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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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阳从没料过自己毕业后竟会当个客服人员，这绝不是他在大学里顾不上吃饭一人跑去机房做实验的打算，他打电话给系主任替自己报名参与工作安排，说好是一家手游编辑公司招人。但出发当天，行李全部运上客车，到了高速公路，全变了，老师拍拍手喊了6个人的姓名，宣布道：你们几位同学，事先告诉你们吧，编辑那儿已经招满人了。别紧张，我给你们分配在附近当客服，你们放心，福利待遇都很好，五险一金都样样齐全。住房问题也给你们安排好，就在公司对面，放心吧，都是酒店级的住房。房租不会很贵。是做网页游戏的。到了你们自然会知道。
    他在公寓楼单间房住下，一个月600元的房租。环境的确不错，该有的家具和电器都有，陈设摆放整整齐齐，地板和墙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至于公司里的环境，用方才那人的话说，也算得上酒店级啦。进门前得打卡，然后擦得发亮的透明防盗门会自动识别并向两边慢慢打开。办公走道的墙面上挂满了一串串公司口号和一张张经过图片处理、精巧灵活设计的占有版权的吉祥物贴画。办公室里一排一排崭新的计算机用红色办公桌相连接，桌前是漂亮的座椅，人人一把。客服部人员当最多，江阳和很多人成了朋友，也许是和大多都来自各方各地的实习生有关，他们谈的话题也正是他想谈的，他们在工作上抱怨的话语，正是他憋在心里想倾吐的，他们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和建议也刚巧是他十分在意的。和他在一个项目组奋斗的有两位伙伴又是他的同屋，凡上同样的班次，他们总会上班下班一起吃饭。他每月的工资从实习的综合工资2300左右涨到了2800，他的消费很小，现在，银行卡里已经有了上万的存款，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同在公寓201室房间的不止那两位同伴，还有两个仍然是客服部的女孩，她们是他两位同伴的同班学生。他常常留意到一件事：那两位女孩，无论是哪一个，走进他的单间房同他谈话，他都感觉到他的两个同伴形影不离，总是从门外的走廊上投来目光，一副非常在乎的样子。更醒目的是，在有的下班后的黄昏，他邀请男孩们到楼下停车场打羽毛球，他们微微笑摇手拒绝。可他好几次把羽毛球借给女孩们，女孩们邀请他们去时，他们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晚饭后，江阳正坐在自己房间里看书，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没经过他的允许走了进来。
    “江阳，又在看书呢？”女孩丝毫不尴尬，坐在他身后的床沿上。
    彭柳是个脾气温和的姑娘，皮肤黯黄，两边脸颊的肉微微往里有些凹；披着一头金发，胸部丰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显得十分成熟，整体而言算得上是个精致的女孩。她在公司里到处都有认识的朋友，不过感情都不深；为人诚恳，面对自己不高兴的事情，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叹叹气，很快就能遗忘。至于性格，很难说是属于开朗还是内向，如果世上还存在介于两种类型之间的性格，那么她很可能就属于那一类——各占一半。她能主动和认识的人相处得像是家人似的，和任何人都谈笑风生，可有时候却经常一个人呆坐着想心事，心情不好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不出门，有些话题总能引起她的满心好奇，但有时候又垂头丧气连听也不愿听。
    “你在看什么书？”姑娘起身把脸凑到他的脸庞问道，他随之闻到一股洗发水的味道。
    他用手盖住眼下的文字，然后把书合上，让她看封面上的书名。
    “雾都孤儿，听讲过，从没看过。”
    “想不想看，借你看。”
    她默默地摇摇头，退身坐回床沿上。
    “你怎么那么爱看书？”她观察了他一会后，突然问。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江阳停止阅读，听出她的话音里蕴含着好奇心，回答道，“上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我对书一点不感兴趣，可现在却不知怎么，超喜欢看这些书，突然觉得这些书写得非常好。”
