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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一直后悔不该问老冯那一句话。
也许老天看不得我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哪怕这个圆,是用两个残缺的人生粘合在一起的。
6、
已经清醒的燕娥一遍遍追问梅南为啥不来陪她。
我说:“梅南在另一个病房。”
老冯说:“等你俩都恢复了就可以见面了。”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但还是选择了相信我们的话。
虚弱的燕娥一天天恢复了活力,她的思维也开始运转起来,终于有一天,我们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我和老冯已经无法逃避。
我说:“燕子,医生告诉我们,你怀孕了。”
“真的吗?”燕娥眼睛一亮,但瞬间又黯淡下来,“可惜,他还不知道。”
“是啊,他要是知道会很高兴的。”老冯说。
“是啊是啊,梅南不能来陪你,就让小梅南来陪你。”我试探着说,“还有我和老冯,还有你的干女儿,这么多人来陪你。”
“伍千、老冯,有啥你俩就讲吧。” 燕娥大大咧咧地说,“燕姐我啥风浪没见过。”
“燕子。”我小心翼翼地说,“梅南----”
我突然觉得这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重,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将它们讲出来。
“他----死了!”
燕娥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她只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说:“哦!”
就在我怀疑她是否听清了我的话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山呼海啸般袭来。
住院大楼里的医生护士病人纷纷闻声而至,然后黯然而去。
她一直疯狂地嚎哭,任我和老冯在一旁劝解安慰,都无济于事,一直哭到精疲力竭,然后在伤心的啜泣中睡着了。
我和老冯相对而泣。
老冯用手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拿出纸巾递给我,“咱们都别哭了,燕子醒了看到会更伤心的。”
燕子醒了,她又睡了一天一夜。
“伍千。”她平静地说,“我饿了。”
“想吃啥?”我问。
“有营养的就成,得让宝宝吃得壮壮的。”
我和老冯都吓得不行,担心她精神出问题。
“放心吧,燕姐我啥风浪没见过。”燕娥轻松地说,“快去呀,宝宝饿坏了,你们要负责哦。”
7、
燕娥终于可以出院了,她在航空公司是有医保的,老冯拿着结算单据去医院医保处去办手续。我和燕娥在病房里等他。
“姐姐要对弟弟好哦。”燕娥摸着我的肚子笑嘻嘻地说。
我也露出欣慰的笑。
“燕娥小姐吧?”门口出现一个贵妇人,戴着巨大的变色眼镜,几乎遮住了整个脸。
“是我。”燕娥止住笑,一脸迷茫地盯着贵妇人。
“燕娥----”贵妇人带着哭腔蹒跚着走过来,一把接过燕娥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可怜的媳妇啊啊啊……”
后面紧跟着走进来几个戴墨镜的男人,远远地站着。
燕娥的脸瞬间就变了色。
我也意识到这个贵妇人不简单。
“我是梅南的妈妈,好媳妇啊啊啊……”贵妇人伤心地哭着。
“妈妈?”燕娥一愣,“伯母,您真的是梅南的妈妈?”
“是啊是啊,好媳妇,就叫我妈妈吧,好吗?”贵妇人取下变色眼镜,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眼睛里是乞求的眼神。
“妈妈----”燕娥哭喊着扑进贵妇人的怀抱,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失声痛哭。
8、
燕娥被接进了豪门。
故事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我真后悔不该问老冯那一句话。
老冯被查出了心肌炎。
“什么是心肌炎?”我不懂,从来没听过这个病。
“没事,心肌发炎了嘛,吃点消炎药,打打消炎针就好了。”老冯笑呵呵地解释。
我没当回事。直到老冯的脸色越来越差。
“老冯,去医院吧!”
“没啥,老毛病了,谁没点毛病。”老冯天性豁达。
我上网查了查----心肌炎重症患者可发生心力衰竭、心源性休克甚至猝死。
这一句话吓死我了,我强行拉老冯去医院。
“网上的东西嘛,你都相信?”老冯像一头犟牛,“那都是医生编出来吓人的。”
“我不管,你必须得去,不去就别来见我!”我下了最后通牒。
“好吧好吧,我去,谁让咱老冯怕老婆呢。”
我扑哧一声笑了,“讨厌,病成这样还耍贫嘴。”
医生把老冯留下了,要住院治疗。
医生问我,“是他老婆吧?”
我点点头。
“快生了!”医生摇摇头,“还有别的亲属吗?”
“有的,他妈还在。”我说。
“多大年纪?”
