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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神光一动,她便知是青宁来了。
青宁停于封印前,笑道:“妹妹可是等急了?”然手袖一挥,一把金色古琴飞出,透过封印,落于她身旁的石桌上。
她轻触着古琴,遮面的白纱下浮出浅笑,心里由衷的佩服乐姬的本事。
这把名为“凤夙”的金色古琴原出自天帝之手,本是把绝佳的好琴,只可惜偏偏落到了她的手上,千学百练琴艺始终不见长,琴弦却时常被她弹得断骨伤筋,只得等青宁来时,让青宁带出去给掌管音律的乐姬修调。
每次经过乐姬之手,凤夙都能完好如初的回到她手上,只是保持它完好的时日向来不长。
她正欲试琴,青宁又道:“妹妹,可有想过换种别的乐器试试?”
她笑而不答开始抚琴,可待半曲还未到,她瞧了眼眉头越发紧凑的青宁,停下来问:“姐姐,真有那般难听?”
青宁一顿,婉言道:“习惯了…便好了。”
“许是因为乐姬未修调好呢?”她瞥了青宁一眼,有些不甘。
青宁又顿了顿,“呃,你觉得是…那便是。”
她将青宁凉凉的望着。
青宁受不住,还是诚实道:“其实乐姬修琴的本事还可以,我想,许是你音律上的天赋不在此物上。”
天赋?她突然怔住,沉默了半晌方低语道:“从前女娲娘娘常讲我娘亲在琴艺上有极高的天赋,可惜…我未遗传到娘亲的一星半点。”
一想起娘亲,往事便翻涌而来,记忆中,那时的天边总是霞光万丈,那时的娘亲也总是满脸笑颜,在那个灵鸟盘飞的沁水亭中,为那个吹着长笛的男子温柔抚琴。
那曾是她小时候最常见的画面,一切都很美好,可当初的她怎么也未曾想到,那一切,竟会有被瞬间摧毁的一日,徒留悲伤,甚至…连恨都不能。
因她在被冰封前,听到娘亲讲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漓儿,别恨他。”
再醒来时已是百年后,她的心中只剩一片冰凉,她至今未懂,为何娘亲能不恨?为何不让她恨?
“妹妹,我不是有意的,都过去了,你勿要再想从前之事了。”未料自己随意的一句话,让她陷入了痛苦无尽的过往中,青宁急道。
她回过神,清苦一笑,有些事情虽已久远,但蓦然忆起,伤神的程度似乎比预想的还是要深些、再深些……然移开已微红的双眼,低下头抚了抚琴弦,转开话问道:“姐姐,最近…魔族可有什么动静?”
青宁一愣,遂摇了摇头,“左右不过是与魔族的一些小喽啰小打小闹一番罢了,至今也未见天魔的出现。”
她默了默,“那便好。”
心不在焉的与青宁又絮叨了几句之后,她便让青宁回去,毕竟这个地方青宁是不宜待得太久的,可青宁走出几步时,她似才想起了什么,又对青宁续了一句:“姐姐,你若是得空的话,再厚着脸帮我去洛君初那讨些鲜果子来,近日嘴里有些乏味。”
青宁离开,她神情凝重的呆坐了半晌后开始抚琴,在这个空落落的地方,能做的也唯有抚琴,可本就不精的琴艺,在思绪杂乱下弹出,更让人生出一种生不如死之感。
她不眠不休的弹了半月之久,直至青宁再次前来。
“知你又是摘给我的,洛君初可有为难姐姐你或是不情愿?”身前明明摆着满满好几竹篮的鲜果,她却还多此一问。
青宁显然也感觉到了她脑子有些不大灵光,提醒道:“妹妹,只要是女仙,洛君初那人一向都是笑脸相迎的,哪会在意其它。”又笑着瞧了瞧她果篮里一个个饱满的鲜果,“你可知我经常听到男仙们的抱怨,讲洛君初种的果子除了味道极好之外,其它简直一无是处,长得歪七扭八便算了,一口吃下半条果虫的仙者更是数不胜数。”
黯然半月之久的她终于噗嗤一笑。
对于洛君初其人,九天共知,虽属神位,却是很纯粹的一个浪荡不羁的风流公子秉性,凡是九天之上的女仙,不论美丑肥瘦在他眼里大抵都是貌美如花。
