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新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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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看完丁凯的日记心里沉甸甸的，感叹世情险恶，人生无常，对丁凯的遭遇不无同情之意。慢慢思考，她又觉得丁凯落到如此境地，自己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丁凯毕业工作后，如果自己不是把学业看得那么重，把对小明的家教看得那么认真，假期抽出时间去看看他，沟通沟通思想，加深加深感情，也许他就不会对他们的爱情失去信心，以致受玲的诱惑，落入陷阱。然而丁凯并没有怪罪她，只检讨自己追名逐利，见异思迁，有眼不识金香玉，遇见一个坏女人，伤害了一个好女人，深感对不起她，至今悔恨不已。她又翻回日记开头，看着扉页上的那个滴血的“悔”字，读着下面的文字：“悔字在心，每时每刻。”她似乎觉得这颗滴血的心脏，就是丁凯此时此刻的心，这些文字，就是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这一次，也许他是真的知悔了，而且悔极了，悔透了，一致整个心都在流血。透过文字，她似乎看到了丁凯那颗滴血的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图。”如此一想，她又觉得那天在酒桌上，当着张总和李的面，对丁凯太过分，话说得太绝情：除开爱情，即使普通同学多年不见，如今见面，也不该让他那么尴尬，下不了台，自己实在有些不近人情。然而覆水难收，话已经说出去了，事情已经做过了，再后悔也收不回来了。于是她又想，反正同在一个城市，什么时候遇见他，当面说一声“对不起”，即使不能挽回昔日的爱情，起码也不失同窗之谊。
    光阴荏苒，看看又是半年有余。一天，李从外面回来拿回一个精装的笔记本，放到杏面前的办公桌上说：“看来，这次丁凯是真心悔过了，上次受了拒绝却不灰心，这不，悔过日记又送来了。这要让张总知道，更要慨叹王康不及丁凯能知错认错了！”
    杏看了一眼说：“知错认错有什么用？春天去了能追得回来吗？鲜花谢了能再开吗？”李说：“怎么不能？你不听有首歌唱的吗：花谢花又开，春去春又来。”杏叹了口气说：“可惜人不是自然界，没有轮回。”李说：“既然知道人生苦短，不能轮回，何不抓紧时间，莫再蹉跎，奋起直追，莫让春光付水流！”杏听了默然不语。李说：“丁凯已经知错认错了，两本日记，少说也有几十万字！朝晖夕月，呕心沥血，不是真心实意认错悔过，希望得到你的原谅，重修旧好，何至于此？你看了，总要给人家个回音吧？事不可做得太绝，让人家太伤心。”杏虽未答话，心里却有同感，有些悔意。
    晚上，杏回到住处，来不及漱洗，急忙翻开丁凯的日记来看。只见扉页上用蓝笔画了一轮明月，中间一个大大的“思”字；她明白，这是“明月寄相思”的意思。这让她想起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特别是那两句千古名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她翻开正文看。第一篇的题目是《天不老，情难绝》。她知道这是宋朝词人张先《千秋岁》中的句子，下面两句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写他对她的思念无穷无尽，绵绵不绝，一直会到终老。第二篇的题目是《相思一夜情多少》。写他夜晚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和她时而共同编辑《工院生活》，时而牵手在校园里散步谈心，时而一同走出校园看电影，听音乐，漫漫三年之恋，如今回首，反思，品味，情意无限。第三篇的题目是《明月不谙离恨苦》。写一年四季无论严寒酷暑，当明月升起的时候，他总会站在寂静无人的地方，望着一轮明月苦苦思念她，感叹“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第四篇的题目是《一寸还成千万绪》，写他思念她的酸甜苦辣，千情万绪，无穷无尽。……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旧情复燃，泪雨滂沱,痛哭起来。哭着哭着,不知什么时候竟依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梦中她看见丁凯向她走来，痛哭流涕向她道歉：“我有眼不识金香玉，受人蒙蔽，落入陷阱，既害苦了自己，又伤害了你的感情，如今后悔不及啊！”她说：“你知过悔过，痛改前非，我已经原谅你了。”于是两个人重归于好，手拉着手，向着开满鲜花的原野走去。醒来竟是一场春梦。
