下去,我们也能安心。”
既然长辈已经这般安排了,阎氏与临川长公主自然遵从。倘若她们过多干涉此事,也确实并不妥当。清河长公主与圣人不仅同为秦皇后所出,而且年纪相近,自幼一同长大,情分比之其他兄弟姊妹都更胜几分,自是格外与众不同。更不必提她嫁入了秦家,驸马亦是圣人的心腹了。
而李徽察觉秦安所言的未必仅仅只是河间郡王的猜疑,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凛。许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他险些忘了盘踞在太极宫中的那一位绝非真正温和的长辈。若希望长辈始终慈爱相待,自然不能随意越过某些敏感的界限。
傍晚时分,吴国公府的宴饮行将结束,李徽与王子献护送着长宁公主的厌翟车驶向了宫城。这些时日里,几乎每天皆是如此。毕竟永安公主尚且年幼,就算宴饮再热闹,亦不可能长留宴饮场中。只不过,今日护送她回宫之人除了兄姊之外,还多了一位王补阙罢了。当然,没有人知晓,此刻厌翟车中坐着的,是三位贵主。
一行人来到安仁殿拜见了杜皇后,由李徽说明了真假河间郡王之事。杜皇后隐约曾听长宁公主透过几句,此刻也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她以赞赏的目光打量着年轻而又俊美的王补阙,这样出众的青年,谁不见之甚悦呢?
“幸而王郎君敏锐,才发现了假王的蛛丝马迹。此事关系重大,也该让圣人来处置才好。”说罢,她便命人去甘露殿请圣人。不过,传话的尚宫还未行礼离开,便有宫人躬身进来,说是圣驾到了。不多时,圣人就披着重重裘衣步入安仁殿中,脸色略有些苍白,透出浓浓的疲倦之态。
“妹妹居然也在?”他仿佛有些意外,此时能在安仁殿中见到这么多人。制止了众人对他龙体欠安的担忧后,他缓声道:“不过是稍有些受寒,夜里睡得不□□稳罢了。朕本想来见一见悦娘与婉娘,却不想你们也在。如今正是年节中,若没有遇上要事,妹妹定然不会在此时入宫。说罢……可是今日宴饮中生了甚么变故?”
清河长公主眉宇间依旧带着几分忧虑,也不再多提让兄长保重龙体之事,而是径直从袖中取出吴国公写的折子:“阿翁着我呈上的折子,阿兄且看看再说。”
圣人仔细浏览着,双目猛然一缩,而后凤眸微微眯起来,神态却看似依旧平静。看罢之后,他掩卷沉思片刻,方望向李徽与王子献:“舅父在折子中提到,是王爱卿首先发现假王的痕迹,而后玄祺与悦娘以及景行等数人一起查出了种种证据?”
“是。”李徽与王子献颔首行礼。
“你们且将经过仔细说与朕听。”圣人淡淡地道,“如此欺君罔上之辈,朕真是闻所未闻。”说着,他的目光微微发冷:“幸而他尚未胆大妄为到用一个假王来应付朕,否则……”余音未了,意味深长。
王子献便解释了迎接河间郡王回京那一日以及后续几天他所发现的疑点。当然,关键在于,他并非先知先能,也不过是见过假王又见真王,所以心生疑虑罢了。而这些疑虑,亦在这几日的宴饮中一一得到了验证,说明他的顾虑并非虚言。
李徽则述说了小娘子们列下的条目。不提她们如何使手段发现的,只用自己的经历来解释清楚。至于口音语调等细节问题,则推给了曾经四处游历过的宋先生与王子献。那些光凭感觉的条目,便推给了李璟——当然,天水郡王或许并不愿意领这些连他都不相信的功劳。
“他入京之后,朕当他已经幡然醒悟,不会再痴心妄想。却不料,朕不过是试探一回,他居然就心虚至此。”圣人眉头微皱,“可见此人必定心怀不轨之意,才会如此畏惧回京,如此害怕朕。虽则他谋反的证据尚有不足之处,但若是捉住假王,便是样样齐全了,足可给他定谋逆大罪。”
“捉假王并不容易。”李徽回道,“若是突然发难,反倒给了真王或者胜州那些余孽起兵的借口。而且,唯有真王离开京城,假王才会独自出现。那时候便是拿住了假王,也并没有什么意义。河间郡王连嫡长子李仁的性命都毫不在意,自然更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假王。说不得还会主动利用他们的性命生事。”
“那……玄祺可有破局之法?”圣人问。
李徽自然有破局之策——他与王子献这些天早便不纠结真王假王是否存在了,而是将各种对策仔细推演数遍,方想出了最合适的法子。不过,献策之事却不能由他来做,而应该交给王子献来积攒功劳。
于是,他只得皱眉佯作为难之状:“孩儿还来不及细想,总觉得若想赶在上元节之前除掉河间郡王,已经没有充足的时间布置了。”
“王爱卿呢?”圣人又问。
王子献坦然道:“微臣猜想,吴国公的折子中或许已有解决之道。不过,微臣方才忽然也想到一计,斗胆献给圣人。”他顿了顿,仿佛正在捋顺自己的各种想法与念头,而后方接着道:“既然河间郡王打算让假王代替自己,何不如他所愿?趁他逃出京城,暗中除掉他,将假王送回胜州?”
“他死在回胜州的路途中,尸骨无存。而假王风风光光地留在京城,光明正大地奉旨返回。到时候,便是胜州发现假王并非河间郡王,也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毕竟,假王在京中一切安稳,扮得惟妙惟肖,时时刻刻处于众多目光之下,又对河间郡王知之甚深。若非河间郡王有意,又怎会出现假王李代桃僵?他们若想追查真假王之事,便会闹出欺君罔上之罪。”
“不追查,则假王必定控制不住胜州情势;追查,则是欺君罔上之罪。端看他们如何选择,又是否会为了自家性命而‘幡然醒悟’了。当然,若是他们胆敢颠倒是非黑白,亦不可能得到天下人的信任,最终也仅仅只是师出无名的谋逆罪人罢了。失去主帅的将士,亦不过是一盘散沙。”
圣人望着他,忽而笑了起来:“你与舅父,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王子献连称不敢,圣人颇有些感慨地道:“朕早便觉得,将你留在身边固然不错,但区区一个补阙之职,却无法容你施展才华。如此智计出众,便是再越级升品阶,亦是应该的。你且说说,你想去何处任何职?”
王子献自然不可能“恃宠而骄”:“君恩浩荡,微臣但凭圣人安置。”
圣人满意地笑了:“待到此事结束,朕必然会给你安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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