    “哦。”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停了停，继续问他，“你干吗不买台电脑呢？”
    “买来做什么呢？要是派不上用场，岂不是浪费了钱也浪费了时间还有我这小得可怜的书桌。”
    这句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想，现在什么年代啦？还有人对计算机派不上用场的？书有啥看头？
    “好吧。”她笑了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房门被另一个女孩打开，那女孩朝江阳一阵苦笑，然后看向她的同伴，等着。彭柳发现她的到来，立即站起身，走出房间。
    “原来你们饭还没吃啊？”江阳关心地向两人问道。
    “嗯嗯。”两女孩同时回应。临走时，彭柳回头对他说：“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女孩回来前，他已经没心思看书了，把书摊在桌上，心里思考着该如何拒绝马上到来的礼物。也许该装作自己出门了，散步去，或是逛超市买生活用品。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走来走去，犹豫不决。通常在晚上睡前他的房门是不会锁上的。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门果然开了。彭柳朝他看着，边兑现她前不久的承诺，往他桌面上放了一瓶饮品。他准备上前拒绝，却见她深深地注视了他一眼——“给你”——然后匆忙走开。那是一瓶营养快线，价值4元，依照他们目前的生活水平，算得上是挺奢侈的花销了。他赶紧拿起这份厚重的礼物，打开门，却已不见女孩的身影，倒是一位伙计正朝他房间走来。
    “噢！她给你买的？”男孩站到他面前，惊讶地问道。
    “是的，彭柳送我的。”
    “呀呀，这可真是不得了呢。”
    “哪里不得了了？”
    男孩没有解释，只是不停地含糊不清地又是感叹又是喘气。
    “一瓶牛奶而已，哪里不得了了？”江阳重复道。
    “当然不得了啦！她从来都没送给过我。”
    江阳举起拿着饮品的那只手，分心地看看瓶上的图案和文字，“你要喝吗？”他递给男孩问道。
    男孩笑着摇摇头。
    “拿着吧拿着吧，我猜到你想喝，我刚好不渴，还是送给你吧。”说着，江阳抓起男孩左边的手，把牛奶放进他的手里。
    “你真的不要？”
    “嗯，送给你了。”说完，江阳对他挥挥手，进了房间。
    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在对话的时候，彭柳正从房间里偷偷地伸出头留意着这一暮，自然也十分清楚听见了谈话内容。刚送出的礼物就转手送人，着实令她不高兴。
    女孩等同学关上房门后，大步穿过走廊，站到江阳的门边，把门推开了。“江阳，”她轻轻喊一声，然后立在门边问道：“你干吗把我送给你的东西给别人了？”
    他感到惊讶，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不好意思，”他回答道，“我准备还你的，却见他正好走来，刚好我又不渴。”
    “笨蛋！”
    事后，夜晚躺在床上，江阳仔仔细细地想了想，这里面似乎有些什么。他真希望那女孩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的两位同学身上。
    第二天中午，工作之余，他陪接受他礼物的伙计一同坐在公司附近的餐馆里吃午饭，两人吃得很简单，蛋炒饭加一碟梅干菜。
    “彭柳有没有还送过你其他什么？”吃饭时，男孩问道。
    看来他准有那个意思。
    “放心吧，没有其他的。”他差点就要说成：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差点就要反问他：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男孩淡淡地哦了一声。江阳认为他们的对话应当到此为止，却听面前的人突然好奇地问：“听她讲你很爱看书，看什么书？”
    他提了三本书名，男孩马上一阵微笑，表情中似乎还带着一份嘲笑。江阳瞪圆了眼睛不解地盯着他，想明白他笑个不停的原因。
    “看那些书？”男孩直摇头，嘴还在笑，“还看那些书？”
    “看这些书怎么了吗？”
    男孩注意到他脸上的严肃，收回了笑脸，认真地说道：“虚伪，都太虚伪了。”
    这下，他更加迷惑，“谁虚伪？”