    她揉了揉泪眼，回忆了一回梦中的情景，又继续看丁凯的日记，直到东天欲晓，终于看完。她为丁凯的遭遇而惋惜，为他的不幸而同情，为他的痛悔而感动，还有日记中描绘的情景，那些优美动人的文字，让她犹如身临其境，身同感受。她觉得她看懂他了，理解他了，尽管他几次见异思迁，但是，他心里一直有她，从来没有忘记她，在他最困难、最痛苦的时候，想到的、寻找的、欲倾诉的还是她。人非圣贤，孰能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两本日记，几十万字，字字是泪，句句是悔，她为什么不能理解他、相信他、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呢？自己心里难道一丝同情、怜悯都没有吗？一定要判他死刑吗？她的答案是否定的，也就是说，她还爱着他，只是由于女孩子的矜持，没有表露、表达出来。
    匆匆吃过早饭，她到公司上班，顺便到办公楼下的邮箱里拿报纸。猛然间她眼前一亮，竟发现一封她的好朋友、大学同学慧敏从美国洛杉矶寄来的信。慧敏到美国去了？留学？还是结婚？她很快就否定了留学，因为慧敏的上封信说她父母托人把她调到科研单位，工作很顺心，还邀请她去玩，并未说及出国留学的事。那一定是结婚，和张新？他姑妈那样反对，可能吗？她急忙拆开信来看，果然是和张新结婚。她说，由于张新的坚持，他姑妈终于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同意张新和她结婚，就在上星期，她和张新在教堂举行了婚礼。这一刻，杏的眼圈湿润了，她为她的好朋友、好同学慧敏和张新高兴，是他们对爱情的执着坚守，才最终有了一个幸福圆满的结果。
    由慧敏和张新，她又想到自己和丁凯。两人经过这么多年，合合分分，现在又一起来到深圳打工。尽管丁凯走过弯路，伤害过她，但他认错知悔了，口里心里，字里行间，一个悔字以蔽之。重要的是她心里还留恋他，爱着他。她觉得不应该让丁凯继续悔恨下去，流浪下去，她要挽救他，温暖他那颗备受伤害的流血的心，让他鼓起勇气，发挥才华，献身事业。因为丁凯是有才的，他曾是工院学生会的学习部长，《工院生活》的主编，聪明智慧，出口成章，才华横溢；当初，她就是被他的才华吸引。。
    上午，她帮李处理完公司事务回到办公室，再三考虑，她郑重地对李说：
    “请你告诉丁凯，周日上午，我约他在海边散步谈心。”
    “你终于肯原谅他了？”李惊喜地问。
    “哎，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能如此诚心诚意，呕心沥血，把自己这些年的想法和经历写成日记，洋洋几十万言，字字血泪，真情告白，可见确有悔改之意。我也不能太过分，叫人家说我铁石心肠，不近人情。”杏点点头，满脸红霞。
    李似乎觉得杏说的这个“人家”是指他，便说：“感情在自心，不在人说。人无完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也犯过错，知道悔错的痛苦，改错的艰难。丁凯能知错、悔错、改错如此，已经很难得了。应该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中国人讲究‘恕’道，能恕人也是一种高尚品德。可见你已经悟道了。祝贺你！”
    周日上午，深圳海滨。杏和丁凯手牵着手在沙滩上散步。
    丁凯久久地看着杏追问道：“你，真的原谅我了？”杏点点头。
    “谢谢你不忘旧情，慈悲为怀，终于肯原谅我！”他有些激动，眼圈湿润，连忙把眼镜摘下来擦拭。
    “你应该谢谢你自己，是你的日记，你的真诚悔过感动了我，融化了我心中的块垒，最终使我改变了对你的看法。”
    “不，我还是应该感谢你，是你的忠诚和善良给了我悔改的决心和信心。”
    “你虽然容易见异思迁，但是，我确定你不是坏人，所以，我才决定给予你悔改的机会。”
    “我再也不会见异思迁了，两次教训，足够我记取一辈子。我向你保证，今后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你一个。你如果不相信我今天的保证，还可以继续考验我，一年、两年，都可以。这回，我保证经得起考验。人可一错再错，不可第三次犯错。”
    “我相信你，不再考验你了。以前，我们因为互不信任，互相考验，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如今，我们都过了而立之年，再也耽误不起了！”
    “你是说，我们可以重归于好了？”
    杏点点头。
    “我们可以结婚吗？”
    杏又点点头。
    丁凯高兴极了，有些忘乎所以，他抱住杏深深地吻起来，并不顾及海滩上的游人。
    杏要和丁凯结婚的消息迅速传遍李和张倩的公司，两人得知十分高兴。张倩对李说：“看来我们的牵线搭桥是做对了，这对牛郎织女煎熬了这么多年，终于鹊桥相会了。”李说：“这些年，我一直为杏的婚姻大事犯愁，也试着给她介绍了几个，她总是不满意，原来她心里还想着丁凯。这回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张倩凑到李的耳边说：“我还以为你要一直把杏留在身边，做桃李杏春风一家、一体的美梦呢。”李脸红了，说：“张总，您这是什么话？我有那么卑鄙吗？我是把杏当作同乡的妹妹。”张倩撇撇嘴：“桃不也是你同乡的妹妹吗？怎么成了你的夫人？杏难道就不能？桃李杏春风一家嘛！”李辩解说：“桃李杏春风一家,是说我们三人都出生在春风里，又是同岁同学，就像一家人。哪是您那么理解的？只凭想象，望文生义，无中生有。”
