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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芝和桂英死命的哭,方妍觉得他们就像唱戏一样,现在哭有什么用?哭给谁看?
她傻傻的站在那里,回不过神来,她知道,失去意识,苟延残喘的霭芬有多么痛苦,尤其是刚才还有呼吸,体有余温的大活人一下子被抽走了灵魂,再也起不来,不能说话,她不能接受,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涌出来。
同一时间,由于桂芝和桂英的恸哭,周围的人纷纷前来围观,只有方妍默默地流泪,一直握着霭芬的手不肯放,一边伸手抚摸霭芬的额头道:“好了,奶奶终于不痛了,你们快来看呀,她的皮肤真好,白里透红,额头上一点皱纹都没有。”
她如呓语般的声音吸引了桂芝和桂英的注意,掖着眼角道:“还真是!妈以前的皮肤就很好,又白又干净,哪个老人有我们家的干净!生病了之后才显得老了。”
“是啊。”月茹望着霭芬的遗容啧啧称奇,“有的人死时痛苦表情会很狰狞,咱妈很安详,就跟睡着了一样。”
医生对静江道:“太平间的人等会儿会来收尸,你们请配合一下。”
静江流着泪头。
一想到霭芬等会儿会被放到冰箱里,方妍就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用手捂着心口,月茹上前一把扶住她道:“好孩子,你冷静点,奶奶这把年纪走了是喜事,懂吗?”说着掏出保心丸来递给她,要她和水吞了,然后问:“人怎么样?有什么?”
桂英也生过心肌炎,过来关切道:“是啊,你不要太激动,这种病什么情绪都不能有,我以前生的时候,别人说两句让我着恼的话,我自己觉得没什么,可心脏就克制不住的乱跳,你要当心,奶奶在的话,也一定要你保重好自己。”
“是啊。”桂芝接口道,“你对奶奶好,我们都知道,她也知道。”
“不。我对她不好。”方妍摇头,“明明还不够好。”
因为是她叫霭芬等她的,因为她特别怕失去这个爱她疼她的人,因为再也不能承受,所以无论如何想要都挽留霭芬一阵子,殊不知这样的日子对于老人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她是直到在霭芬的眼中看见了求死的**才明白过来,霭芬想要得到解脱,生理上的痛苦,心灵上的痛苦都让老人家难再负荷,她苦难了一辈子,只想这一切都有个了结。
方妍知道每个人都有她的宿命,比如说霭芬,养育子女,为了家庭和睦,处处调停,这一生能做的都做了,她的任务到此刻已经完成。
她就像一个掌舵人,船开出去,她一直在把握方向,可船长也有累的时候,往后的航行,只能靠子女们自己了。
这些,方妍都明白,然而霭芬对她的意义不同,她只要一想到仅有的爱自己的人离开了,就心痛到不行。
很快,医院太平间的负责人来了,并没有看到来者穿白大褂,言谈间也像外面的社会人士,吩咐方家人把霭芬身上的贵重物品取走,也顺便帮老人家把衣服给换了。
四个子女一改之前的不和,熟络的分工,桂芝穿鞋,静江帮忙托着霭芬的身子,桂英来给霭芬换上好的裤子,同时摘下霭芬耳朵上的金坠子,对着方妍招手道:“小妍,你过来,这是你奶奶生前说过很多次的,无论如何都要留给你的,让你有个念想,你好好保管着。”
方妍哭着上前接过,眼神怔忡的盯着那副金耳环,想起霭芬经常开的玩笑,总说死了要把最好的给她,然而她最好的无非也就是一对金耳环,别无其他值钱的东西了。
多么可怜又贫穷的一生!
几乎为整个家庭贡献了所有,把生命燃烧殆尽,只希望子女们能继承她的精神财富。
润江却在一旁站干岸看着,待所有人忙完了,太平间的负责人用袋子把霭芬包了起来,还没拉上拉链的那一刻,所有人又开始恸哭,方妍拨开众人冲到最前面,希望能将霭芬最后的样子记在脑子里,心里。
现代人的情义凉薄,太平间的人也是许久没看到那么会哭的家属了,又不能催,于是道:“让老太太走的安心些吧,你们一直哭,对她是不好的,老太太生前应该是个慈祥的人吧,所以走了以后也像睡着了一样,真是少见。请赶紧收一收,把老太太的东西都带上,因为等会不会再回来了,这叫‘不走回头路’,明白吗?”
