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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的歉疚,让云言徵也有了一丝的恍惚,因此而心神微微的摇晃了。她眯了一眯凤眸,唇角的笑意似有若无地道:“阿卷,纵然你对我曾有所欺瞒,但这些日子以来,亦曾为我刀剑加身,护我周全。如此算来也是恩怨两清了,但情谊犹存。可你能确定让这样的一个人受制于你?你确定真的能胜过了他吗?”
方卷看住她眼中的真挚,朝她缓缓地伸出了左手,沉声道:“长公主无需惧怕,请到我身边来。”
云言徵微微地一犹豫,回眸看了一眼尚在床榻上从未有所动作的顾析,脚步微移,试探般的向前朝着方卷踏近了一步。
方卷看出了她眼中的忐忑,唇角轻绽了一抹冰花般的笑意,柔声道:“莫要怕!他的身体本就不能再受寒,而这玥城冬天阴寒正对他不利。在皇宫中比试箭术之时,我早已在弓箭上皆抹上了至阴至寒的‘子夜’,他双手沾毒,深入肌理,此刻只怕早已毒入心脾,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云言徵再一次地望向了床榻上安坐如昔的顾析,他的眼睛清湛无比地回望住她,唇角却朝她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
“言徵,过来。”方卷沉声低唤,不由自主地踏上了一步,伸手便要去牵住了她的手。
云言徵却是蓦然地背过了手去,朝他恍然地一笑,脚步后退而去,一直退到了顾析的身旁去。
方卷的脚步定住,目光落在了与她几乎是近在咫尺间而落下来的左手上,转而看向避开了他而后退去的云言徵。脸上的神色不解而疑惑,眼睛紧紧地望住了她的双眸,几欲洞穿她的心思。
云言徵嫣然笑起,清声道:“方卷,我并不相信你,我相信顾析。”
“为什么?”方卷的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云言徵安然地坐落了顾析的身畔,几乎与他裹着棉被的身影相依着,娓娓而道:“一个人的心里是否有对方,是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得分明的,如果你曾经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就会知道每当看见她的时候,眼里的笑会是多么的欢喜;也会知道每一次被她伤害的时候,眼里的痛又会是多么的深刻。若他只是一个骗子,在海棠花林里知道我要杀他时,便不会临死亦毫不反击,如此心安理得地被我杀;若他说的话只是一个骗局,宝图就一直在我的公主府中,他亦曾唾手可得,却不曾窃取。更可况,如今的我身无兵权,亦无宝图,早已是无利可图,若然他果真是一个骗子,我也曾答应过他,云舍之将永生永世对顾舍之不离不弃,永远也无法从他的身边摆脱开半步。”她朝身边的顾析歪头一笑,俏皮地道:“我可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顾析忍不住伸指去轻捏她的脸颊,就像是逗弄住了一只可爱又狡黠的小兔子,眼眸里泛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宛如繁星满布了晴空般的烁人眼眸。
方卷的脸上却是渐渐地阴云密布,眸色不定地盯住他们俩人。
云言徵凤眸微翘,微微一笑,又道:“方卷,既然我早已明白了此中的关联,从假的外祖父死后,我就知晓有一个局在等着我。芙姬的那一出戏,那一个局,我又何曾不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番。你在引出她的戏,殊不知,我却也在引你们入此局中局。看着你们在局中的卖力念唱,我反而更清晰了你的意图,以及晏容折对我,对顾析所要下的圈套。”
方卷闻言,脸上的神色更是阴晴不定,眼中又似有最后的一分期翼在默然地破裂了开来。
云言徵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低语道:“就连我也能看穿的棋盘,顾舍之又怎么会看不透你们将要耍戏的算计?”
顾析应声挥开了身上的锦褥与裘袍,双脚轻盈地落下了床榻畔,微笑地看住屏风畔的方卷,淡然轻笑道:“方卷,我不过是要给一个让阿言看清楚你真面目的机会而已。”他的眼眸微掠了过云言徵异样的脸颊,笑语欣然,“我在意的人,又怎么会容许他人在旁觑觎。我又怎么会容许,敌人在身边长久地、时刻地潜伏着,等待着给我无声地一击?”