“七十了吧。”
“算了,还是跟你讲吧,你跟我来。”
我回头看了看老冯,他正在病房和别的病人聊得火热,这个老冯,跟谁都是见面熟。
到了医生办公室,他拉了把椅子让我坐下,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我的心莫名感到有些慌乱,要是把燕娥拉来就好了。
医生按亮办公桌上的显示屏,那上面是一张胸部X光片。
“这是你老公的心脏。”医生用笔在X光片上点了点,那有一大片白色区域。
“比正常心脏扩张了四五倍,他的心肌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张力了。”医生脸色严峻地说,“随时可能停止跳动,说不定是什么时候的事。”
世界好像晃动了一下,我木然地瞪着那一大片白色。
“听清了吗,要有心理准备。”
那一片白色越来越大。
“该吃啥就吃,该去哪玩就去玩……”
我扭过头,那片白色变成了医生的脸,他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懂了,传进我耳膜的是一片嗡嗡声,我站起来,木然地走出办公室,病房离得不太远,但我仿佛从一个时空走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从一个时空穿越到另外一个时空有多远?
9、
我和老冯住到了一起,我们没有办任何手续,算是同居吧。
我每一天都过得胆颤心惊。
肚子一天天大了。我常常被噩梦惊醒。
当我醒来,老冯靠在床头。他已经不能躺下睡觉,因为当他躺下时,肿大的心脏会压迫肺部,令他无法呼吸。
“又做噩梦了。”老冯惊醒了,“没事没事,孩子生了就好了,快生了都这样的。”
“你又没生过孩子,你怎么知道都这样?”
“我问过大夫的。”老冯得意地笑。
“老冯,你会爱这个孩子吗?”
“傻瓜,咋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只要是你的,我都爱!”
“谢谢你,老冯。我会为你再生一个宝宝的。”
“不要生了,有这个宝宝就满足了,生多了也养不活,生多了也会偏心……”
老冯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肺被心脏挤占了一部分领地,不能全心全意地为他服务了。
“老冯,你为啥这么好!”
我的心在哭泣,老冯啊,好人不长命,你为啥不做点坏事啊!
那天晚上,我的羊水破了,幸亏老冯及时把我送到医院,我们母女平安,燕娥猜对了,是个女儿。老冯欣喜若狂地守在我的病床前,看到他幸福的样子,我的心刀绞一般地疼。
这个让人心疼的男人,在我第二天早晨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他静静地趴在病床边上,不知什么时候,他悄悄地离开了,离开了我和女儿,再也没有睁开那双笑眯眯的眼睛。
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老冯和我也许前生结下了缘,今生走到了一起。哪怕是穿越万水千山,哪怕是穿越无限时空。
10、
燕娥很少过来看我,我也只能望豪门而兴叹。
她现在的妆扮俨然是豪门少奶,每次过来的时候,总是跟着几个墨镜男,是保镖吧。燕娥不准他们进我的房间,墨镜男们尽忠职守地站在房门外。想像一下,狭窄的出租屋走廊里,挤着四五个戴墨镜的彪形大汉,是一幅多么滑稽的画面。
“伍千,真不好意思,还让你住这破地方。”她甩掉身上的GUCCI上衣。
“没事,这挺好,我也住习惯了。”我拎起她的GUCCI,“哇,这是限量版吧?”
“我再跟伯母说一下,好歹让你住个独居,跟人合租对干女儿不好。”
“你咋回事,好好的咋不叫妈妈了?”
“唉,真没感觉,找不到妈妈的感觉,我只感觉自己是个工具。”
“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工具?”
“代孕工具呗!”燕娥的眼圈红了。
“不会的,燕子,你想多了,也许豪门就是这种生活方式,习惯了就好了。”我说,“怎么说你也是他家独苗的老婆,你肚子里的也是独苗的独苗,比国宝还国宝呢!”
“我现在连人身自由都没了,出个门四五个人跟着,你不知道吧,楼下车里还有个女保镖,我在商场上厕所她都跟着。”
“哎呀燕子,人家想还想不到呢,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还有,我都几个月没看到钱了,都不记得钱长啥样了。只有张卡,还限了额,还不能提现。我只能给你和干女儿刷了这些东西。”
她拉开房门,“还愣着,东西放进来!人别进啊!”
一个墨镜男提着两大包东西走到门口,进不是退不是。
“放进来呀!”燕娥不耐烦了。
“少奶奶,您说的人别进。”墨镜男认真地回答。
“进来进来,东西放下你再出去。”燕娥无奈地说。
我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11、
梅南死了吗?