所以模样玉树临风且又善花言巧语的他人缘极好,甚招仙女们喜欢;只有少数较正统些的宫娥、仙女们才会见他便躲出老远,生怕靠近了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可就洛君初如此一个看似从未正经过之人,在近千年来却一反常态,不再像从前那般整日只知围绕仙女们谈天论地,而是很变态的开始一片又一片的种植各类仙果,倒让九天之人另眼相看时又大饱了一番口福。
不过他从未让人进过果林,无论谁来讨要,他都亲自采摘,所以男仙与女仙之间的悬殊便就显而易见了。
她瞧着眼前的果篮,思虑道:“这么多果子,已经够我吃好些时日了,近日修琴、摘果让你跑得勤了些,为免众神猜忌,姐姐这阵子就先不用来瞧我了。”
“妹妹可是口水快咽干了,要下逐客令了?”青宁打趣道。
她轻声一笑,“怎会,这些个果子还不至于让我如此,只是嘴里乏味,用来润润喉罢了。”
想了想她又念道:“要真讲痴馋的话,姐姐你如此一提,倒是让我忆起多年前下凡时吃过的人间的果子,虽没这般仙果甘甜无比,可那种甜中带点酸涩的味道反而让我觉着更是爽口些,如今想起来竟还真有些怀念呢,可惜当初忘了带些给你尝尝,你若是尝过,也定然会欢喜。”
青宁听罢,瞧了瞧她还有些愉悦的神情,脸色深沉道:“妹妹,去做个凡人吧!”
她笑意一僵,须臾,轻摇了摇头。
“妹妹,已经两千多年了,你真的甘愿永世被困于此?”
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两千多年?被关压在神族的禁地竟已过了两千多年?她望了望四周冰冷的石壁,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在这个地方待太久了,久到自己早已浑浑噩噩的忘记了时日,唯一能清楚的日子怕也只有他出现的时候,因为一出现,已是百年。
看出了她眼中那一抹悲凉,青宁又心疼道:“妹妹,你曾经一直同我讲很是羡慕能做个凡人,可如今有这个机会又为何这般不肯了呢?这么多年、这么一个永无天日的地方,难道你还未受够吗?”
垂下双目,她依旧摇了摇头,“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姐姐,我不能走。”
听她讲出此话,青宁已明白不必在劝她了,她总是说不能,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告知原因,青宁也不想再追问。
一阵静默过后,见她沉默着不再言语,青宁便知该自行离去,却在转身走出几步时又突然顿住,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妹妹,可是因为舍不下你那天女之位?”
她一愣,眼神中闪过诧异,瞬间又释然。
七岁从冰封中醒来便与青宁一起长大,她诧异青宁为何会这样想她,又释然于自己的天女之位本就特殊,怕是不止青宁,其它众神应当也都是如此认为的吧!
“你可知道,你们认为的,偏偏是我最不想要的。”见青宁远去的背影,她低头自语道。
半年后再见到青宁,她有些意外,她原本估摸着青宁那次离去,怕是要等个二三十年才会再来,因为来的太频繁会引起众神的猜忌,到时也就有可能会禁止青宁的探望。
所以,她猜想青宁此次前来怕是有事发生,而她最想知晓又最怕知晓的,便是关于魔族之事,不过好在看到青宁满是笑颜的模样,她又放下心来,然后就听到青宁眉飞眼笑的告知了她一个喜讯。
“妹妹,君昊上神说要娶我为妻。”
“你说什么?”她一脸鄂愣,觉得自己应当是听错了。
青宁双颊绯红又道了一遍,“君昊上神要娶我为妻,虽他是关押你之人,但那也是天帝之命,想必妹妹你会替我高兴,不会怪他的罢!”