    “不是说你，是说你看的那些书，都写得很虚伪。”
    “你觉得虚伪？我可没感觉到。”
    “听书名，再瞧瞧里面的句子，虚伪得很呐！”
    他看见他的嘴角又挂起了丝丝的微笑。眼前这个人说的对吗？现在人到底对看书是怎样理解的？文学在朝着什么路线发展？究竟是怎样能让人居然说出它是虚伪的？也许还不仅仅如此——没用、没意思、读不懂、浪费时间、一点也不好看、废话连篇。可能也有道理，他已经不止一次和别人聊起过看小说这件事，通常他问他们看什么小说时，他们总会拿出手机，把手机屏幕里那些七颜六色的画面放在他眼前，几乎没有一个人回答说，他们在看被世界所认可的名著作品。当然，他也明白，他们向来就没把名著读物算进小说这一行里。世界名著尽管写得十分华丽、含义深刻，达到了许多写书人都难以到达的境界，可结果呢？随着旧时代的纯真思想慢慢衰竭，新鲜的闲娱趣事迅速得到发展，书本给人的震撼力已经越来越微弱了。书面临的对象最终是群众。大家一贯喜欢简单明了的语句，更喜欢具有吸引力的文字。他不知道在别的城市是不是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是不是也有对此观点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但既然这类人出现了，说明文学给人的影响在当今确实发生了变化。
    一天下班，他们一群住在一起的孩子站在公司楼下大厅外的台阶处，等着阵雨停下来，好走回住宿。雨下得很大，他们一个宿舍的孩子仅有两把雨伞。雨势平稳了一些后，江阳立刻说道，“走吧，要不然雨可能会越等越大。”他忘了身后还有三个没带雨伞的朋友，直到他听见——“喂！”一个带着雨伞的同伴叫住他，“你就这么走啦？”
    他赶紧停下走回台阶上。两个同伴已经抛下他，肩靠肩共打着一把雨伞，看着他。很明显，两人等着他如何应对雨伞不够分的情况。“对不起，我只有一把伞。”江阳坦白道，朝眼前的两个女孩尴尬地笑了笑。
    两个女孩站在原地也傻笑着，显得手足无措。江阳转身朝天空望望，想了片刻，干脆地做出决定，把雨伞递给一个女孩：“你们用吧。”
    “你不打吗？”
    “没事，我得跑着淋回去了。”说着，江阳跳下台阶，路过两个同伴身边，“先走一步了。”他告别道，然后往公寓楼跑去。他以为让自己吃点亏，问题就能得到完美解决，可实际却很复杂。两个站在原地的同伴中的一个猛然叫住他，“江阳等等。”
    他急忙刹住脚。
    “拿着吧。”叫喊的人领着伞朝他跑来，他自然地接过雨伞。跑来的人马上又重新跑了回去。
    “三人打打看吧？”江阳慢慢走过去，说道。
    可是两位同伴并没有争取他的意见，他看见，他们走到两位女孩身边，一边一个同她们在谈话。辛亏他有常识，他想，此时他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应当成全他们。他一个人打着一把伞走在前头，四个人在后面共用一把，或者说两个打着伞，两个淋着雨。江阳不经意地回了下头，看见他们谈得欢天喜地。他加快了步伐。
    虽然彭柳送给他的礼物，他转手就送走，可是，他还是懂得感恩图报。借着和女孩都上晚班的机会，他想准备就此报答。到了该下班的0点30分，他及时把需要解决的客户问题解决，做好一切交接工作，便站起身，抬头越过一个个办公桌朝彭柳的方向望去，只见她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走了过去，从旁边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女孩很快就意识到旁边有人，转头看看，她本以为是组长坐过来引导她工作，却很是惊讶。两人都没说话，直到她关掉对接工具，边收拾桌面边轻轻地问：“你等我？”
    “是的。”江阳回答道。
    他们一起下电梯，走出大楼，江阳尽量找些能保持双方轻松的话题。问她在工作上的事情，至于他等她的目的只字未提。在一处晚间营业的商店前，他停下脚步，“在这等我。”
    他从店里出来时，刮起了夜风，姑娘缩缩脖子，把毛绒衣领往上拉了拉。“饼干和面包，你带回去吃吧，”江阳把方便袋递向她说道。“啊？”女孩一阵诧异，“给我的？”
    他没有作答，只是点点头。女孩接过食品，挣大眼睛朝他看着。他躲开女孩的眼神。两人走去公寓的剩下路程，江阳又谈起了工作，女孩积极地回应，可他感觉到她似乎对自己从事的工作并不感兴趣。
