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如靥

    
    距离高考整整一百天的日子，学校依照惯例做百日誓师大会，两千多名高三学子在偌大的操场上按照班级列队，本届优秀学生代表许子夏在台上认真地领读着誓词，台上的声音清朗沉静，台下的声音清脆洪亮，和今天春日的天气一般，一切都散发着青春自信无畏的光芒。
    而在阳光下细看，许子夏脸上有道浅浅的疤痕格外明显，是那天晚上因为翻墙帮苏末买伴奏磁带，被杂草划伤的，后来因为这道疤痕苏末一直感觉很愧疚，但是许子夏倒是不以为然。
    “总盼着青春可以留下一些她经过的痕迹，如果注定与她是擦肩的缘分，那么留下些不易淡去的东西，于我的内心，却反倒是有几分慰藉的。”
    这是他后来因为这道疤，写到自己日记本上的一句话，多少人的青春也曾这样孤独而静默地盛开过一朵执意坚守的小花呢？它盛开的时候，从没有想到过去惊扰任何人，虽然所有的悲或喜，热闹或者落寞全部由另外一个浑然不知的灵魂牵动着，但它依然选择兀自盛开，然后悄悄而恣肆地生长。
    它在黯淡的角落，却从来能发出璀璨的光芒；它在无望的环境，却从来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充满希望；它在苦苦而倔强地坚持，但是也同样因为这份倔强而让自己看起来充满信仰。
    小花从来没有后悔过它的盛开和成长，就像很多年后的许子夏，一直没有后悔过自己曾那么喜欢、那么喜欢过一个叫苏末的女孩儿……
    百日誓师大会结束了，也就意味着接下来能够相处的日子只剩100天了，有人选择愈加隐忍沉默，比如许子夏，但是也有人却愈发张扬表露，比如李波。
    “今天晚上我要送葛梦玲一个别样的礼物，到时候兄弟们都帮我好好配合啊！”
    李波在宿舍里眉毛抬得老高，对着几个好哥们大声吆喝道。
    “李波儿，咱们刚开完誓师大会，你不好好学习没关系，可别把人家葛梦玲这个学霸给带偏了！”
    王一哲虽然是几分戏谑的语气，但是说的话倒不无几分道理。
    “我知道的大哥，我哪敢影响她的学习！今天晚上我就是特别选在百日誓师的日子，给她的学习加油助阵而设计的礼物和仪式！”
    不过转而李波又叹了口气嘀咕道：“另外你说我现在要不抓紧表现表现的话，这到时候她去了大学，真把我给忘记了可咋整？”
    他说着微微锁起眉头，“所以，我得多给她制造些印象深刻的回忆才行。”
    “噗嗤！”大个儿一听他的话，没忍住笑了起来。“波仔，你这是要制造什么印象深刻的回忆？要我说，如果有这功夫，你使劲儿努力一把，说不准和葛梦玲一起去清华吧！”
    李波没好气地撇了大个一眼说道：“切，真能上清华的人，葛梦玲还未必能正眼看呢！我可是靠气质和才华拿下的她！”
    李波说着，还学着上海滩许文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向后理了理垂在前额的头发，又引得宿舍的几个男生一阵大笑。
    很快大家就弄明白了，他说的配合，是晚上在他送葛梦玲礼物的时候，宿舍里几个人要在四周帮他放一下烟花，看来这家话真是蓄谋已久了，说话间已经从自己床底下翻出来一个箱子，外面看就是一箱蒙牛牛奶，但是等他划开胶带，里面先是一条卷着的横幅，大个儿过去打开，大家一看上面写着“志在榜首，百日必胜”八个大字，不禁一阵唏嘘，没想到这家伙还有些文采。
    再往箱子下面看，里面整整齐齐排了很多烟花筒，几个人齐刷刷愣了一下，心想这幸亏没有被查宿舍的老师们发现，要么整个宿舍又得跟着他去操场上跑圈了。
    已经下了晚自习有一段时间了，空旷的校园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回宿舍准备休息了，此时偌大的操场更显得漆黑寂静，葛梦玲本来是不太想这个时候和李波过来的，但是无奈他一阵软磨硬泡，说为了给她的学习助阵势，一定要在距离高考一百天的日子，送她一个特别的礼物和仪式。
    “你这是不是又在故弄玄虚，都这么晚了，我可不想被查寝的老师追到！”
    葛梦玲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语气里早已不是最开始对李波那种满是厌倦和不耐烦的语气，其实说这段时间她对李波已经彻底喜欢上了也不为过，最开始虽然是因为感动，但是慢慢地她发现李波真的是个很有担当，又特别有意思的大男孩儿，高中的生活本来就单调而乏味，临近高考她更是或多或少有些压力在的，而李波这个时候总可以时不时给她一些小惊喜、小欢乐。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这可是我精心准备了很久的。”
