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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朱雀门前几乎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举子们。每张年轻的脸上都带着希冀,无不伸长了脖颈等着放榜。当几名书吏将明经省试的朱名榜张贴出来后,众人立即一拥而上。不多时,大笑大哭者、捶胸顿足者、跪地叩首者几乎比比皆是。另还有不少围在旁边看热闹或榜下捉婿的民众,格外眼明手快地逮住了那些形容俊美的少年郎。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少年进士固然好,但每年能涌现出的未婚少年进士几乎是凤毛麟角,更别提前两年的少年甲第进士了。若是真想榜下捉婿,依然须得看明经科的少年郎们。于是,一时间拉拉扯扯的、红着脸挣脱的、吵吵嚷嚷说自家小娘子多么貌美的,令场面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何城险些在人群里被挤掉了幞头,忙捂住脑袋,好不容易才在榜上找见了自己的名字,禁不住笑了起来。趁着榜下捉婿的家丁部曲们尚未注意到,他一矮身便迅速离开了,来到远远停在道路之侧的一辆牛车旁边。
牛车里传出几声银铃般的笑:“看姊夫红光满面的模样,显然是中了。恭喜姊姊姊夫!!”
闻言,何城不由得双颊微热,便听车里另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这确实是值得庆祝的喜事。待阿兄凯旋之后,也总不至于无法向他交代了。不过,最近京城中气氛紧张,并不适合大肆庆祝。不如我们今夜在怡园举行一场小宴,算是答谢宋先生的教诲,如何?等阿兄回来,再大办一场。”
“好。”何城应道,顿了顿,忍不住又问,“你们可想去东市走一走?最近我得了新差使,正好须得去一趟平康坊,顺带便送你们过去了。”李徽将原先孙榕负责的不少事都交给了他处理,而最近正是暗中风起云涌的时候,半点轻忽不得。就算今天是他高中的好日子,也容不得他像其他人那样,丢下差使肆意饮酒庆贺。
“阿姊,咱们去看看布料罢?不仅咱们须得多做些鲜艳的春衫,也应赶在大兄回来之前给他做几身新春衫。前两日杜姊姊特地给我看了郡王要做的春衫花色——给他们做些相似的衣衫,大兄应当会很欢喜。还有配饰香囊,我也向王府的娘子们学着合了同样的香片……”
“还是你细心。阿桃这年纪正是颇费衣衫的时候,也该与他做上几身一样的。到时候他们三人站在一起,看起来便像是师徒。对了,还有宋先生呢。师徒孙三辈,岂不是更有趣?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忍俊不禁了。”
骑马在牛车畔慢行的何城禁不住惆怅地想到:怎么不与他也多做几身呢?他也是宋先生的徒弟,也是大兄的师弟啊。
临近平康坊时,王家姊妹二人正好遇上悄悄出来顽耍的永安公主、寿阳县主以及杨慎杨阿桃小郎君。因担心贵主与县主的安危,王洛娘索性邀她们一同去东市顽耍。两个小娘子自是闪着眼眸答应了,而曾经试图劝服她们却彻底失败的杨慎亦是不自禁悄悄松了口气。
无论是甚么年纪的小娘子,逛起衣料铺子以及金银首饰铺子时,皆是禁不住喜上眉梢。不过片刻,马车里便几乎塞满了她们看中的衣料。就连穿惯了进贡衣料的永安公主也经不住诱惑,给阿爷阿娘阿姊都挑选了不少。更别提性情活泼的寿阳县主了,几乎将全家人的衣料都备齐了,连阿娘腹中的弟妹也不曾忘记。
金银首饰铺子中的头面尽管用料成色稍有些不足,论起花鸟鱼虫类首饰的栩栩如生也比不过宫制,却胜在花样繁多。四个小娘子遂让掌柜取出店铺中最贵的首饰,仔细挑选着。
这时,从铺子外缓步走来几位女眷。为首者脸上带着些许矜傲之色,低低地与其他人说着甚么“可怜”之类的话。尽管她的神情与话语并不一致,但其余女眷却仿佛很是信服她,连连颔首应声,似乎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毫无怀疑。
敏感的杨慎隐约听她们提起“淑妃”之类的字眼,不由得抬首望了她们一眼。而那矜傲的女眷瞧见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之后,脸色立即就完全变了,含笑亲热地唤道:“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处见到贵主与县主,可真是巧得很呢。”
永安公主对此人毫无印象,轻轻挑起眉来,看似颇有几分长宁公主的风范,却缺少阿姊惊人的气势。而寿阳县主则毫不避讳地问道:“不知是哪一家的外命妇?”她们年纪尚小,只记得三品以上高官以及勋贵家的内眷。至于其他人,目前记住或者不记住都没有任何意义。
那女眷似是被问住了,迟疑一瞬,方回道:“妾是江夏郡王家的内眷。”
“不是江夏郡王妃?”寿阳县主皱起眉。即便是有品级的郡王孺子,她们也没有搭理的必要。便是江夏郡王妃见了她们姑侄,也须得亲亲热热地过来说话呢,更何况不过是区区一位不知名的妾室?