几个人顿时止住了哭泣,手忙脚乱的行动。
方妍浑浑噩噩的,像丢了魂,全由月茹牵着走。
方家人因为之前伤心过度,没甚留意,此刻一行人护送霭芬到了太平间的门前才发现不对劲。
来者难怪会有那么多口头上的专业术语,原来是做殡葬一条龙的,医院和他合作,让他把太平间承包了下来,想要把人放到太平间去,必须要经过他的‘办公室’,那里贴满了各种香烛纸钱和打斎的价目表。
那人对方家人道:“你们谁是老大?”
润江立时站了出来,那人指挥道:“来,带着弟弟妹妹给老太上一炷香,请她安心上路。”
上完香,让润江在一边的联系人一栏填上电话等信息。
仪式完毕,那人拿出新版的价目表开始游说润江,润江手足无措道:“这些我都不懂,我不管的。”
那人道:“那你们家到底谁说了算啊?”
众人一齐看静江,静江唯有站了出来,那人狠狠瞥了一眼润江,心想,方才装腔作势的老大模样,合着竟然是个黄牛肩膀空心架子!
接着又开始对静江殷勤起来,静江婉言道:“这个我们实话实说吧,葬礼的事情,我们家附近有一个邻居是做这个生意的,做了几十年,和我们家有点渊源,要是知道了我母亲的葬礼不让他来搞而请了外面的人,我们这边说不过去。”
那人道:“谁啊,你说来听听,你们既然到了虹中心,估计也就是住在这附近,这里做这行的,没有我不认识的。”
静江报上了小海的名字,那人道:“哦,是他啊,我知道,地痞流氓一个,彩虹老街的嘛,我跟你说,越是熟人越是会坑人。我这里都是明码标价,很多人都是回头客,要不然医院也不可能把生意给我做对不对?”
静江面露难色,桂芝观察了一下对月茹耳语道:“你去跟静江说一声,要实在不行,就把生意给这个人做也行,毕竟妈在这里,我们又不会在这里过夜看着,他要是对妈干点什么,我们谁能知道?这种人最好还是不要惹,你没看见刚才听到我们要找别人,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月茹觉得有理,方妍也是这个意思,向静江不停的使眼色,静江对那人道:“请稍等,我和家里几个兄妹商量一下。”
那人道好,摆下手中的价目表,坐了下来,静江听了几个人的意见,似乎都是要把生意给这个人做,他说行,立刻去和那人交涉,那人也很高兴,本来以为黄了的生意突然又有了转机,特别高兴,让家人给霭芬道别以后,就开车送一干人等回到方家,当晚就要设灵堂。
其实按照方妍的看法,就算找个和尚道士念一下经也没关系,以前明忠走的时候就是如此,出钱就是了。然而一条龙先生自带了一只小型录音机,到了方家就摆到桌子上开始播放,静江提议请和尚的事,他道:“不瞒您说,一般客户提出的要求我都尽量满足,但是现在没和尚愿意干这个事,而且也忒贵了,不是你们能想象的到的价格,现在行情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静江他们唯有作罢,几个子女坐在一起翻相册,要找出一张霭芬的照片来做遗照。
最后挑选了一张吃团圆饭时候的侧脸照,对着镜头微微含笑,月茹眼眶湿湿的说:“这张照片还是静江过五十岁生日的时候,小妍给她拍的,好是好,就是侧着头。”
一条龙道:“没事。”当场翻拍了下来,然后传给手下,不消十分钟就把霭芬的脸用软件给p正了,并且光线处理的也很好,大家都很满意,确定就印这张。
开始设灵堂那一天起,就有家属要陪夜,不能睡觉了,方妍不能熬夜,大家让她早点去睡,方妍却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后来是把霭芬的金耳环放在枕头底下才小憩片刻,只是泪水不曾断过。
当晚,子女还要烧衣服给霭芬,总之忙了一晚上,早上才都陆续的回去,休息大概五六个小时又都集合。
因为大礼就在两天后,要安排的东西实在是很多,酒水,花圈,甚至锡箔,都要人一个一个叠出来的,方妍白天就帮着桂芝叠锡箔。
