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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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曼只带了一个人和杜墨生商谈。
    “这是老唐,全名唐泽，你们见过。”他介绍道。
    唐泽绷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木然表情，谨慎地退站在伊曼身后。他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干脆利落的打开手里的地图,悬挂到旁边的墙壁上。
    “这是第二防线的最前沿，”杜墨生修长的手指顺着地图的表面滑过，停到晋阳市的位置,“这是晋阳市。两者相隔三四百公里,从前要在一天之内逃至第二防线,一天时间没有问题。而现在，中间相隔的区域有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凶虫。凶虫单体攻击能力不如第二波凶兽，但胜在数量,一旦被虫潮包围,没可能生还。”
    “你的意思我们这里相当于孤岛。”伊曼笑意有些苦，“前有虎后有狼，内院还起火，还真不给人活路。”
    徐潇告诉他，那些感染生物会向第二波凶兽发出讯息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方的情况已经被了如指掌。面目狰狞的怪物不可怕，可怕的是怪物的智慧不亚于人类。
    已经被敌人知根知底，还剩二十个小时，他们能做什么准备？
    杜墨生淡淡地道：“活路也不是没有。”
    “洗耳恭听。”
    “三点。”杜墨生竖起手指，“转移视线、躲避和攻击。”
    唐泽微微摇头：“转移视线不可能，这些东西盯着人类攻击。哪怕是一条狗在同一个屋檐下，只要没有反抗它们，就不会受到攻击。但是对人类，简直像有深仇大恨一样。”
    伊曼点头道：“没错，我们在这里与它们打交道的时间，足够了解一切。”
    这时，徐潇问：“你有失控的时候吗？”
    伊曼凝神看向她：“什么意思？”
    “我在第一波凶虫到来的时候，时常精神会恍惚，然后看见周围的人变成了一团团红色的能量团。”徐潇说道，“我问过杜教授，凶虫们的视力很弱，近乎为0，可能是变异时间短，所以很多器官进化不完全。所以它们靠一种感知代替，我们也有，用那种感知，人类很难摆脱它们，因为就像红外探测器一样，只要存在，它们就能看见颜色，确定人类的方位。”
    伊曼本来就是高科技领域的跨国总裁，前沿的一些技术他多少有些涉猎。徐潇说的现象他本身也有体会，思忖片刻，他认同了这个推论，但也质疑道：“既然如此，更不可能转移视线，热源比眼睛看到的更能准确感应。更何况，现在的条件下，没有机会用高科技代替品模仿人类的热感。”
    徐潇：“如果要隔绝人体的热源，我来这里之前碰见的一群人倒是用过简单有效的办法。至于代替品……”
    她看向杜墨生，正好他抬眸望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步骤我稍后详细告诉你，时间紧，我们需要先分工。”杜墨生说。
    伊曼：“什么分工？”
    “整体安排调度的人、指挥攻击的人以及我。”
    在场的四人视线交织，最后很快做出了决定。伊曼和唐泽留下了和杜墨生讨论，徐潇独自离开了屋子。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干脆直接抱拳，紧紧拽着。
    几万人的性命，她不参与指挥，最后就算结果不好，也怪不到她身上。
    但是那份参与其中的责任感，让她清亮的眼睛光芒湛湛。她知道杜墨生的计划流程，知道属于她的任务。能做好吗？一定没问题的。她在心里这样给自己打气。
    待到伊曼两人走出来，急匆匆而去的时候，她才重新回去。
    “谈好了？”她问。
    杜墨生身体微微仰靠在墙边，双手在膝前交握，他抬眸看她：“那只章鱼丑是丑了点，悟性不错。”
    徐潇抽了抽嘴角，他这个人似乎完全不记别人的名字啊！
    名字就算了，叫她小猫，叫伊曼章鱼，他眼里别人到底都是些什么生物啊？
    她决定无视他对生物形态的类比以及“丑”的评价，她正色道：“现在开始了？”
    杜墨生淡淡点头。
    ——————
    徐潇回到体育馆的时候，正赶上异变者们正在组织普通人分区出来。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父亲。
    徐志林自从醒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谢叔和他认识不久，在旁边也不好劝，只能默默等待徐潇回来。