永安公主始终没有理会此女眷的意愿,便随着互相对视一眼的王家姊妹走开了。孰料,此女却不屈不饶地跟了上去,毫不掩饰莫名的热切:“这家店铺妾常过来,他家的金银错手艺着实不错。贵主若是有兴趣,不妨让他们拿出几样来试试?当然,也就是戴着有趣罢了。”
杨慎正欲上前阻拦,忽然感觉到手中多了张纸条,忍不住侧眼看向从身边快步经过的江夏郡王府婢女。他默默地抓紧了纸条,思索片刻,毫不犹豫地大步走了过去,高声道:“贵主、县主,方才出来时,郡王妃嘱咐过早些回府。如今时候不早了,我送二位回郡王府罢。郡王还等着送贵主回宫呢!”
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恨不得立刻摆脱这位孺子,自是听了他的话便转身离开了。王家姊妹也匆匆紧随其后。那位孺子不好再紧跟着她们,不由得望了望这位面目极其陌生的小少年郎,眉头紧锁。
不久之后,这一出便传入了李徽耳中。杨慎将纸条交给他,认认真真地陈述了方才发生的事:“也不知为什么,她像是极想与贵主亲近,甚至不顾贵主的满脸厌恶也要贴过去,着实令人觉得奇怪。”
“她便是袁淑妃的族侄女,袁十六娘。如今在长安城中,颇受那些求子求美的妇人追捧。”李徽道,“她接近婉娘,必定有所图谋。你与寿娘仔细些,莫让她轻易靠近婉娘。这些时日京中恐生变,你们也须得注意安危,尽量少在外头行走。”
“孩儿明白。”杨慎眼巴巴地看着他展开纸条,“先生,江夏郡王府也有咱们的人?”
李徽看完纸条后,笑着将其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当然。如今,长安城遍地都有咱们的人。就连宫中也不例外——叔母与悦娘都是咱们的人,不是么?”程青果然在江夏郡王府。先前他被看得极紧,孙槿娘和阿圆则与他分开了,始终寻不见与“自己人”接近的时机。幸而江夏郡王“大事在即”,对程青也多了几分信任,遂许他与“家眷”同住。于是,他们终于寻得时机,将消息传了出来。
虽然江夏郡王对程青并非完全信任,许多谋算都并未告知他。但经过程青的推断,以及观察他每日的动向,终于有了更多线索。只需按着江夏郡王的行踪追溯,查出他最近与哪些人曾经密谋过,即可判断出他的同党都有何人。而且,尤其是那些借着送节礼与江夏郡王暗中往来的武官——可谓是他“攻下”长安,“镇住”高官贵族们的最终凭仗。
送永安公主回大明宫之后,李徽悄悄去寻了荆王与吴国公秦安,借着他们之力查阅了吏部武官的名单与相关卷宗。当年江夏郡王入京时,圣人便将曾经追随他父亲的武官都陆陆续续地遣走了。为了安全考虑,既未让他们去往边疆,也不曾让他们留在京城附近。但经历了这两年,说不得什么时候,不少人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江夏郡王“希望”他们得到的位置上。
此外,还有许多暗中为江夏郡王一脉所用的武官,隐藏得更深,也许所在的位置亦出人意料。所有具备“结交叛逆”嫌疑的武官,都必须紧紧地看住,绝不能让他们闹出事来。而且,十六卫极有可能需要腹背双线作战,统领十六卫之人必须能够保证绝对的忠诚与丰富的应变经验。
也许没有人知晓,在十六卫正式离开京城之前,便有更多身负密令的传令兵悄悄地出了长安,将朝廷的公文传给附近各州折冲府。
虽然确实有不少折冲府因平叛战事之故,被早早地征召前往了战场,但同时也留下一部分府兵担任其他事务。林林总总累计起来,也应有两三万人之众。这些州离长安并不远,在短短几日之内,应该就能迅速集结赶到京城。
鉴于最近流言泛滥,太原府的公文与信件却迟迟不曾传来,李徽特地命部曲跟着东北方向的传令兵,保护他们的安危,并注意驿道的情况。如有异状,立即回京禀报。
一日又一日过去,双方各自按部就班地盘算谋划着。看似风平浪静的长安城,仿佛酝酿着暴风骤雨。
终于,京城十六卫离开长安之日来临。
吴国公秦安、荆王、濮王等皇亲国戚、勋贵高官亲自送他们出京,并嘱咐他们早日赶到太原府护驾,以安定朝廷以及后宫。十六卫将士也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想到他们亦得到机会上战场博取军功了,自是群情格外激昂。而统领这支军队的,正是好不容易才被请出来的鄂国公尉迟庆。因老国公的声望奇高,便是十六卫各有将军统领,也不得不都听他的调遣。
穿着一身道袍的老国公带着他的酒葫芦与丹药瓶子,满脸红光地翻身上马。临行之前,他回首望了一眼,目光在新安郡王李徽身上略停了停,便挥手道:“走!!”说完此话,他倒了几颗丹药,就着酒服了下去,哈哈大笑着御马离开了。
李徽转身,恰逢江夏郡王立在他身后。
两人注视着对方,均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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