    不想这“无中生有”四个字竟戳到张倩的痛处，她粉腮顿红，分辩说：“不‘无中生有’怎么办？有等于无，那么无自然可以当作有了。所以，我要生出一个有来。既可掩人耳目，又可自我安慰，有何不好？正如《红楼梦》上的癞头僧所说:‘无作有时有还无。’你认真想想，难道没有一点道理？”
    李明白张倩的心意，知道她这么做，内心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的，很是同情她，便说：“人生百态，生生死死，分分合合，有有无无，是是非非，不过都是一种状态，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这‘无中生有’，确实有些道理，符合辩证法。”
    李找到杏，问道：“你们的婚礼打算在哪里举办？回家还是在公司？如果在公司，我来为你们操办。”杏说：“我和丁凯商量了，打算到北京旅游结婚，就不举行婚礼了。先到他家看看他妈妈，领了证，然后到北京旅游，回来时再到我家看看。”
    李想，杏的父母亲都是爱热闹的，杏考取大学时，他们家又是请客又是放电影，如今女儿结婚，岂能不大操大办？因此问道：“你爸妈知道也同意？”杏说：“他们一开始不同意，说闺女出嫁是大事，怎么能无声无息的？我再三解释，他们也就同意了。”
    李又想到杏和丁凯都是租住的私家房，面积小，家具又陈旧，不宜用作结婚，便说：“我在市郊有一处房子，买了几年了，因为离公司远，上班不方便，平时很少去住，只有桃或家里人来时住过几回。装潢和家具都是好的，不如借给你们做新房。”
    杏说：“我们原来的租房都退了，新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做新房，家具也买了几件，足够用了，就不麻烦你了。再说桃和你家人来也是要住的。还有一点，就是——丁凯最忌讳住别人的房子，因为以前他上过当。”
    李知道杏说的上当，是指丁凯上次结婚住的是玲家买的房子，后来玲拒绝给丁凯母亲居住，终于导致离婚。李叹息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既然他忌讳，我也不好再劝，否则，还认为我另有所图呢。”杏有些不好意思，说：“哪能呢。”
    李拿出一张存折说：“这里有四万元，算我给你的结婚贺礼，请收下。”杏坚决不收，说：“我和丁凯商量了，我们结婚，一不举行婚礼，二不办宴席，所以，谁的贺礼也不收。”李大不悦，说：“杏，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难道因为你结婚了就断绝了？以后就没有任何来往了？太叫我伤心了吧？这钱，你如果不收，今后，咱们大约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杏听了，一时潸然泪下，她想起自幼至今李对她的诸多好处来，包括今天她和丁凯重归于好，也多亏李精心策划，从中撮合。她一句话说不出，无声地接过存折来。
    李笑了，说：“这就对了，世界上还有比桃李杏更亲密的朋友吗？我和桃共同祝贺你们新婚愉快！旅途愉快！”
    半个月后，杏和丁凯回到深圳，按时上班，分别向同班同事散发喜糖。
    李和张倩都觉得有些亏欠他们，于是商量由他们共同出资，在东方酒店给他们补办一场婚礼，双方公司的管理阶层及友好知情者悉数参加。杏和丁凯感谢不尽，更加尽心尽力努力工作。
    半年后，杏怀孕了，为了照顾杏，丁凯把母亲从家里接来共同生活。翻过年，杏顺利产下一个男孩，两人商量，取名丁杏。丁凯母亲高兴极了，又想起去世的老伴，抱着小丁杏说：“孙子，你来得太迟了，可惜你爷爷没有看到你，他要是看到你，该有多高兴啊！”说着竟掉下泪来。
    丁凯安慰母亲说：“妈，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得好坏人，误了爸抱孙子。多亏杏原谅我，老天爷可怜我，才会把孙子送来给您抱，您该高兴啊才对。”
    老人拉着杏的手说：“是的，如今我抱上孙子了，我太高兴了！我们全家都应该感谢你，是你既救了丁凯，也救了丁家，我们一家才会有今天。”
    杏说：“妈，别难过了，以前的事谁对谁错，都过去了，就别去想它了。以后，我和丁凯都要上班，这孩子就拜托您老多照顾了。”
    老人说：“你们都有工作，尽管去上班。放心，这孩子交给我，我一定帮你们养活得白白胖胖、结结实实的。”
    李和张倩见杏和丁凯喜得贵子，都很高兴，分别送了许多婴儿的衣物玩具，亲自登门看望杏和小丁杏，表示热情祝贺。杏和丁凯感谢老板，设宴答谢。
    从此，丁凯一家四口、三世同堂，和睦相处，共同生活在一起。生活好了，心情舒畅了，丁妈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两年后，小丁杏能到处跑了，平时，丁妈带着他家里家外玩耍，周日，一家四口一起到公园散步、谈心，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