    果然，等徐潇回来后，徐志林的怒气顿时爆发了：“你知道回来了！”
    徐潇：“怎么？”
    见女儿淡淡的表情，徐志林顿时一肚子火气，他一把拉扯住谢叔：“怎么了？你问问他，让他跟你说。”
    “谢叔你说。”
    谢叔叹了口气：“你爸刚刚听到他们议论，知道感染的事情了。还有在洞穴里的时候，他被不明生物攻击也是吓得不轻，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们就少说两句。”
    徐潇点了点头，看向父亲，冷淡地问：“然后呢？你在气什么？”
    “非要我说是吧？”徐志林绷着老脸，压低嗓门道，“你把我们从城里带出来，说是安全的地方结果被袭击。好了，好不容易幸运脱离那个古怪的地方，现在又回到城里。你要走就走，拖拖拉拉时间浪费过去，结果我们身陷在什么地方？感染区啊！你知道那些感染多厉害吗？不到一天时间又增加了五百多人，开始一点征兆都没有……”
    徐潇打断父亲的话：“那东西通过水感染，你别乱喝水就行。”
    徐志林怒道：“我是想说你干嘛回来！你知道这鬼地方待不下去，又回来做什么？”
    徐潇：“如果你不介意和前面的虫潮打招呼，我可以现在借你辆车让你走。”
    想起咬断自己腿骨的恐怖虫子和身边死得恐怖的路人，徐志林顿时焉了。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喝道：“我是你爸爸！你这是对你爸的态度？”
    徐潇静静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是徐志林额角很快渗出冷汗，女儿那种眼神让他想起自己逃离家的时候，趴在门边的小女孩那双幽黑深沉的眼睛。里面再也找不到对自己的孺慕之情，留下冰寒一片。
    徐潇不再理他，转头对谢叔问：“伊总发布了什么命令，大家分区站队？”
    “说是有大规模怪物袭击，二十个小时之后，这里将一个人都不剩。想要活下去的，就听从安排，拼死去做准备。他说的是真的？到时候会一个不剩？”
    “不知道，”徐潇说，“当他是激励也好，危言耸听也好，二十几个小时后就知道结果了。”
    “愿意去寻找洗涤剂、通知中的化工产品的人站这边。”
    “愿意搜寻全城内可用发热电器的站这边。”
    “愿意搜集蓄电池的站这边。”
    ……
    “我们也要帮忙，你觉得选哪边好？”谢叔问徐潇。
    徐潇：“你和他有伤，提不了重物，去找洗涤剂吧。”
    “你呢？”
    “我还有任务，之前的空余时间我帮他们搬运蓄电池。”徐潇说着，举起手，往一条排队人数较少的队伍站去。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再望父亲一眼。
    她知道，再和他说下去，他会告诉她：“管那么多人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把自己管好。”然后说服她提前离开。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奶奶爷爷在根本不用他操心，没了奶奶爷爷还有贤惠的妻子负担更是不用花心思，这些，从小她就知道。
    有时候她会在心里后悔自己管闲事，留下了父亲的命。如果当时她不管，他或许几个小时后就那么去了，被怪物瓜分也好，失血过多伤口感染也好，绝对没有活路。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对他援手，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候反而是苦涩沉重的枷锁。
    ——————
    徐潇和一个家庭为单位的人分到了一组。
    这家人的长相一眼看去，似乎有些眼熟，直到那个长辈一样的中年男人介绍自己：“你好，我是周一石。周全的周，一二三四的一，石头的石。咱们一组基本都是些小姑娘，没关系，重物交给我就是。”
    “哼！”冷冽地一声嗤笑在徐潇耳畔响起。
    一个脸型尖细，眼角微微倒吊的女人站在旁边冷笑。相比周一石的忠厚老实样貌，她看起来就尖酸刻薄，松弛的面皮和粗糙的肤质让人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曾经过着较为滋润的生活却在这个末世失去了保养条件，衰老迅速反弹。
    “妈，算了。”女人身边的青年女子对着徐潇讪讪一笑，“先做事，性命攸关。”
    “呵，看看，你女儿都知道性命攸关，你还有心情勾搭小姑娘，怎么，这次这个十七八岁的又让你想起自己哪个初恋了啊？”尖酸的女人将徐潇上上下下的打量，从鼻子里发出冷哼，“除了年轻，脸也不咋样嘛。”
    至少我没拉皮。徐潇心想。
    “够了！”周一石喝道。