中京时间7月13日,中京警察局办公室发布公告称,综合各种证据,相信梅南已经死亡。
但梅南家人仍未放弃希望,恳求各界帮助尽快找到梅南。
燕娥跟我说,她感觉梅南还活着,在梦里他还是那么温柔体贴。
“嗯,我也相信梅南还活着。”我轻抚着燕娥的肚子。
我也相信老冯还活着,在我的心里。
我们深爱的人都是永生的。
以下是中京电视台联合中京警察局7月8日发布的消息:
……事故现场一片狼藉,丰田前半截车身经过剧烈碰撞和爆炸双重打击,只剩下乌黑的车驾,而后半截几乎粉身碎骨,在大桥上发现多具散落各处残缺不全的人体残骸,经法医分析,应为两男三女。宾利坠落在大桥下的绿洲上,车身经剧烈碰撞、高空坠落及爆炸,更是惨不忍睹,因大桥下环境较为复杂,警方出动两只警犬并配合高科技生命探测仪----该生命探测仪是中京神眼安全系统公司于2017年新近推出的一种安全救生系统。著名物理学家,麻绳理工学院海归博士吴大卫创造性地将雷达超宽频技术UWB应用于安全救生领域,从而为该领域带来一项革命性的新技术。如需订购请拨打抢购热线40088888888----搜索结果显示,现场周边三百米范围内发现生命体1088个,其中1个是人类。另发现人体残骸多具,经法医复原分析,应为一男性。本台记者联合中京警察局公共关系科为您第一时间呈上最新报道……
另据网传,由法医无聊时闲聊得知,现场发现的尸骸中的两男均为富二代,三女均为嫩模,五人的残骸上均未见衣服布料燃烧后的残留物,必是当时正在行苟且之事。
网传毕竟是网传,经不起推敲,想想嘛,五人均在行苟且之事,谁开车呢?人都碎了,还能判断出身份?无非是网友意淫而已,不可采信!
权威法医专家分析,桥下的男性从衣物残留判断该男性 事发时衣着大致完整;从残存骨渣的骨骼矿物质密度判断该男性年龄在20至25岁之间,与梅南吻合;尤其是现场还发现了一块未完全燃烧的鞋底残留物,专家由其磨损程度分析,与司机长期踩踏油门刹车造成的鞋底磨损近似。由此,充分证实该男性为梅南。
但梅南家人对此存疑:网传事发时两男三女都在苟且淫 乱,谁在开车呢,开车的可能被甩到了桥下,那桥下的男性不一定是梅南;至于年龄在20至25岁之间根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因为现场的三男三女包括幸存的燕娥都在这个年龄范围之内。
但官方对此保持缄默。
12、
中京已经连续两个冬天没有下大雪了。
我锲而不舍地拨打着我自己的电话号码,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尽管我明知另外一个时空的我不会再接我的电话,但我从未放弃,因为我寄希望于某一天老公会接听我打去的电话。
我念念不忘另外一个时空里最最深爱的老公,他知道我在想他吗?
可笑,他可能还不知道身边的人早已不是我;可悲,我在另外一个时空思念着以为我一直在他身边的老公。
“妈妈抱抱。”已经蹒跚学步的女儿抱住我的腿。
“念念乖。”我抱起我的女儿,她叫念念,念念不忘的念念。
“小苹果”肆意张扬的旋律响起。
“妈妈,电话。”念念奶声奶气地叫。
“乖乖,妈妈接电话。”
我拿起手机,显示屏上跳动着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我的心一阵狂乱。
是老公的号码!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手不由自主地发抖,我迫不及待地想划动接听键,但接听键上下跳动着,我怎么也按不住它……
念念伸出她的小手指帮我划动了接听键。
“千儿,我好想你!”
“我也是,我也是,老公,我也好想你……”
念念用小手指擦我的脸,“妈妈,你干嘛哭呀?”
我一手紧紧地搂住念念,一手紧紧地抓住一个时空。
“是我们的女儿吗?”那边传来激动的声音。
“是啊,是……”我迟疑着。
我心里在说:不是啊,这不是我们的。
我心里在问:我们的?老公知道我生了女儿?
我突然闪现一个不祥的感觉。
“你----是谁?”我怯怯地问。
那边静默了片刻,说:“千儿,我知道对不起你,我让鬼迷了心窍,我也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但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吧,我们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好吧。”
是那个禽兽!
“滚!”我冷冷地、咬牙切齿地说。
门铃这时候响了。我亲了亲念念,擦掉脸上的泪痕,走到大门后。
透过猫眼,我看到一个令我切齿痛恨的身影。
那个禽兽居然就站在门外。
一股怒气在我胸中奔腾。
我将念念关在里屋,到厨房提起一袋垃圾,推开大门,照着那个禽兽的脸一古脑儿砸下去,然后,轰地一声,拉上了大门。
我想像着他一头一脸都是垃圾的狼狈样,狠狠地吐了一口气。
那个禽兽再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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