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新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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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杏在梁山市拖拉机制造厂勤勤恳恳、尽职尽责地工作了三年，却毫无发展。开始两年，厂里乘农村土地承包到户，农民急需小型拖拉机的机会，大量生产小四轮拖拉机和手扶拖拉机，红火了一阵子，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小型拖拉机的饱和，他们的产品开始滞销积压，渐渐资金周转不过来，只好减少产量，工人工资屡屡拖欠，不能按时发放。这时，社会上刮起一阵风，说企业只有做大、做强，才能增强抵御风险的能力。于是他们向外谋求发展。不久和洛阳第一拖拉机制造厂合并，成为洛阳拖拉机制造厂的一个分厂；洛阳拖拉机厂派出一个中层干部来梁山分厂当第一厂长，并且带来一些订单。不过他们厂仍是单独核算。这样又维持了一年。到了第四年，洛阳也没有订单来了，他们派来的厂长也回去了，把工厂又交还了原来的厂长，联合已名存实亡。他们一无定单，二无资金，只能生产一些拖拉机零件，开展拖拉机修理业务。工厂再也养活不了那么多工人，只好大量裁员下岗。杏，一名工程师，本科大学生，也成了下岗对象。
    杏每月工资四百多元，近年由于工厂效益不好，每月只能领到二百多元，勉强维持个人生活。要是来了亲戚朋友略略招待一下，或者买件新衣服，给家里寄点钱，就入不敷出，只好借账，但接下来就要省吃俭用好几个月。她的同学有到经济特区工作的，月工资两三千元；李，一个高中毕业生，一无所长，月工资竟然四千多！衣锦还乡，将五万元带头投资大梁山旅游开发，赢得乡亲一片赞誉。相比之下，她觉得委屈，寒心，心里极不平衡：在学校，我的学习成绩、工作能力、思想表现，哪一样也不比他们差，现在工资却最少。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不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吗？难道我比他们付出的劳动少？她怎么也不承认。思想开始动摇，对国企的工作失去信心。如今竟然被裁员下岗了。按说她也没有多少留恋，现在工厂只能搞修理业务，小打小闹，要她一个大学生工程师其实也没有用途。她只是觉得委屈和不理解：我这么努力地工作，尽职尽责，任劳任怨，最后竟然被炒鱿鱼。但是，她并不承认自己没有能力，不承认失败。她想：他们都能找到好的工作，拿高工资，难道我这个省工学院的高材生就不能？于是她决定也到特区打工，另谋出路。想到到特区打工，杏又想到了李：他一直要我原谅他，多方寻求帮助我，多次给我寄钱；如果他知道我要到特区找工作，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我们也好再次握手言欢，旧情复燃，重归于好。但是再三考虑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不能让李看到她的失败，落魄，她的无能为力。最后她决定打电话给她在特区工作的一名大学同学，叫他帮助找工作。没有想到这位同学是杏以前的追求者未被接受的，他心存嫉妒，竟然由爱生恨；如今见杏工作不得意，竟收起矜持，放下架子，主动找他帮助找工作，便有些幸灾乐祸。他想起杏在大学的骄傲，对自己的藐视，半开玩笑说：“你怎么也想到特区工作？不是开玩笑吧？这里可没有铁饭碗，人情冷得很，一点不好就被炒鱿鱼！哪有在内地工作舒服。我到特区工作，是因为我学习成绩不好，业务能力太差，不能适应地方工作。你不同，你是工学院的高材生，学习成绩好，业务能力强，没必要到特区受这个委屈。我劝你还是留在内地工作吧。”杏见他不念同学之谊，不忘旧愤，说话尖刻，便说：“你不愿帮忙就算了，没必要说这些风凉话。请你记住，在学校，我不比你差，到特区，我也不会比你差！你看着吧！”愤然丢下电话。她想，特区都是外企，不讲人际关系，全凭能力，找工作何必找他，自取其辱？于是她决定独自前往深圳，凭着自己的能力在特区闯出一片新天地来。
    杏不像其他下岗女同志，还等待重回拖拉机制造厂，她一直是个有独立意志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坚决地走下去。她到厂里领了微薄的失业金，回家看望了父母亲，只身来到深圳，既不托关系也不找熟人，全凭自己的知识本领找工作。她每天看报纸，查广告，奔走于中外各个工厂，公司，她相信深圳这地方总有人慧眼识珠，会赏识她的学识，接纳她的。