她记不得青宁后来都讲了些什么,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应对过去的,只知听青宁道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她像是从万丈深渊跌落般,瞬间摔得寸寸碎裂。
青宁走后,她也终是撑不住的瘫软在地,紧咬嘴唇,泪落如珠。
他是曾经擒下过天魔之人。
他是一脸冰冷从不正视天界任何美人之人。
他是她以为他不沾情·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之人。
他是如今要娶青宁之人。
“洛君昊……洛君昊……”她脸色苍白的喃喃念着,脑海中也一幕幕浮现初见他时的情景。
那是数千年前,在第一次去往封神殿的路上,她看到了那株红艳似血的情树下,他一袭墨绿长袍手握长剑的背影;轻风拂过吹起他半束的墨发,而他全然不在意,只静静的仰头凝望着那些飘落的情花,然一股淡淡的悲伤之情从他周身蔓延开来。
她当时就想,如此惜花,只瞧这背影,也知他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可是不然,在封神殿,她才正面看到了气宇轩昂中又不乏一脸冷若冰霜的他,且细看之下,他的眼神中似又带着一抹深深浅浅的孤寂,令人不忍、又不敢接近,完全不似她以为的温润如玉的模样。
她心头一震,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
夜风微凉,在地上呆坐了几日的她缓缓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身子,坐于石凳上开始抚琴,弹得是何曲她不知,要弹何曲她也不知,她想的便是最后再弹一次,最后一次。
琴弦割破指尖,血液溢出没入琴身,她浑然不觉疼。
在被封神前她一直留在女娲娘娘身边,封为天女后,她才开始出入九天各处,但她向来不是好八卦之人,却唯独多次看似很无意的探听他的过往,怎奈别人口中说的都是他英勇的战绩,情字方面,无一之说。
她甚感失望,便常常站在初见他的地方,远远的望着那株情树发呆。
直到偶然的一次,她从一个被众多仙子围绕的醉酒男子口中方得知,他曾经爱上过一个魔族女子,那女子长得很是妖娆美艳,且弹得一手好琴,他好似就是因那醉人的琴声方爱上那魔族女子的,只可惜神魔敌对,应知早晚会出祸端,以至那女子最终很不幸的死在了自己魔族手上,他从此再未对谁动过心。
她虽从小便听娘亲弹琴,可自己对弹琴却甚是无意,只因那一次偶然的听墙角,便拿出了娘亲遗留下来的凤夙开始醉心于琴艺,不曾想她注定是个未有琴艺天赋之人,触动不了他冰冷的心。
后来她才知晓,那个醉酒的男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洛君初。
曲毕,一道千里传音的法诀祭出。
“听说……你要娶青宁姐姐,想必定是真心喜欢她的吧!”第一句话,她便有些颤颤的问。
眼前此人她爱了数千年,虽然每百年他便会来禁地加固一次眼前这个困锁她的封印,但可笑的是这数千年来她却从未同他讲过一句话,而更可笑的是数千年来同他讲的第一句话,竟还是关于他与别人的。
他当即眉宇一皱,对望了她一眼,未答;只另道:“你既唤我来必是做出另一个抉择了,何时?”
她瞧着他蹙眉的神情,明白了他的不耐与厌烦,大抵是他不想与自己这个多管闲事之人多言吧!
她心中冰凉,唤他来只因想再见一见他,想同他说上几句话,只是未曾想到他连多说一句都不肯,她眼眶泛红缓缓转身,背着他道:“那就…明日吧!”。
九步云梯仙气缭绕,她一身素白缓步而上思过台,他紧随其后。
思过台下则有天帝与众神仙见证,只因她仍然是天女,是女娲娘娘亲封的天女。
但见证的人中又少不了朱雀与青龙那些个幸灾乐祸之人,亦或洛君初与元瑶那般纯粹看热闹之人。
她望向一众仙家,双手打开,琉璃裳蓦然而现,轻道:“跳下这思过台,我便再算不得什么天女,这件琉璃裳就暂交于天帝手中,有劳天帝与众上神它日若得空,帮忙再挑选出一位新的天女守护苍生,也不至负了女娲娘娘之望。”
天帝接过飞来的琉璃裳,神色不舍道:“漓儿,你真要如此?”又一声叹息,“这些年…你可怪我?”
她未语,只轻摇了摇头以示天帝她从未怪他,她晓得,当年之事天帝一直都有维护自己,只是难平众神之怒,天帝也无法,可惜自己都找不到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天意如此而已,她不怪,亦不怨。
一眼扫过众人,她并未停留,只朝泣不成声的青宁看去。
她其实已经很是尽力的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平静到可心无波澜的看着青宁喜庆大婚后再离去,但再如何努力,她终究无法接受那个只想想便感觉锥心刺骨般疼痛的情景。
就如此刻,她很想同青宁讲些什么,可除了恭贺的话外又委实不知该讲些什么,偏偏恭贺的话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甚至连问上一句青宁何时与他大婚的勇气都没有,终只予青宁一个安心的浅笑。
虽是因青宁才做的此决定,虽是青宁无意碎了她几千年的梦,但她不怪青宁,与青宁几千年的情分,青宁一直视她为妹妹,一直照顾着她,她又怎会忍心去让青宁难过。
且说到底,她其实是未有资格,未有资格去怪两情相悦的他们罢了!