他骤然地出手,指尖握住的依然是云言徵的那一柄“落雪”,无声无息,乌发如行云、雪衣如流水便已侵至方卷的身前。
方卷心下大惊,好在手中的长剑早有所备,将其的雪刃“铿锵”地一声挡在了心门外,脸色雪白,眸色狠厉地盯住了近在眼前的顾析。
“舍之,他曾为我挡过一剑,你可否为我还给他这个情分。”云言徵在床榻上再次站起,在他们的身后幽幽地道。
顾析凝视住方卷片晌,脚步一点倒退而回。手指轻弹“落雪”的薄刃,泠泠轻响,笑道:“好,阿言你与他从此两不相欠。”
“方卷,今日别过,日后再见,你我是敌非友。”云言徵朝他淡然抿唇,一笑道,她并不是心软。只是,这个人,终究是曾经也陪着她半真半假地度过了一段艰辛的辰光,为她挡过剑,拦过敌;为她的生死忧心,为她的困局筹谋。这一份情谊,她终是不能忘,亦不能不还。
经过了方才的一击,方卷便已自知不是顾析的敌手,心中权衡了利弊,默然无声地转身而去,身影宛如飞鸿般掠出了长公主府。
成王败寇,顾析明白方卷亦是极能决断之人,他的去留干净利落。只是临行前,对他身边的云言徵那难以舍弃的缠绵眼眸,他付之一笑,并未以为意。
“你真的相信我了?”顾析回首问她。
寝殿内的灯火融融中,映得他眉目如画。她顽皮翘唇,笑道:“你猜。”
“你真的没中‘子夜’之毒?”云言徵凑近他的跟前,细语轻声地道。
“你就是为了此,才放走了他?”他也不答反问,重新退至床榻畔坐落,云言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了床前坐落。又将那一层的裘袍,另一层的厚褥披落在他的身上,她半是埋怨,半是调侃地道:“你太会伪装了,我不能不小心在意一些。”
顾析闭眼轻叹了一声,横落在软榻上,以拳撑额。看见他人如玉山倾倒,云言徵心中悚然一惊,紧跟着急道:“怎么了,真的给我猜中了?”
“不是,只是很累,想要在你这里睡一会儿。”他眼眸也不张一下,只是揽住了软褥,转了一个姿势,合眼睡去。
云言徵担忧地双手叠在颌下,坐在脚踏上,整个人半搁在床沿,怔怔地望住他的睡颜。纵然是听着他的呼吸清浅均匀,她仍然是目光半晌不转地看住他昏睡过去的微白容色。即便是很想伸手去抚一抚他的脸颊,也不忍心纵容了自己的任性,只怕稍微的一点动作也会将他从熟睡中惊醒了过来,打扰了他的歇息。
是怎样的伤势,又是怎样的疲惫,才能让这样警醒心细的一个人,能够这样沉沉地昏睡了过去?又是怎样的心情,又是怎样的信任,才能让这样思虑深沉的一个人,能够这样安心地沉入了梦乡?
而她守在了床畔,心里的跳动却颤荡着少有的慌乱。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够如此的执着成全地、百折不悔地爱着她,护着她,宠着她,纵着她?试问这个世间上又有谁能够在那海棠花林中遭遇了她的一场精心布局的刺杀,不仅能够透过种种的假象,看穿了她的心思,没有一丝的误会,更一点也不怨恨和责怪她,而是一如既往地帮着她,容着她,还只是让她以后不必再如此为了他着想,为了他担忧?
又试问这个世间上还有谁能够容许她爱护家国之情,比情爱之情更坚定,更不容妥协,却能一直不曾因此而折损了挚爱她的心意,还甚至愿意为了体谅她而作出了最大的让步、最大的牺牲?
除了此刻正在她的床榻上安睡的这个人,还有谁能够真正地将自己的一切心甘情愿地交付到了她的手中?又还有谁能够在这个为了利益而熙熙攘攘的人世里,仅仅只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来,为了她而不惜甘心燃萤为灰如宵烛照光,自囚己身,画地为牢,长伴她此生?
要知道,他本可是天边浮云,山间闲月,宛如游龙化身,遨游四海之人。
她从不曾如此刻般的畏惧,畏惧眼前的这个人已经用尽了力气,用尽了心血。她才刚刚下定了决心要温暖他冰冷的手一辈子,才刚刚下定了决心要宠爱他半世孤独的一辈子,上苍就再不容许了。
不容许,她早已反悔的决心。
不容许,她留住了他。
顾析,他此刻看起来就犹似落在了雪地里的孤清梨花。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给他增加一点的温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给他多一点的柔情与怜惜?用火,怕他随花化去成了飞灰;用水,怕他随雪凝固结成了坚冰。
床畔的烛火,一截截地消融烧去,门外翕然传来了熟悉的轻扣声响。
云言徵以最无声息,最快捷地步形身法移到了寝殿门后,将殿门轻悄地开了一道缝。如此的迅捷无声的动作,就连殿外的暗卫沐冬都被她吓了一跳。她看住他略显惊愕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接过他递过来的谍报,又极快地合上了殿门,重新坐回到了脚踏之上,依然是没有半丝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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