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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总还是相见了。”顾陵歌声音温和,陡然叹口气,“能在这里遇到你也算是好事一件,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要是没有遇到方圆,她就连休息都不得安宁,更别说能坐下和人闲话家常。她已经许久没有有安定的感觉了,真的折磨得人心焦。
“不过一年不见,大小姐竟……”顾陵歌一看方圆那欲言又止的架势,就跟是受在他身上一样。她抬手抚了抚额,和往常一样平静恬淡的看着他。
“那之后有什么打算么?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们一起就在这里住下。舒某虽然不才,护你和方圆安宁还是做得到的。”舒宇把玩着手上细长的筷子,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吊儿郎当样,但语气里不容置喙。
“虽然盛情难却,但是我想还是别了吧。”顾陵歌一点也不想安定下来。对她来说,定下来就意味着要考虑无数多的事,而且,她还有很多没去过的地方,怎么能就折在这里了?
“我想去西南。”顾陵歌仔细回顾了一下,自己去过北疆,虽然只是乱七八糟的住了几天;以前就跟着楚昭南去过南越,除了元洛花之外她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这个时节元洛应该没发芽;西边临海,她不是特别喜水,江南去过,再南边一些的海她就没兴趣了。再者说,她现在的位置应该还没过秦岭,就意味着还在北方,她更想向内陆走走。
“西南啊,那地方阴冷潮湿,你这身骨头去一趟,回来可能就得散架了。”方圆也认真的思忖片刻,然后得出的结论。他少有现在这样跟顾陵歌坐在商量的时候,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些,“况且现在不比之前,你身边一个可心的都没有,万一路上出个什么事,让我们怎么办?”
“你们现在这样……有区别么?”顾陵歌觉得方圆可能是之前一直这么说说顺嘴了,现在她哪里还背负着他们呢?是,琉璃庄一直都以她为脊梁骨,但事实证明,没了她他们一样运转良好,甚至还没那么打眼,这不就结了么?
“我……”方圆一时语塞,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这么想来的话,以前,一直都是他们再给她施加压力?这么想着,他脸色难看了起来。
舒宇咳嗽一声,看着桌上的菜肴也是语塞,这两个人不吃饭,不冷不热的聊废话聊了半天不说,还牵扯得方圆情绪都上来了。他花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哄得方圆没多少罪恶感了,可不想这么一搞又给整回去了,那自己不得亏死?
“先吃饭吧,有什么都等会说。”顾陵歌不知道方圆会不会难过。她已经习惯了一直站在上位发号施令,也习惯了背负着所有人往前走,她没觉得自己说错,所以无法和舒宇感同身受。但她好歹也明白了一些,也就动了筷子招呼方圆。
她从来没有看过别人的脸色,也从来没有到要考虑别人怎么想的地步,她一生活到现在,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人情世故,真的比蛇坑鼠窝还要可怕。
沉默着吃完这顿饭,收拾好了碗筷,管家走进来说是大夫来了。顾陵歌看一眼舒宇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突的在跳,但她还是努力压制下不舒服,跟着管家往院子里走。
那个大夫给顾陵歌的感觉很奇怪,不像是什么好人。反正她是没有见过哪个大夫会在眼角戴个师爷经常会戴的狗皮膏药的,也没有见过谁能把小八字胡留得那么让人不善的,虽然这胡子让人就不舒服;而且,一个行医救命的大夫,身上灰扑扑的一看就是道袍,颇给人不信任的感觉;他虽然不说贼眉鼠脸,但确实长得有些磕碜,让本来就小心翼翼的顾陵歌心上更是起疑。
坐定了之后,那大夫从背着的小药箱里拿出脉枕,让顾陵歌把手放上去,然后闭上眼睛好像是在感受脉搏。汉秦虽然还是有女子悬丝诊的风俗,但不算太重。除了那些京城的官家小姐以及一些有名有姓的大门大户会顾及到姑娘家的名声之外,其他的人采取怎么方便怎么行的方式,所以杂然相陈,也还是并行不悖。
“真是奇了。”那大夫这句话让顾陵歌好整以暇,她倒想知道这个人要说些什么高论。她胸腔里有下意识的焦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意识的不喜欢这个人。
这大夫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话说了一半又开始摸顾陵歌的骨头,顾陵歌的耐心在他摸到手肘上的时候就用尽了,一个眼刀甩过去,大夫才干咳了一声,继续一本正经的诊脉。
“这真是太奇怪了。”大夫花了好久才把手从顾陵歌手腕上拿下来,然后就一个劲摇头,倒是把方圆吓了一跳。“朱大夫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啊,光这么喊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干着急吗?”