    “怎么？你吼我，你自己心里没鬼你吼什么吼？啊？哟，你现在了不起啊，女儿傍上了伊总，伊总岳父啊，了不起噻。”女人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带上了哽咽，“我爸当年是瞎了眼啊，才把生意交给你打理！看看现在我们母女过的是什么生活，生不如死啊！”
    尖酸女人连珠炮般的嗓音让周一石哑了声，特别是最后带着哭闹的喊叫，更让他双眉深皱。
    但他也沉默下来。
    “妈！外人在看呢。”青年女子劝了母亲几句，上前一步对徐潇道，“这是我妈，朱慧，我叫周悦。我爸妈平时就这样，你别介意啊。”
    周悦……周玫？
    徐潇盯着眼前这个相似的眉眼，问：“周玫你认识吗？”
    “哦，她是我妹……”
    却不料前一刻还在哭的朱慧立马黑了脸，骂道：“什么你妹？那个野种也能叫你妹！”
    “慧姐，”暂时离队领工具的中年女人愤愤地走了过来，但不管她眼中多少压抑不住的怒火，声音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温和，“我妹儿虽然不是你生的，但毕竟是周哥的血肉，希望你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再这样乱骂她。”
    新走过来的女人年龄也不小了，但是肌肤相对朱慧好很多，只在眼角有些细纹，能看出年轻时候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就像现在，哪怕她再生气，声音都带着无法形容的娇柔。
    徐潇眼神微沉。
    虽然这个女人话语不多，也不重，但徐潇很快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周玫不是周一石的正妻的孩子，而且在告诫朱慧要给周一石面子。
    果然，虽然朱慧对着周一石厉声厉气，但是还是瞥了一眼丈夫的阴沉得滴水的脸色，然后噤了声。
    又是一个复杂的家庭。
    徐潇不想和他们废话太多，直接从那中年女人手里拿过自己负责的东西，然后掉头就走。
    “小妹，你叫啥名字呀，我是童如欣，你可以喊我童阿姨。”娇柔的中年女人主动靠近了徐潇，“对了，你也认识我妹儿吗？你是不是也在伊总身边做事，她在伊总身边工作还好吗？别说这两天这么乱，我啊，都有一周没见她了。”
    但是徐潇不怎么买账，只丢下两个字“徐潇”。
    她不想告诉这位童阿姨，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每个小组的人员不同，但像周一石这样一男四女的小组，倒是引得不少人侧目。
    周悦避开旁边那些人的眼神，和徐潇并排在一起。
    “你叫徐潇对吧？不好意思，我们家就这样，童姨和我妈几十年了，见面就停不了嘴，要不是现在非常时期，说不准还要打起来。”
    徐潇看了对方一眼，冷笑道：“你爸倒是好福气。”
    周悦听着觉得有些刺耳，但还是保持了笑容：“可不是，灾难之前，童姨、范姨还有吴姨她们还经常来家里打麻将。”
    见徐潇的眼神有些吃惊，周悦倒是笑得坦然：“你一看就是幸福家庭出来的单纯孩子，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弯弯道道。在我们这里，只要你有钱，出得起价，二奶、三奶、四奶有什么难，一起带出去，别人还要赞你一声有本事！可惜面对灾难的时候，曾经再风光无限奢华有什么用，不如有能力，不如一口饭。”
    “别看我们家好像女人剩的多，那也是死了四个阿姨，四个兄弟才剩下的我们几个。”周悦似有一声叹息。
    “哦。”徐潇淡淡地应了声。
    见徐潇有所回应，周悦眼睛一亮，装作不经意地问：“你知道我妹最近在做什么吗？你认识她的话，是不是也经常能见到伊总？”
    刚刚还见面一起讨论问题呢，徐潇心想。
    她答：“你比你妈妈关心周玫多了。”
    周悦的表情瞬间有些僵，但很快笑道：“肯定不一样，对我妈来说，周玫是小老婆的女儿，但是对我来说，她就是我妹妹。现在世道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她好几周没和我们见面，真的挺担心的。”
    虽然徐潇从周悦眼中并没有看出任何担心之色，但她还是简单客套的回道：“有机会见到伊总，我帮你问问。”
    “潇潇妹，那就多谢了。”周悦顺口就改口道。
    很快几人走到城市边缘车辆堆放的地方，他们的任务是找一些符合要求的车辆蓄电池。
    眼见着被异变者堆成废铁小山的众多名车歪歪倒倒地横在眼前，朱慧左顾右盼环视一圈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现在她不是什么太太了，也不讲究这些。
    “我们动手吧。”徐潇见众人都站着，出声道。