另外,当年天魔逃走一事,神兽青鸾之死,她也算是欠青宁的,可青宁从未因那件事而恨她,这么多年依旧相信她,肯一直陪着她,甚至还曾想过要冒死救她,所以只要青宁好,那便好。
然后,她才侧身望向他。
在被封神前,她从未想过,从浮生境走出来的自己,竟会在封神的那一日,只因那一眼,便爱上了一个人,还爱得那样深,爱得那样沉。
她时常会想,如果当年娘亲没有爱错人,那该有多好,就算她后来依旧成为了天女,至少可以不用绝情·爱,即使他不爱她,她也可以像此刻般随时深情的凝望着他,不用有任何顾忌的凝望着他。
可惜没有如果。
她甚是感伤,曾经最想抛下天女之位,可如今真正抛下之时,却是与他的离别之日,因为她不晓得自己何时才能重回九天再见到他。
若非女娲娘娘醒来。
可她更不晓得沉睡的女娲娘娘何时才能醒来,沉睡女娲娘娘还会不会再醒来。
沉默无言的对视,她害怕这一眼会是永别,便想与他说些诀别话,他却先一步开口道:“这个,你可以带走。”手中多出一把金色古琴。
她眼中闪过欣喜。
为他学琴,却从未为他弹过一次琴,只因琴艺不佳,怕他失望,可他竟知晓陪伴自己的凤夙,那他是不是也早已明了自己的心意?
七岁醒来,她便一直以白纱遮面,此刻,她突然很想扯下白纱,让他瞧一瞧自己的模样,然后问一问他,若她不是天女,他可会爱上眼前的这个女子?可会有一丝的心动?
对上他依旧冰冷的脸与眼里未起一丝波澜的目光,她终究未那么做。
他的冷漠,她早该习惯。
她接过凤夙,脸上淡然一笑,眼神中却透着绝望,两行清泪落下,转身跳下思过台。
她告诉自己,如此亦好,从此她的世界不再有他,不再有痛,只有生老病死、六道轮回。
可事情往往不随人愿。
思过台中,怀抱的凤夙突然琴弦尽断,她一愣,就在愣神之即,思过台中原本并不怎么锋利的仙兵之器,却已变成了一柄柄凌厉的血色炎刀,向她刀刀劈来,而顷刻间乌云遮天的空中也血雷滚滚,似要将她吞噬殆尽。
当初众神紧逼之时,她还庆幸众神慈悲,让她选择跳的是思过台,而非诛仙台。
因思过台毁的只是神仙的仙骨,散去一身修为贬为凡人罢了,但若是跳下诛仙台,无论是神、魔,若没那个能力抵挡,或许都将在血雷之下灰飞烟灭。
而此时,思过台下的她,竟引来了诛仙台的血雷,何其的讽刺。
她无意一眼,扫到了凤夙琴身冒出的一缕天魔的血气,顿时了然。
洛君昊,为何是你,为何和他勾结之人是你,为何想我死的人竟然会是你们?
她记起,从他手中接过凤夙时,凤夙似有很轻微的一颤,现在方知,应是凤夙早已有了些许灵性,知道有人往琴身注入了魔血,想提醒她,只是当时的她一心只有他,并未在意。
如今,她的修为早已消退的不足从前一半,根本无法抵挡血雷的攻击,她知道,众神定会认为她其实早已入魔,才会引来血雷如此绝杀。
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不会有人追查,亦不会有人惋惜。
她知道,终究她跟娘亲一样,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她知道,六界之中,将再也不会有莫漓其人。
娘亲,为何你被自己所爱之人利用,甚至因他而灰飞,可到死你依然可以做到不恨他?
娘亲,为何我做不到?
在血雷的诛杀下,奄奄一息的她怀抱着凤夙,两滴血泪滴落。
一声悲鸣,燃起熊熊孽火。
洛君昊,我恨你。
下一章(魂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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