    李波故意搞得很神秘，先是向四周望了望，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宿舍那几个人怎么还没有到？他一边安抚着葛梦玲，一边想着自己要么吹一声口哨试试？可是他连吹了两声口哨，四周都没有什么动静，葛梦玲更加摸不到头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算了，还是我先送礼物吧，幸亏礼物上也有一些小玄机！”
    李波心里想着，宿舍那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情况，本来他们定的是十一点准时出现在四周，他的礼物一亮出来，烟花就要飞上天，横幅也要打开的，结果这时候一个人影都没有。
    李波望了望葛梦玲，然后把书包从身后摘下来放到地上，弯腰拉开拉锁，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体的盒子，起身递到葛梦玲手上。
    没想到这个盒子还挺重，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而盒子上面还有个小东西，李波摁了一下按钮，上面的东西一下就发出了红色的亮光，是个心形的水晶小挂饰，闪闪的，很漂亮，没想到李波还能有这种心思，葛梦玲笑了笑，但是她更没想到的是，当李波把盒子的盖子打开，借着水晶挂饰的微弱闪光，她发现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整套《清华状元笔记》，这是今年书店里早就脱销了的书，葛梦玲因为当时自己下手晚了没有买到，郁闷了好久，她不知道李波这是从哪里淘来的，见到这个东西的她瞬间学霸体质附身，兴奋地抓起书来惊呼道“李波，你太棒了！”
    李波看到她开心，也在那里呵呵傻笑，但是心里依然在想那几个要配合仪式感的家伙到底去哪里了。
    他正琢磨着，突然操场斜对面的角落“嘭、嘭”地几声响，突如其来的响声把葛梦玲吓得一惊，书差点没掉地上，李波护着她，两个人转身就看到那边的天空瞬间绽开了数十朵彩色，一下把夜幕照得特别明亮。
    原来李波和大家虽然约定了时间，但是忘记对接地点了，所以刚刚在操场上，几个舍友在漆黑的夜色里一顿好找，影影绰绰里感觉前面两个挨在一起的人应该就是李波和葛梦玲，一看“李波”要把自己什么东西给“葛梦玲”的姿势，立刻就配合着在后面开始放烟花、拉横幅。
    但是好巧不巧，此时烟花下几个舍友找错的人，正是苏末和郑阳，两个人也是被突然腾空而响的烟花吓了一跳，但是紧接着借着烟花绚丽明亮的光，苏末转身就看到了同时看到了自己的杨小墨。
    大个这边刚拽着横幅准备开始喊“志在榜首，百日必胜”那八个字，张浩和王一哲迅速意识到不对，赶忙制止住了他，几个人再看杨小墨的眼神里，瞬间像噬了火一样，怒气冲冲地瞪着苏末和郑阳两个人。
    原来郑阳发现苏末从开学后情绪一直不高，知道她一方面因为爷爷的离世，一直在那股伤心里没有缓过神来，另一方面又因为杨小墨的事情，也是万分难过，所以今天晚上特意约她来操场散步聊天，刚才两个人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宿舍，因为天气有些凉，苏末打了个喷嚏，郑阳便去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就在这个间隙，后面突然就放了一堆烟花，而杨小墨就正好看到了郑阳把自己的衣服披到了苏末身上的情景。
    几个男生见势头不好，正准备悄悄离开，李波领着葛梦玲从远处跑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道：“你们怎么还放错地方了呢，快看，那是我写给你的横幅！”
    李波指着大个手里的横幅对葛梦玲说着，但是紧接着两个人也同时意识到了眼前的氛围不太对，然后他们就看到杨小墨一个健步冲到苏末面前，把郑阳的衣服一把拽下来扔回到他怀里，然后转身用力拽着苏末的胳膊就走。
    郑阳自然也不甘示弱，他哪里容忍得了杨小墨这样直接挑衅自己的嚣张举动，立刻就冲了上去扯住杨小墨的衣袖。
    “你想干嘛？”
    杨小墨见他上来，一下把苏末推到身后，怒气冲冲地使劲扬起郑阳抓住自己的衣袖，试图甩开，但是很明显，两个人的力量不分上下，所以在那里一阵撕扯。
    “你究竟懂不懂基本的礼貌？”郑阳一边和他僵持着，一边反问道。
    “这种问题，还轮不到你质问我！”杨小墨恨恨得回击。