    这次回礼，他仅仅是当做感谢来看待的，可女孩却好像理解错了其中的意思。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无论是在公司里，还是吃饭路上，下班路上，楼梯过道，回房间的走廊上，凡是女孩迎面走来，总会意味深长地朝他一阵注视，靠近眼前时，她总会紧张地动动嘴唇，和气地打声招呼。江阳十分小心，保持微笑，默默地完成两人擦肩而过的动作。他尽量对她寡言少语，当然这是有限度的，该应的招呼还得招呼，该礼貌的细节还得坚持去做，希望女孩能感觉出他并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反感的意思。
    过了凌晨，江阳才放下手中的书，从书桌上站起来，关好窗户，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顺手锁好门。他在商店里买了些火腿和面包，拎着袋子赶去公司。办公室里灯光大亮。他走到自己习惯的座位坐下，打开电脑，做工作前的准备。波波（林炫波化名）组长常常在企业QQ群里通知大家要提前上线，他一贯不等通知，过了0时20分，便点开系统。临近0点半是最忙的时候，上晚班的人会全部下线，客户等待人数会迅速上涨，过百爆线已是常有的现象。现在，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值班人员，全都忙开了在做接待。他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只顾得猛敲键盘，心思全放在客户上。不久，办公门给人慢慢推开。尽管江阳此时全神贯注，门被推开的时候，还是打意识注意到了。他看清开门人，不禁感到惊讶，是彭柳，他毫不怀疑她准是来找他的。她带了一根冒着热气的玉米，“是我在家煮的，趁热吃吧，”她走来说道，并把食物从饭盒里拿出来递给他。但是他忙得根本没时间吃。“先放着吧。”他快速回下头吩咐道。女孩照做了，从旁边拉来一张座椅。他马上就感觉到，自己做接待时，那女孩正直直地盯着他一边的脸，研究他的表情和灵活转动的眼神。因为客户在眼前提出的问题太多，他一时忘记应该询问询问。
    “有事吗？”他终于问。
    女孩没有马上回答，迷茫地朝他眼睛看了一会，然后呆呆地望着他敲键盘的手指。“给你送吃的，”她回答。
    他高兴地笑了笑，看看放在桌上的玉米棒，“真是太谢谢了！”感谢之后，他又忙了一阵子，“嗯？”他回头，发现女孩还坐在他旁边。“你怎么还不走呢？还有其他事？”他看看屏幕右下角，“快1点了啊。”
    “没有别的事，没关系。”
    “没关系？你明天什么班？”
    “A班（9：00-17:30）。”
    这他可真没想到。“不休假？”
    “不休。”
    听完，江阳猛地停下手，眨眨眼睛，转头向她愣着，然后大声提醒道：“我的天呀！那你还不赶紧回去。”
    “嗯，一会回去。”
    彭柳继续坐在椅子上，把身体往前挪了挪，好看清江阳输入的那些慰问语。一会儿，她看到鼠标指针拖到了接线系统的右上角，挂了离开。
    “亲，你还是快回去吧。”江阳站起身来，扭头看了眼楼窗外的夜幕，已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担心地说道：“快点吧，要不明早你就爬不起来了。”
    女孩出乎预料地轻轻地摇了下头，“没关系的，真没关系。”
    “不，很有关系，”他弯腰朝电脑屏上扫一眼，“亲，1点半了，你晚上不睡觉呐？”
    她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深深垂下头看着桌角说：“我要亲眼看见你把我送的玉米吃掉。”
    “好！我吃。”他干脆道，拿着玉米走出办公室，在离卫生间不远的一处休息室坐下，啃起玉米来。他忘了在女性面前要注意一点吃相，可此时，他才顾不上呢，更在乎她能快些回去才是。彭柳也跟着他来到休息室，她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着着急急把玉米全部吃完，当吃完的玉米棒扔进垃圾桶里，她开心地笑了。
    “谢谢，很好吃。”他也笑了笑，站起来，“快些回去吧。”
    “嗯，”彭柳应了一声，然后慢慢开步朝路口走去，这时，她多么希望后面的男孩能叫住她，把她送到门口。
    “对了彭柳。”江阳喊着跑来与她并肩，“你知道我今天上通宵班？”他奇怪地问。
    “是的。”她一阵激动。
    “怎么知道的？”
    “看了班表。”
    “哦，这样啊。”他生硬地说道，“好吧，你赶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不相信。那张密密麻麻的包含了所有员工的班表，他和她本就不是同组，隔着整张页码，才能翻到彼此的姓名。他绝对不相信她是看自己班表的时候无意中看了他的，只有一个解释，她是有意要注意注意，注意他每天的班次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