    这天，杏看到李氏电脑公司的招聘广告，立即前来应聘。应聘者很多，却只有一个职位，她凭着在大学学习的科学知识和几年来的工作实践经验，抖擞精神，沉着应战，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击败所有对手，被录取了。她舒了口气，以为工作生活从此有了新的转机和开始，她就可以安下心来大干一场，大展宏图了。她相信，凭她的学识和能力，她不会比她的那个同学差，也不会比李差，今后她的工资待遇一定不会比他们低。强烈的好胜心理，使她仍然忘不了那个同学对她的羞辱，以及李的成功给她造成的心理压力。
    第二天，她穿好服装，对着镜子认真化了妆，着意打扮了一番。因为她听说深圳的公司很讲究员工的仪表形象，从昨天的考试就可以略见一斑；不像在内地，穿什么衣服都能上班。她看着镜面中的自己依然青春靓丽，面若山花，目似流泉，身材娇好，服饰时尚，满意地笑了笑。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拿起手提包，高高兴兴到公司上班，期望一个新的开始。
    杏下了出租车，抬头看着李氏电脑公司新建的办公大楼，十分壮观气派，想着自己今后就将天天在这里上班，心里一阵激动。她从手包里拿出小镜子又照了照，略略整了整发型，然后迅速向公司走去。
    刚迈进大厅，不想前来迎接她的竟是李。李身材魁伟，西装领带，风度翩翩，主动上来招呼：“杏小姐，欢迎你加盟李氏电脑公司！”
    她十分惊讶，但很快想起李几年前就来深圳打工，便站住脚步说：“原来，你也在这家公司？好啊，以前，咱们是同学，现在，咱们是同事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见她误会了，介绍说：“他是李总，我们的老板！”
    杏听了犹如一声惊雷，立即惊呆了。她看着李，回想起以前自己常以胜利者的姿态对他的一次次批评和责备，而眼前的他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已是李氏电脑公司老板，而自己却是个下岗后的求职者，不觉满面羞惭，觉得无地自容，于是也不答话，转身便走。
    李急忙追上她，诚恳地说：“杏，请你留下！以前都是我不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伤害了你的感情；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悔恨自责。今天能在这里相见，让我有了再次向你赔礼道歉的机会，我真诚地请求您的原谅！”
    杏站住说：“你没有错，爱谁，恨谁，娶谁，抛弃谁，都是你的权力和抉择。这与我不干，你没必要再三向我赔礼道歉，我早已听腻了，不想再听。”说罢愤然离开。
    机会难得，李紧追不舍，说：“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其实有许多误会。今天咱们暂且不谈这个，以后我会慢慢向你解释的。你不是来求职吗？我可以提供最好的条件，充分发挥你的才干。为了工作，一定请你留下来！”
    杏摇摇头：“不需要。你是老板，我是求职者，咱们都有选择的权利。谢谢你录用了我。但是，我不愿意在你这里任职。”说完又走，出了大厅，向着人行道走去。
    李见杏已经离开公司，离开员工的视线，忙赶上拦住她说：“请留步！我知道，刚才绝不是你的心里话。其实，你是很愿意在这里工作的，因为你不是个绝情的人，一直都在关心我，鼓励我。这些年我们虽然不在一起，但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能感受到，体会到。人只有爱之深才会责之切。你虽然当面责备我，污蔑我，又在信上奉劝我，激励我，警告我，言辞激烈，不留情面；但是我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你的那份真挚的感情。所以，我虽然一时错了，但是我没有永远错下去；我虽然一时跌倒了，但是我没有永远趴下。我从失败中接受教训，从你的责骂中警醒，在艰苦和贫困中挣扎着站起来，用我的体力，我的智慧，我的精神，我的毅力，奋斗不息。今天我终于成功了！这是我艰苦奋斗的结果，桃大力支持的结果，也是你多次批评激励的结果。我能理解你。也请你，理解我，不要判我死刑！”
    杏听了李的大篇陈述，回想起过去李对自己的种种关怀呵护和一次次无微不至的帮助，照顾，回想起这些年自己对他的思念和追悔，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痛苦地摇着头、捂着耳朵说：“以前的事请不要再提了！逝者已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无可挽回！”说完含着眼泪挣脱李，踉踉跄跄继续往前走去。
