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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十万两三字还没出口。
冷不丁,方岳贡不知道从何处窜出来,拦在魏藻德面前,方岳贡年纪是朝堂上最大的,须发俱白,此刻浑身发抖,却强撑着道:“陛下三思,莫要,莫要……”
方岳贡也不知道莫要后面该怎么说,莫要再打死吏部尚书了?
不对,打残也不行。
不是,不是,根本就不能打啊!
吏部尚书号称天官,总之,不管怎么样,不能再打人了!
这可太不像话。
“莫要……莫要……“。
老方决定绕过这个话题”臣,臣方才想过了,家中还有些祖田,原本是想用作族内公孥的,现在想来,倘若国破,何以为家?索性一并典卖了,应该,应该能凑到八千银子,若是不够,臣,臣,再去找族中亲友想办法……还望陛下息怒,是,是……陛下息怒……”
方岳贡是真急了。
他是忠臣,平素看不惯陈魏结党。
他忠于老朱家,也同样忠于大明。
或者说在方岳贡心里,什么事情都是要讲规矩的,皇帝是天子,所以要对其忠。
同样,大臣是皇帝的得力助手,也要客客气气。
大臣犯错,可以惩戒,要按照规矩来,不管是廷杖,还是罢官,乃至于杀头,都要有法可依。
这才是天朝大国的体面,否则皇帝一不开心就打死重臣,这和土匪窝有甚么区别?
今天朝堂上的局面堪称方某人一辈子的噩梦。
方岳贡整个人都在抖,他平时喜欢看看《水浒》,每当看到豹子头火拼白衣秀士时,总要跳过,就是觉得这不合规矩。
好吧,现在想想,水泊梁山是强盗落草的地方,火拼实属正常。
土匪,不讲圣人之道才是正道。
方岳贡和魏德藻不对付,可他也不愿意看到吏部尚书跟着被一拳打死,要知道魏藻德比陈演还大五岁呢……或者说更加不禁打
只是他一片苦心,却被圣天子伸手像是拉帘子似的拨拉到旁边:“你且让开……”
“十五万两,臣,臣虽然家贫,但臣岳父家经商多年,家资甚厚,早有报效,报效大明之心,只恨……只恨,从前,从前没有机会……”
方岳贡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心中大恨,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十五万两来……这厮平时是贪了多少?
要不干脆也一拳打死算了!
忽然,圣天子捂住鼻子,方岳贡也闻到一股骚味,抬眼看去,只见魏尚书脚下湿了好大一摊……
崇祯帝冷笑一声:“传旨,吏部部尚书魏藻德,公忠体国,勤勉克己,着接任礼部尚书、内阁首辅……”
这算是打一棍子给个枣儿了。
魏藻德带头尿了,那当然得给点好处安抚安抚。
还是这个问题,这天下是皇帝的,皇帝没有三头六臂,治理朝政还是要靠庞大的文官集团。
鲁智深也知道,今天朝中这些玩意儿,若是一拳一个都打死,那肯定有冤枉的……
可若是一个隔一个,漏网之鱼大大的。
整顿吏治,提拔新人是必须的,但……
眼下最要紧的是筹到银子,然后打退李自成的起义军,先稳住大盘再说。
“魏大人,还不谢主隆恩?”王承恩在一旁尖着嗓子提醒道。
“是,是,臣叩谢陛下圣恩。”说着也不顾地上那滩子还微微冒热气的“积水”,直接跪下磕头。
倒是把皇帝吓得往后蹦了足有一丈多远。
鲁智深向来喜欢干净,眼看魏藻德一个头磕到“积水”里,肯定会导致水渍飞溅……
这他娘的,谁受得了!
顿时恶向胆边生,这厮鸟如此不爱干净,索性一并打死算了!
……
魏藻德磕头之余,心中震惊无以言表,鬼门关上走一遭暂且不说,皇帝明升暗降,让他接了陈演的差事-礼部尚书和内阁首辅。
礼部乃六部第一,最为清贵,首辅之责更不用说了。
可六部中最要紧的却是吏部。
自古就有吏部天官之直说,管着全天下官员的升降赏罚,不管是想提拔自己人还是打压政敌,在吏部都是小菜一碟,而且表面上绝对公平合理,让天子都挑不出毛病来。
魏藻德就是靠着这才和陈演打平手,最终赢得对方认可结为盟友。
现在皇帝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他从吏部调开。
放在平时,他还能发动党羽胡搅蛮缠阻拦一下。
现在……
只怕是亲爹亲儿子也不敢出马……
……
在前后两位内阁首辅联袂带头下,皇极殿好似香火茂盛的大庙。
文官武将勋贵成了虔诚礼佛的居士,毕恭毕敬的磕完头,还每人主动报效了数目巨大的银两。
王承恩也忙得不可开交。
他挂着秉笔太监的头衔,这会儿倒是名副其。
捏着毛笔好像庙里负责登记化缘簿子的知客僧似的,一边写一边还唱名:“礼部左侍郎陈琼报效白银五万两,黄金二百两,三日后缴齐……礼部右侍郎钱得正报效白银六万五千两,辽珠一斗……两日内缴齐”
这看起来有点不严肃,却是天子钦命。
王承恩写得手都酸了,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多。
按照原本的想法,众大臣各自报个数,然后就是退朝,各自回家抬银子过来。
重臣都是体面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给多少就给多少,不会食言。
然而鲁智深对这些家伙根本信不过,命令王承恩执笔记录。
等到登记完成后,鲁智深一把抢过账本,狞笑一声:“倘若到时候洒……朕没在这皇极殿里看到银子,说不得,只好自己去取了……”
哗啦啦,下面跪倒一片:“不敢劳烦皇上……”
朱由检听完,也不多话拔腿就走。
王承恩尖着嗓子喊道:“退朝……”
大臣们这才三三俩俩往门口走去,人人失魂落魄,今天的刺激确实有点大。
而且出血也有点多……
他们当然不缺这点银子,可毕竟是几万几万的白银,也是要搜刮好几年才能积累下来,可怎么办呢?