那朱大夫却没有理会方圆,看着顾陵歌,琥珀色的眸子里都是在意:“姑娘是否从小便有寒毒?”顾陵歌点头答了。
“那姑娘每月十三夜都会熬血碾骨一样的全身麻痛,往往要花好几天才能恢复得过来?”朱大夫的手已经轻轻的在颤抖,顾陵歌看这人越来越紧张的样子,心里的不安感又上升了好几分,但她还是如实点了头。
“姑娘是否多年前曾入苦寒之地,历经艰辛才得脱身?”又换到顾陵歌的点头之后,朱大夫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口白瓷瓶,开了口就要往顾陵歌嘴里灌,顾陵歌本想逃,偏生她的伤手被朱大夫按得死死的,脱都脱不开。
顾陵歌举起左手,看着离自己不过毫厘的丑恶嘴脸,抬手就是一巴掌,趁着他往后趔趄的空档,自己也站起来,往相反的方向站,毕竟是舒宇带来的人,不能太过分。
那朱大夫似乎还不死心,还想着往这边冲,舒宇一个箭步上去,把他拉到一边,喊了一声,“你发什么疯?看个病还给灌上药了,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朱大夫看着舒宇,叹口气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看顾陵歌乖乖的站在角落,暂时也不像要走的样子,便使眼色让舒宇放开他,舒宇哪听得,只抓了他的手让他坐下石凳上,听他到底要讲个什么东西。
“舒大官人在衙门里当差难道没听说那个女通缉犯吗?草民记得贴皇榜那天你也在场的呀,怎么就这么贵人多忘事呢?”朱大夫咧了咧嘴,脸颊上红了好大一片,想来是顾陵歌下手重了。
但他也只是停了片刻,继续道:“舒大官人,你看这女郎。”他指着顾陵歌,眼睛里迸射出贪婪的欲望,面目变得可憎起来。顾陵歌想,自己要是个市井女人,此时必定要双手叉腰,往地上狠狠啐上一口。只可惜了她不是,也做不出这行径来。
“舒大官人,方掌柜,这女人柳眉星目,神韵颇似那琉璃庄主,还有你看,我刚刚问她的问题都是皇榜上写的,她的回答一字不落,所以肯定就是她啊。”朱大夫看着顾陵歌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个祸乱人间的妖女,如今终于被他抓住要伏法了一样,“你们看她浑身是伤的,肯定精力不济,只要有舒大官人相助,你我三人一起擒了这逃犯归案,那榜上的黄金三千两咱们评分何如?”
眼看着舒宇和方圆的脸色越来越差,朱大夫想了好一会,拿出壮士断腕一样的坚决来,咬咬牙,又讲,“也是因了舒大官人往我那边走,鄙人才有此机会分得一杯羹。那不然舒大官人和方掌柜分七分,我分三分,你们看可好?”三千两金啊,就是分三分他都可以锦衣玉食,富贵一生了。
他想好了才从自己的幻境里走出来,但是眼前这两人似乎并不和他同声一气,反而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怒气,特别是一向和善的方掌柜,就跟要害他一样。
顾陵歌慢慢的走过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在地上捡起乌黑的小药丸,然后看着那大夫,左手利落的卸掉他的下巴,右手把药丸塞到他嘴里,然后猛然他的下巴往上一顶,卡蹦一声,下巴接了回去。
朱大夫一脸震惊的看着顾陵歌,好像他才是受害者一样。顾陵歌安静的坐下来,看着朱大夫:“我可以原谅你随意栽赃陷害,”她还不至于要这么干脆就把自己供出去,“然后你就可以去死了。”
她看到朱大夫逐渐涣散的瞳孔,然后轻轻站起来,然后看着方圆道:“我走了。”
舒宇还抓着朱大夫的手,方圆已经追出去了,看着顾陵歌站在前厅,似乎是在想自己适合哪一套的样子。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冲方圆笑笑,努力绷出高兴的样子。方圆也没有勉强,只是让顾陵歌在店里呆一会,他一会就回来。
然后顾陵歌就看到方圆牵了匹黑马走过来。顾陵歌站在门口。现在已经天黑,顾陵歌身上穿的衣服本来颜色就深沉,黑色的马在夜里几乎被吞没掉。
顾陵歌跨坐上马,看着方圆,轻轻的笑一下,没说话,打马走了。方圆看着倚在门框边的舒宇,慢慢走过去,把头往他胸膛上靠。舒宇把他圈在怀里,除了长叹一口气也没别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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