    “哎呀，小妹你就是这么老实，城里好几万人呢，缺你这一点东西？”朱慧哼笑道。
    一切青春靓丽的姑娘都是她针对的对象，何况徐潇还长得很漂亮。
    “还有二十多个小时，怪物潮可能就会把你们吞得渣都不剩。”徐潇微微皱眉，“你们就打算这样什么也不做？”
    周一石视线闪了闪，作为在场唯一的成年男人，他必须站出来说句话。
    他清咳一声：“徐潇，你也看见了，你们四个女子，我一个老爷们，我们能搬动多少东西，象征性走走算了，你不可能想我一个人把那些车堆清理出来吧？”
    周悦也劝道：“是啊，潇潇妹，你是伊总身边的，平时也不可能做些重活，我们几个地方多转转，回去报告找不到好的就行了，那么多小组，不差我们这一组的。”
    只有童如欣沉默不语，她见徐潇脸色不好，顿时不敢多言。
    说实话，以她人生三十九年的经验来看，她很害怕徐潇，不知道为什么。
    徐潇倒是被气笑了：“明知道多做一点就能多帮忙，就能多保证一个人活着，你们也干脆啥都不干？”
    朱慧厉声道：“你这个小妹咋说话的，这不是干不了嘛，你这么伟大，有本事把那堆车掀开啊。唧唧歪歪说别人，谁不会啊？”
    周一石喝道：“你和个年轻人计较什么？”
    “怎么？心疼了，人家可是伊总身边的人，你也敢动？”朱慧嘲讽地笑道。
    “你！”
    “我怎么？我怎么……”朱慧说着，突然长大了嘴，因为她看见徐潇径直走向了那堆小汽车废铁山。
    这是被异变者堆在这里的，层层叠叠高大七八米，有的还被人为的压扁，车轮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徐潇站在这堆废铁面前，仰头看了看，回头对朱慧说：“我把它们弄下来你们就会好好做事了，对吧？”
    朱慧脸色一青，仔细回想她见过的所有异变者脸庞，凭她的交际记忆力，很明确地知道徐潇不是她见过的一员。
    于是她底气十足的点头：“推啊，你能做，我们就做，小妹，长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逞能免得丢人吗？”
    她话音刚落，只听轰轰几声巨响。
    视野里徐潇似乎动了动，但定眼看去她又明明站在原地，除了她扬起的拳头和屈膝抬起还未收回的腿，完全不能看出她身后正在逐渐倒塌的废铁是她的杰作。
    扬起的粉尘将周围笼罩，映出徐潇神色不明的脸。
    “我弄下来了，现在该你们了。”她淡淡地说。
    望着那些每辆以吨位计的东西在她轻描淡写的动作下滑落倒塌，周一石几人惊得背后一身冷汗。
    在晋阳市里的生活，让他们对异变者的恐惧深入骨髓。
    “原来……原来……呵呵……何必亲自来呢？”周一石谄笑道，主动顶着烟尘冲过去开始忙碌。
    其他几个女人也赶紧跟着他去。
    徐潇看着他们，心里叹息，杜墨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想要数万的陌生人通力合作，这样偷奸耍滑的偷懒者不在少数。
    她只是随便加入了一组，就看到这么多，不知道在城里分布的人们，又是怎样的情况。
    而且伊总还将所有感染者放走，虽说他许诺只要感染者们超额完成任务，他就有办法治愈他们。可是那些感染者是受到异变生物控制的。作为人类，想要活下去的他们可能会想要将功赎罪，作为怪物的情报探查前线中转站，他们会更想增加感染人数，以便于回传更多信息给海岸线蠢蠢欲动的那些怪物们。
    “啊——”地一声尖叫，震撼了周围所有人的心弦。
    在这个非常时期，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
    徐潇心一沉，脚步已经迈出去，眨眼消失在周一石几人的视线里。
    朱慧松了口气。
    周一石颇为感概。
    童如欣眼睛带着羡慕。
    而周悦眼底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霾。
    尖叫地距离徐潇他们所在地并不远，往出城方向走两条街就到了。
    徐潇赶到的时候，附近已经围满了人。
    他们探头张望、交头接耳，但视线无一不是聚集在某个方向。
    此刻时间是凌晨一点。
    距离杜墨生推算的时间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
    在清冷的月光下，原本残留在道路两边的植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随着枯叶鹅毛大雪般的纷纷落下，地面也一点点拱起，在寂静的街道中发出恐怖的咯吱声。
    徐潇心弦一颤，神色凝重。
    开始了……
    从环境的异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