一般来说,大礼这种事到底不像喜宴,不兴四处叫人的。哪怕94岁高龄过世,按着海城当地的规矩,是可以当做喜宴来办的。甚至有人放鞭炮。但总归有人忌讳,桂芝因此连好朋友也没有通知,月茹那边几个姐妹和麻将搭子知道她婆婆病重,纷纷致电询问,月茹也一一搪塞过去,来的都是家门口的邻居,摆下红包,和方家人约定大礼那天到底去不去,唯有桂英一个,来一个电话,就哭:“啊呀,我妈走了呀。”然后朋友免不了在电话里安慰她一番,最后说好的十桌,到了大礼那天超支,桂英占了四桌,静江这里和霭芬的老邻居占了四桌,桂芝占了两桌,润江只有一桌,坦白说一桌都不满,主要是她老婆做人欠缺,没什么朋友。这样便是十一桌,比原先订的多了一桌。
一条龙挺高兴的,这次的葬礼他是有钱赚的。
单不说酒水,光是花篮花圈,就是一比大价钱。
在大礼的时候,方妍订的花篮最多,花圈最大,就放在霭芬的灵柩旁边,挽联也是由她亲手一张一张写的,到了殡仪馆的时候,和众人挂在了厅堂的两旁。
一直在忙工作的胜强也从外地赶了回来,一进方家就哭得停不下来,连张萍也跟着哭,怎么说霭芬在桂芝那里也呆过一段日子,桂芝由于脾气暴躁,不怎么有耐心,照顾她的就是张萍这个外孙媳妇。
为此,霭芬以前还经常嘲笑方妍,说她小胳膊小腿的,只能扶一扶自己,张萍呢?直接能把她抱起来,末了叮嘱方妍要锻炼身体啊!
大礼的时候,大家一致推举有润江来念悼词,主要是论口齿清晰度,他远胜静江。
静江一开口,就是浓浓的海城老爷叔,地方口音太重。
之后是家属默哀,绕着灵柩三圈,方妍是姓方的,和润江的儿子站在一起,但是这位堂哥一滴眼泪也没留,霭芬病重没来看过,守灵也没有出现过,到大礼出发那天都是直接去的殡仪馆的。作为长孙,简直是个奇葩。
方妍对他颇有微词。
其实不止方妍,就连桂芝桂英对他都十分的不屑,背地里数落他连一点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亏的他还姓方!因为就连敏敏一个大肚婆,怀胎六个月了,都强烈要求参加大礼,最后是被桂英给驳了回去,静江为此还特地去问了一条龙,一条龙道:“有孩子的最好不要去这种地方,就在外面看看逛一圈算是尽孝了。”
敏敏最后便没有去,而是直接去的酒宴饭店,但在出发前,还是到方家来给霭芬上了最后一炷香。
小一辈的只有她和胜强对霭芬最有感情,胜强也是绕着霭芬的灵柩不肯走,方妍走在前面低声提醒他:“哥,眼泪别掉在奶奶棺材上,他们说,要不然奶奶走不了的。”
胜强点点头,用手大力的摸脸。
接着要把所有花圈和花篮的花摘下来塞到霭芬的灵柩里,一条龙特别叮嘱,掉在地上的千万不要捡,那是买路钱。
霭芬平时在老街人缘就不错,给她送行的人很多,连卓小四随份子都给了五百,方家人都惊为天人道:“这难道是良心发现?”灵柩里的鲜花塞得满满的,殡仪馆的人便提议把鲜花往下压,桂英这上头比较细心,一直吩咐道:“轻点儿,轻点儿,别压着妈妈。”
方妍在边上兜着,鲜花之后是锡箔,整整几十袋,邻居窃窃私语道:“乖乖,那么多锡箔,方老太最节约的一个人了,到了下面怎么用的了啊!他们家人真有心,居然叠了这么多!”
殡仪馆的人要推走灵柩了,所有人哭了起来,月茹泪盈满眶,连声道:“妈,我知道你放不下静江,我会照顾好他,看好他的,您放心吧。我跟您保证。”
桂芝捶胸顿足:“妈呀,妈呀,我恨不得代你去啊,你怎么就撇下我们了啊!”
胜强拉住桂芝道:“妈,来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再难过难受,有些话不可以乱说。我们都知道你伤心,大家都伤心,但外婆在的时候常挂在嘴上一句是什么?——凡事都要讨个吉利。您不吉利的话再不能说了。”
桂芝哭着点头。
方妍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灵柩走,一直送到电梯口,门关上的那一刻,静江跪了下来,方妍过去扶住静江,搂着他的肩膀,道:“爸,我们尽力了,咱们不亏心。”说着,抬头看电梯门阖上,眼泪从不曾停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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