虽说文官要不怕死,可也得分是怎么死的。
平日袖手谈心性,临事一死报君王,这是可以的……
自己死了能保住家族财产传承,死就死吧……
可莫名其妙一拳就账。
这对上的皇帝还是土匪?
哪怕李闯进城都不会这样吧?
即便是关外后金野人都做不出这种事。
……
魏藻德第一个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脚步,不是他想在这个阎王殿多呆会儿,而是委实迈不开步子。
门槛外就是明晃晃的大太阳,他恨不得立刻去晒晒,去去晦气,也好让自己觉得鬼门关上走一遭,总算是回到了人间。
可……
魏藻德和那驱邪的阳光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障碍。
陈演正横着呢。
玉体横陈是文人心中香艳的典范描写,可玉变了尸,那就……
上半身在门槛外,两条腿在门槛里,死死卡住出口。
魏藻德要出门必须迈过陈阁老。
这……
着实瘆人。
更何况,陈演死不瞑目,一对老鼠眼睛还死死瞪着苍天呢!
也就半个时辰前,两人还一搭一档挤兑当朝天子,现在阴阳两隔,而且自己也差点陪陈阁老一块上路。
现在是宰了魏尚书……哦,不,魏首辅他都不敢迈出这跨越生死的脚步。
魏藻德立在门口皱眉咳嗽一声,朝王承恩看去。
王公公的职司有点类似于后世中办主任,全面负责朝廷内勤内务,这拖死人自然是他的份内工作。
王承恩瞅着死鬼陈也不舒服,他管着东厂,手上沾血,也见过不少死的奇形怪状尸体。
处理陈阁老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到低是王公公,临乱不慌。
招手唤来两个小太监,让他们赶紧把这一百多斤搬走再说,至于是发还陈家,还是喂狗,那得等皇帝旨意。
“王承恩”崇祯帝忽然喊道
“奴婢在”
“传旨,就说陈演老成谋国,在朝廷上位筹措银两耗尽心力,不治而亡。”
众人一听,觉得这倒还像话。
魏藻德想了想,跪下道:“陛下,陈阁老的谥号……”
“嗯……这个先不急,魏藻德,你去陈家说一声,让他们拿出白银20万两来,那就发还尸身,附送个好的谥号,如若不然,砍碎了,扔出去喂狗……”
“这……”魏藻德心脏差点停跳,心说,皇帝啊皇帝,你这个也太黑了,自古只有苦主抬尸要价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开始拿捏尸体讹本家苦主?
文人士大夫就要个体面,陈演出自传统的官宦之家,死后必须得进祖坟,朝廷还得花银子给立个牌坊,这才叫功德圆满,保佑诗书传家远。
若是按上个诸如“丑谬”之类的恶谥,那真是丢光了祖宗的脸……
至于尸体喂狗,反而是小事。
这手真是把陈家拿捏的死死的……
魏藻德心知自己这回落了个恶毒差事,陈家凑凑应该能拿出二十万的赎尸银子,钱归了皇帝,但敲诈死人的恶毒名声肯定是落在他魏某人头上……
陈家骂不了皇帝,还骂不了你个魏奸臣么……
他犹豫是不是要辞了这差事,一抬头看到崇祯帝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正捏起拳头。
顿时神智清明,一个头磕在地上:“臣退朝后立刻就去陈府,陈阁老向来公忠体国两袖清风,死前伸出三个指头,众皆不能解其意,但下官明白,他是要报效朝廷三十万两白银!”
“哈”皇帝大笑,拳头变成巴掌,轻轻落在魏藻德的肩膀上,“能办事!”
其它文武官员都在擦汗,悄悄的和魏尚书保持距离,这是狠人啊!
不对,这他娘的不是人!
陈演尸体还没凉透呢,他就把人给彻底卖了……
三十万两纹银……
乖乖,陈阁老这辈子算是白干了……
眼看皇帝大臣说完话了,两个小太监才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准备抬尸体。
“不准动!”
皇帝又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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