    李追上，一把拉住，急忙说：“不！我们可以从头开始。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都是会变化的，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错误可以改正，误会可以化解，冬天过去就是春天！这里是深圳，李氏电脑公司，一个崭新的地方，一项崭新的事业，正等待我们忘记过去，面向未来，携手并进，共同开创美好未来！我诚恳地请求你留下来帮我，让我们一切从头开始！”
    杏痛苦地摇摇头，叹息道：“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你已经有了桃，她会尽心尽力协助你创业，打拼；你不再需要我。”
    “不，你想错了。电脑公司的事，桃帮不了我：她没受过高等教育，不懂电脑；再者，两个家庭，一个孩子，都需要她照顾，也实在离不开。另外，她热爱家乡的旅游事业，现在已经是梁山县旅游总公司的副总经理，家乡需要她，领导器重她，她已经找到适合自己发展的岗位，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没有时间再来帮助我。你是理工科大学生，有知识，懂技术，有能力，只有你能帮助我！”
    “你别这么说。来深圳求职的大学生多得很，有知识、懂技术、有能力的多的是，凭着李氏电脑公司的实力和信誉，你什么样的人才都招得到的。”
    杏又欲挣脱。李拉住不放，大声说：“你可知道，人才易得，忠心难求。人才可以招得到，忠心也是可以招得到的吗？“
    尽管李说得情真意切，又合情合理，但是杏去意已决，她流着眼泪依然摇头：“请你不要再纠缠我，我是不会和你合作的，因为我们在一起，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你有你的公司，自然招得到人才；凭我的知识和能力，在深圳也能找到工作。咱们还像这些年一样，各干各的、互不干扰，各自心中留一份美好回忆，这样不是更好吗？你何必死死缠住我，非要勉强拉在一起、让我们都痛苦呢？”
    李不管杏怎么说，怎么企图挣脱，只是紧紧拉住不放。这些年他常常想，桃、李、杏同乡同学，十多年相互依靠，休戚与共，形影不离；一旦分开，天南地北，山高水远，再难聚首，忧思绵绵，岂有绝期？他和桃是夫妻，虽然不在一起，每年还有几次见面机会；和杏，虽是同乡，由于工作性质和岗位不同，你来我往，阴差阳错，总难相见，已是形同陌路。为此，他不止一次伤心落泪，夜不能寐。今日天赐良机，终得在深圳相见，他岂能错过？李坚决地说：“不！这辈子不能争取你参加李氏电脑公司，我办公司还有什么意义？杏，难道你忘记了？以前你可是对我说过的，我没有好消息不要打扰你。这话我一直牢记在心，耿耿不忘。这些年我忍辱负重，拼死拼活地干活，赚钱，学技术，学管理，就是为了干出成绩来，给你一个回答，一个惊喜。现在，我终于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这难道不是好消息？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你，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我是决不会让你走的！请不要再推辞。说吧，要什么条件你才肯答应留下？”
    其实，杏也一直记着自己说过的话，期待着李重新振作起来，发挥才干，干出一番事业。李果然把她的话牢记在心里，落实在行动上，下决心离开桃，离开家乡，前来深圳打工，这些年吃苦耐劳，艰苦奋斗，苦心经营，不负所望，开办了自己的公司，终有所成。而且他对她的感情真诚执着，依然如故，历久不衰，感人泪下。她不能再推辞，也实在找不出理由再推辞。于是她擦干眼泪，想了想说：
    “好吧，你一定留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便留下；不答应，请别怪我不肯帮你，立即放我走人。”
    “一百个条件我也答应。请开尊口！”李转忧为喜，连忙答应。
    可是杏却流出眼泪来，淅淅沥沥，不能自已。许久，她慢慢地说：
    “小时候，我最喜欢你的名字，视为珍宝，崇为神圣，每天念在口里，想在心里，听在耳里，写在纸上，保存在日记里，唯恐丢了，忘了，被人抢去了。可是，自从你和桃发生了温馨旅社的事情之后，我最恨你这名字：什么李？就是离，分离，离别！这个李字，我再也眼见不得，耳听不得，心想不得，口念不得。进而见之生恨，闻之生厌，思之伤心，念之痛心！所以，要我留下帮你，你必须把这名字改了。从此，目不见之，耳不闻之，则心才能不思，不想，不恨，我才会忘记那场羞辱，我们的交往、友情，才会重新开始。”
    这叫什么条件？简直是故意刁难。虽然他说过一百个条件也能答应，但此时他也为难了。他看着杏，一时不知所措。
    “一定要改吗？”
    “一定要改！改成季。又是一季东风起，万紫千红再逢春。唯此，我心里的冰冻才能化解，消除。”杏坚决地说。