    同时，杨小墨再一用力，一下就甩掉了郑阳的手，同时还把他晃了一个趔趄，郑阳因为差点没摔到，愤怒得起身冲着杨小墨的左脸就是一拳，但是苏末看到了，一下挡在了前面，幸亏郑阳眼疾手快，迅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同时把苏末推开，杨小墨怕苏末会摔倒，本能地回身过去想扶着她，郑阳就趁着这个间隙，“啪！”得又一下打在了他的左脸上。
    杨小墨哪里肯吃这个亏，立刻用尽全身的力气上前，对着郑阳的右脸同样重重的一击。
    苏末再回身看到郑阳鼻子里好像在冒血，他也瞬间红了眼，吼了一声又要扑上来，苏末一下拦在了两人中间，对着旁边几个男生大声喊道“快拦住他们啊！”
    几个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弄得有些懵，听苏末一说，自然过去先使劲儿抱住郑阳，以免杨小墨再受伤，而另一边，杨小墨也被苏末死死抓住。
    “不要再打了，立刻停止，停止！”
    苏末像疯了一样对着他们分别喊道，好一会儿两个人才稍微恢复了一些平静。
    郑阳甩开抱着自己的几个男生，转身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搭在肩上，对着杨小墨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充满挑衅味道地说了一句：“好，今天看在苏末的面子上，我放过你，但是，你要记住一句话，我能给她的，你永远都给不了！”，然后留下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就往操场外走去。
    杨小墨听他这样说，一下又燃起了怒火，紧接着就想在后面冲过去，苏末也意识了到他的意思，死死从后面拽住了他。
    围观的几个人心里明白，这个时候是留下他们两个去单独解决问题的时候了，所以便都心照不宣地齐刷刷选择默默离场。
    看着操场上就剩下自己和杨小墨了，苏末这才慢慢走到他前面，认真查看了一下杨小墨的脸，果然嘴角有些淤黑。
    “疼吗？”
    苏末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心疼地试图伸手去触摸一下那个地方，没想到杨小墨却一下把脸别过去，不想让她动，然后苏末的手就僵在了那里，她想了一下，又收了回来，低下头想继续说些什么，杨小墨看到了她的反应，更加莫名得感到恼火和委屈。趁着苏末毫无防备，他索性伸手直接去拽住她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带着她一路小跑，穿过大半个寂静的校园，来到了那条有凌霄花藤的长廊下。
    “杨小墨，你冷静一下！”
    不由分说地被杨小墨拽着跑了一路，苏末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她此时一边揉着被他弄痛的胳膊，一边说道：“你不要这样冲动，郑阳是我的朋友！我——”“不要说了！”杨小墨突然咆哮着止住了苏末的话，“为了你的好朋友拼命地阻止我，那我算什么？在你心里我们谁更重要一些呢？”
    苏末被他突如其来的暴躁给吓了一跳，然后杨小墨就那样一步步逼着苏末倒退，嘴里不依不饶地质问着，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决定不想再继续隐忍下去了。
    “苏末，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但是这个时候安慰你的不应该是我吗？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为什么？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有些东西我给不了你吗？你说啊？说啊！”
    苏末从来没有看到过发这么大火的杨小墨，她彻底被吓到了，只得被他逼得一步步向后，直到退到一根石柱那里，再也无法后退，而此时的杨小墨竟然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然后使劲儿将自己的唇一下附在了她的嘴上。
    所有的一切瞬间都安静了下来，苏末像被电到了一样全身僵立在那里，一瞬间一动也没法儿动，杨小墨兀自将自己的唇在那张突然冷却下来的嘴上静静缠绵，直到那里的温度慢慢变得炽热……
    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苏末，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彻底弄晕了，她只感觉自己无法清醒控制自己的行为，接下来还有一个念头本来是要躲开，头却被杨小墨死死地摁着，根本动弹不了，她又试图通过胳膊挣开他，但是杨小墨却把自己搂得更紧了，她只能无济于事地用手不停拍打他的肩膀来表示抗议。
