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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灿一进门,就看到爸爸正坐在柜台前吹电扇。
“爸,我回来了。”李小灿看到瘦骨嶙峋的爸爸,不由得一阵心酸。爸爸的皮肤黝黑,脸上的肉,紧紧的贴在高高突起的颧骨上。两鬓染上了白发,就像刚刚下过雪一样。
“闺女,回来了!”爸爸呵呵地笑着,两边脸颊的皱纹更深了,成了一朵脉络清晰的大大的花,又像布满沟壑的松树皮。
“小灿,你回来了?”妈妈闻声从厨房走出来,两只手在围裙上擦擦,又把脸一垮,“叫你别回来,你非回来!”
“我回来看看不行啊,你放心,你女儿不会穷到连路费都没有。”李小灿放下行李包。
“爸,好点了吗?”李小灿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爸爸身旁。
“好多了。”爸爸说。
“爸,下午带你去市里找专家检查一下。”
“不用,我找熟人看了,在吃中药,现在好多了。”爸爸拒绝了。
“你爸不愿去就别去了,省得来回跑的麻烦。”妈妈说。
李小灿一听,急了:“爸,这个病是不能乱吃药的,越早治疗越好!”
“没事,医生开了药,已经吃了半个多月了,有好转,我不想再找别的医生看,很麻烦。”
“爸,我带你去很方便的,我借个轮椅推着你,你只用坐着就可以了。”李小灿再三要求。她不忍心看着爸爸日渐消瘦。眼前这个干瘦的矮矮的半个老头,与小时候记忆中那个把她高高地举在头顶四处玩耍的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是同一个人吗?小时候爸爸和她扳手腕儿,是一把就能把她拎起来地。可是如今坐在她面前地爸爸,像一片枯黄的树叶,露出衰颓之色。
“闺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找的是老专家,50多岁,每个星期都换药,效果还挺不错的,你把我来回折腾,还不如让我休养。检查报告上几个指标都已经降下来了,就血小板和白细胞没有降下来,还有一周的药没吃。”爸爸坚持不去。
“算了,小灿,你爸不愿去,你就别强勉强他了。”妈妈也劝道。
李小灿无奈,只得仔细地翻看着一大包的中药和一堆看不懂的数据报告单,又详细的问了爸爸看病的经过以及吃药前后的区别,这才放下心来。
爸爸已经不再喝酒,但酒精依赖症还在,吃饭时,他的眼睛瞟向那壶泡了药酒的大玻璃容器。
李小灿用筷子敲敲碗边:“还惦记着酒呢,又辣又苦,有什么好喝的!”
小卖部是挣不到什么钱,那是每天人还不算少,暑假期间经常会有半大的孩子,拿着一两块钱来买零食买冰棍,李小灿坐在柜台前看店,让爸爸去休息。
李小灿自从出嫁后,很少回来,就连生孩子都是在外地,常年在外漂泊,回到熟悉的地方,觉得无比亲切。
记得以前看《阿飞正传》,里面有句台词——世界上有一种鸟,它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的飞,飞得累了就睡在风里。她觉得自己就是这种鸟,只有回到家乡,回到父母的身旁,她才会歇下来,这种安全感无比的踏实。
路边还是成排的香樟树,路上的行人见个面都会用她听得懂的方言互相聊着天,而不是在南方时,别人用粤语聊得热火朝天时,她茫然的瞪着双眼,像个外星球人。
小镇上节奏慢,除了早餐店,其他店都是八九点才开门,夜里也早早的关了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不像大都市,整晚亮着绚丽多彩的霓虹灯和昼夜亮起的写字楼。这里人们步履缓慢,不似都市的车水马龙行色匆匆。
“你克(方言,去)买菜啦?”“那边又(方言,有)个超市刚开张,打活动好便宜,你快克看哈子。”隔壁的张阿姨提着一袋子菜走进隔壁的门,和妈妈闲聊着。
这种邻里乡间的熟悉亲密的关系,和都市一进门就关上防盗门相比,更原始,更让人觉得亲切。
如果不考虑医疗教育的实际问题,小镇生活其实更符合养生,不急不躁。在小镇里打个酱油都能碰到熟人,这种安逸自在的生活氛围,似乎更符合人的本能,而不是提心吊胆地防备和卯足了劲你争我抢。
如果在这个空气中常年四季飘荡着香樟味道的小镇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倒也挺好。可现实是残酷的,摆放在李爸李妈面前的一大难题就是儿子还没结婚,一旦结婚就要买房买车还要彩礼,动辄几十万的成本,让李爸李妈不敢松懈。
姐姐得知李小灿回老家,提议要先买房:“房子买了,爸爸妈妈心里的石头才能落地,才能安心地治病休养。”
李小灿一听,马上投反对票:“姐,买房首付不难,可是谁来还贷?另外如果要治病,手上的钱都不够,怎么治?”