    李无奈，只得哀求道：“杏，你要惩罚我，可以，我是该受到惩罚。请你不要为难我：我这名字用了三十年，在家乡，在深圳，也算小有名气，而且我的公司也是用它注册的，怎么能改？请你再提别的条件，职务、工资、住房，什么都行，我一定全部答应你，决不推诿！”
    杏流着眼泪摇摇头：“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职务、工资、住房，其余全不在意！你如果觉得为难，执意不改，我也可以理解。其实现在，我们确实不适宜在一起了：你和桃已经结婚生子，我至今还是孤身一人。单身女人是非多。以后桃知道了我在你这里，她会怎么想呢？你不担心不久就会有一场风暴吗？当初，你选择了和桃在一起，我所以坚决离开你，就是怕人家说我是第三者。现在就更加害怕了，因为一个单身女人最怕瓜田李下，被人怀疑。”
    “不，不，你千万别这么想。桃李杏春风一家，我们是三个一起玩着长大的好伙伴，好同学，同龄同岁，不分长幼，不分先后，在我们三人之间，完全是平等的，谁都不是第三者，谁都无权排斥谁。我一直都是这么想、这么做的。我想，桃也会这么想，对于我这么做，她也一定会理解的，因为她也觉得温馨旅社的事是错误的，既害了我们自己，也对不起你。”
    “不，这只是你的一人之言，并不代表桃的看法，所以我还是担心将来会有一场风暴把我卷进去，让我里外不好做人。我看，你还是放我走吧，你没有必要为了改正过去犯下的错误冒这么大风险！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我所以坚持这么做，并非要故意为难你，实在是你要我为难，我不得不这么做。希望你理解。”
    李无言了。他知道，杏对以前他和桃在温馨旅社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不能原谅；如今又害怕桃不理解，借机寻衅闹事，使她和他不好工作，不好相处。他认为这些都不是理由，他都可以不顾。为了留住杏，重修旧好，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道歉，悔过，争取原谅，徘徊再三，只得答应：
    “好，你既然一定坚持，千难万难，我也只好答应你，也算是对我的惩罚吧。我一定要让你看到我对你，对桃，始终是一视同仁、一样对待的，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诚心诚意的，并没有欺骗你。以前的那个李伤害了你，没有尽心尽责关心照顾你，改了也罢。今后，我要给你一个全你新的李，只会关心帮助你，不会再伤害你，一定让你满意！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希望你能答应我。”
    他看着杏，像在乞求。杏点点头：“说吧。“
    “既然我下决心改了名字，从今以后就是一个全新的人了。李以前所做的错事，对你的伤害，以及在你心中留下的坏印象，就让它像一场噩梦，一阵烟雾，随风飘去，飘得无影无踪，在我们之间不存一点痕迹，一丝印象。让我们以全新的面貌，全新的姿态，全新的感情，重新开始，在这气候温润、四季如春，政治改革开放，形势一片大好的南国新城深圳，让李杏同芬芳，同沐春风里！”李满怀深情说出自己的心愿。
    杏抬头看着李，聚精会神听他说话。“让李杏同芬芳，同沐春风里。”她记得这话是她高三时候写给李生日贺卡上的句子，不想李至今仍然牢记在心，知道这是她的愿望，希冀。当初，她是多么渴望李能答应她让“李杏同芬芳，共沐春风里”；可是自从桃设计了温馨旅社事件，她知情后，犹如一把利剑，斩断情丝，令李杏分驰，从那时起，这个美好希望就化为了泡影，熄灭了，消失了。一想到这件事就让她难过非常，悲痛欲绝。没想到事隔多年后，李终于答应她要达成她当初的心愿。她被感动了，不觉泪流满面，郑重地点了点头。李也流出眼泪。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四目相视，情意无限。
    第二天，李更名季，公司改名季氏电脑公司，分别到公安局和工商局办了更名手续。杏也正式到季氏电脑公司上班，李任命她为总经理助理，协助他处理公司业务，在工资、住房诸方面给予她特别优惠待遇。
    杏从这一系列事情看到李对她的诚意和爱心，深受感动，决定抛弃前嫌，安下心来，全心全意帮助李处理好公司业务，不辜负他的信任和重托。
    杏从了解基本情况入手，不久就掌握了电脑公司的实际状况，发现了一些要改进、改善的地方，在她的建议和帮助下，电脑公司重新修订了管理制度和经营理念，奖勤罚懒，重奖创新者和有重大贡献者，扩大进货和销售渠道。不到一年，公司就有了重大突破，营业额大增，于是又招聘一批员工，开办两个分公司。从此季氏电脑公司声威大振，在深圳也算小有名气。不过人们难忘旧情，依然叫他李老板，称公司依然是李氏电脑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