    但是，随着杨小墨越来越热烈的情绪，她慢慢止住了自己无济于事的行为，而随着她不再挣扎，杨小墨竟然也慢慢停了下来，然后渐渐地，他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苏末的脖子上，语气一下就变得哽咽。
    “你凭什么要对我说结束？”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充满了委屈和无助，“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啊，为什么你单方面说结束就要结束？明明是你招惹了我，我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你告诉我，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我可以改的，可是你不要说结束好不好？”
    杨小墨说到这里，苏末感觉有一股热流流到了自己的衣服里，她终于也忍不住了，两只垂在那里的手，慢慢抱住了杨小墨，其实在这一刻，当杨小墨把自己所有无助的一面暴露出来的时候，她是真的动摇了。
    “我也可以不走的。”只是刚刚有了这个动摇，杨小墨的这句话又让她立刻清醒了过来。这么好的杨小墨，这么完美的杨小墨，她怎么可以耽误他呢？他本来就有自己更高的天空要飞翔，她不该因为自己的这些感情束缚了他啊。
    想来，加上这次，这已经是第三次和他道别了，其实从第一次在湖边，第二次在上次那次短暂的见面，苏末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地道别，他只是想让这个男孩子在本属于自己蓝天，可以心无旁骛地飞翔，而另一方面，她也一定会努力去追赶，她相信，如果他是她的，那么总有一天，她是有能力飞到他身边的，而如果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她怎么舍得因为他对自己的喜欢而耽误他呢？
    想到这里，苏末再次坚定了早就做好的决定，她一下把杨小墨推到旁边。
    “不要这样子，一定要让我亲口告诉你，我后悔了吗？”
    “苏末——”似乎意识到苏末接下来要说什么，而杨小墨也特别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所以他用最后的倔强试图扭转她，“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可以把你的难过告诉我，但是你不要这样好吗？”
    苏末的眼神平静淡漠，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缓慢而显得有力。
    “告诉你？然后又可以怎样？我的爷爷会回来吗？外面的流言就可以止住吗？你是自己说不去留学就可以不去的吗？”
    苏末眼里夹着泪水，嘴角却掠过一丝苦笑。而杨小墨听她最后一句话，瞬间被击垮的样子，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原来这才是他们永远都过不去的坎，因为他和她早就注定只能做两条平行线，擦肩之后便再也逃不过各奔东西的命运。
    “我承认我后悔了，我们都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而事实上我们什么都不是，杨小墨，你不要再这么天真了，其实我和你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到此结束吧，趁着开始得还不算太久”，苏末说着，眼泪在眼里打转，只是强忍着。
    “你说什么？”杨小墨战栗地望着苏末。他试图去抓住苏末的肩膀，却被苏末轻轻把手推了下来。
    “对不起，再见！”
    苏末笑笑，然后转身慢慢得离开了，她走得跌跌撞撞，眼泪止不住一滴滴掉落。
    杨小墨听着苏末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有锥心的痛，他很想去辩解，但是却发现自己没有辩解的理由，他确实什么都不能做。
    “是的，郑阳可以安慰你，许子夏可以默默关注你，就连叶静都至少可以陪你聊聊天，而我——确实什么都不能做！”
    杨小墨望着苏末的背影喃喃自语，然后他突然攥紧了拳头，对着旁边的石栏杆猛得就是一拳，红色的鲜血便顺着栏杆一路流了下来，他的眼神就像受伤的野兽那样疯狂却充满委屈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