爸爸光吃中药两千多,拍片子、抽血以及做B超等检查费,已经花了五千多,小卖部一个月的收入已经都没了。
李小灿忽然想起医保,扭头问妈妈:“妈,不是有农村合作医疗吗?爸爸费用这次应该可以报销一部分吧。”
“哪有什么报销,去年书记让我买,一年交三百,两个人就是六百,太贵了,我没买。”妈妈低着头说。
“妈,你真是目光短浅!”李小灿一听,内心很无语。没有医保,每一分钱都要自己掏,哪里吃得消,医保是福利,为了区区六百元,妈妈竟然没买!要知道一个ct都要六百多。
“还能再买吗?”李小灿又问。
“医保是过年时村书记找我买,恐怕不能吧,都是一年交一次的,最快要到明年了。”妈妈说。
李小灿无奈,只好咨询了朋友圈几个卖保险的,李小灿刚一报年龄,对方就要求做体检,而且保费一年一万多。商业保险也买不了,也买不起,李小灿一声长叹,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人啊,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
贫穷,不仅让人物质上受苦,更可怕的是,长久的贫穷不仅会限制想象,还会容易让人形成一种锱铢必较、受虐的思维定势。
早晨,李小灿出门前问妈妈:“妈,我要去买早餐,你吃汤粉还是汤面?”
妈妈连忙摇头:“昨晚有剩的菜,我热一热,不吃可就浪费了。”
李小灿知道妈妈为了省钱,四元的过早都不在外面吃。
“好。爸,你吃什么?”李小灿故意不理妈妈,她知道再劝妈妈,只会引起一场争论。
“汤面。”爸爸说。爸爸跟着这种抠门抠到恨不得卖血的妈妈,一定吃了不少苦,不然何至于瘦成了这个样子。
一会儿,李小灿提着一碗热干面和一碗汤面回来。妈妈在厨房里吃一碗颜色是褐黑色的白菜,厨房光线不好,妈妈舍不得开灯,坐在黑乎乎的角落吃着饭。李小灿看着妈妈缩小的背影,觉得心酸又无奈。
李小灿走到大厅,吃一口热干面,眉毛就皱了起来,味道不是记忆中的味道,腌豆角已经有点发臭。李小灿吃不下,剩了半碗,正好有客人买东西,她就去收银台了。
忙活了一阵子,把货架擦了一遍后,李小灿进厨房倒水喝,赫然发现妈妈正在吃自己剩下的半碗热干面,李小灿气不打一处来,吼道:“妈,这个面不好吃,酸豆角都坏了,不能吃!”
妈妈用一块破旧的脱了线的麻布擦擦嘴:“怎么不能吃了?味道好着呢。”
李小灿更气了:“妈,抹布好脏,没有纸巾吗?!你家是穷到这种地步了,像乞丐一样,吃扔掉的东西!”
妈妈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又开始念起经:“现在可不比以前,以前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穷啊,没吃没穿的,过的什么日子!你上学学费交不起,我只好送米给老师抵的学费,四处求情。你没有本子写字,我用包面条的纸给你做成本子……”
李小灿觉得妈妈又活倒退了,对于这些苦难的记忆她自己也有,可是完全没必要因此过成了这样子。
李小灿和妈妈一番大讨论,试图改变妈妈落后陈腐的花钱观念和生活观念,但一向不善言辞的妈妈,随时能举出无数的事例来证明“节俭光荣、花钱可耻”,李小灿舔舔因说话过多而发干的嘴唇,觉得自己早晨花四元钱买了热干面,真是犯了滔天大罪。
第二天,李小灿买了三份热干面,还买了粥和小笼包,妈妈倔强地吃昨晚的剩饭剩菜,然后再把冷掉的面和粥包子留到中午吃,并对李小灿从理论到实际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
第三天,李小灿干脆什么都不买,和妈妈一起吃剩饭剩菜。这就是固执的力量,李小灿在极端的妈妈面前,毫无办法。
也许是还没有适应气候,李小灿便秘了,对妈妈说:“妈,你买菜时买点香蕉回来吧。”结果,妈妈只买了少得可怜的三根香蕉。李小灿无比佩服妈妈能顶住收银员以及称重打价格服务员的诧异嫌弃的目光。
李小灿递一根香蕉给妈妈:“妈,你也吃。”妈妈手一推:“我不爱吃。”
李小灿把香蕉塞到妈妈手里。妈妈又放下了。李小灿只得剥开:“妈,已经剥开了,不吃就坏掉了。”妈妈还是往外推,李小强无奈放下香蕉,妈妈不吃她也吃不下。三根香蕉,就这样被放烂了。
等到第三天,曾经金灿灿的香蕉皮上长满了黑点,妈妈才剥开吃。李小灿连忙拦住:“妈,香蕉都烂了,不能吃!”
妈妈却说:“能吃啊,只是皮烂了,里面还很甜的!”并一口气解决了两根。
李小灿觉得妈妈有些不可理喻,可令李小灿更想不到的是,为了省钱,妈妈居然不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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