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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路上。
不似其他鬼魂被鬼差像串糖葫芦一样串成一串,赶着往前走。这一黑衫鬼魂显然受到了极大的礼遇。
一名鬼差恭恭敬敬地引着这一黑衫中年模样的男子,走在正赶往奈何桥的这一列鬼魂旁边。
只是在下一个分叉路口,和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
任谁看,这中年男子都是一个刚死不久的魂魄,还带着些生人的气息,与糖葫芦上串的每一颗山楂没有什么不同。但偏偏,和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照理说,一入鬼门关,万般皆已空。管他是前世还是今生通通都不记得,因此,死了的人进了地府都是浑浑噩噩,没有心智的,跟着鬼差的脚步,过黄泉,赴奈何,饮孟婆,得往生。
几千年来无一不是如此,所以乍一见这般神志清醒的魂,鬼差们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一个鬼差心想:“也不知道地府来了个什么样的大人物。”
阎罗殿下。
阎王爷对着站在殿下的一男子说到:“人死后,魂魄到了地府,千千万万重新投胎变成了人,而其中万万分之一的人被地府留下,在地府任职。”
这正是方才的那位黑衫男子,他维持着自己的镇定继续听阎王爷的解释:“投胎就是轮回,也可以认为重新活了一次。若是留在地府任职,能得长生,但不再入轮回。沈将军,你选择哪个?”
台上的人语气如春风化雨般温和,好像在诱导人走进一个陷阱。
这倒是让人有些吃惊。
沈将军——这是他在人间的称呼。这人用自己仍然习惯的“权衡”在心中估量着,然后说:“人们常道‘以长生来脱离轮回之苦’,可见长生这东西是极好的,可……可听阎王爷的意思,倒是长生不及轮回了?”
沈将军来到阎罗殿,自觉自称应该谦逊一点,但他在人间位居高位久了,一时也不知道该用“我”还是什么的来自称,于是干脆省略。
阎王爷很有耐心的解释道:“这长生,是要为地府干活的。一年复一年呆在地府——地府可不似人间那般热闹有趣。”
阎王好似十分清闲地等着沈将军细细考量。沈将军问:“那敢问地府尚缺什么职位?”
“是给你安排什么职位吗?黑白无常之间的黑无常,这倒是不固定,完全可以同你的搭档协商。你的那位搭档还没来,等他来了再说。”
“您的意思是……他现在仍然在人世?”
“是。说起来这人你估计也认识,好像在当时有个‘绝世双沈’的称号,就是另一位了。”
不消说,这位沈将军,就是“双沈”中的这一位了。
阎王爷仍是耐心等待台下的人给出回复,却不想沈将军已经呆住了。
他们何止是认识,期间的渊源拿刀砍都砍不断。沈将军沉稳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笑容,略带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明亮。只见原本是黑衫中年男子站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青年模样的俊俏公子,一袭黑色长袍衬得人意气风发。
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和那个人尚能赏月的时候。
许久,青年回答:“沈祈雨愿意留在地府,供阎王爷驱使。”虽然沈祈雨二十几岁时被赐了国姓“黎”,算起来也有许多年不叫“沈祈雨”了,但他脱口而出的还是和那个人共有的姓氏——“我们还算是本家呢”,那个人说。
对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兴趣,沈祈雨盯着虚空,一双眼睛极其明亮,不知在期待、盼望些什么。
阎王爷的面色变得庄重起来,从面前的书案上提起一张纸,自台阶上一步一步下到殿上,走到沈祈雨面前,递给他:“这是沈将军的委任书,从即刻起,您便是我地府的无常大人。望沈将军生能做人杰,死后,无常大人亦能为鬼雄!”
“多谢阎王爷。”
勉励沈祈雨一番后,阎王爷唤了一名鬼差从殿门口进来,吩咐:“带无常大人去文仲君那里去。”
然后又面朝沈祈雨说到:“地府没有人间那么多礼数,你不要拘着。就带着人年少时的赤子之心就好了。”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直直的穿过沈祈雨的皮囊,抵达人心。
沈祈雨不由得脸皮发烫,仿佛觉得阎王爷是在暗示些自己什么。沈祈雨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毛头小子了,几十年来作为政治家的锐利在死了之后又算什么呢。他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转身跟着那名鬼差走了。
出了大殿,诸多疑问才从沈祈雨的意识里冒出了个头。然后这鬼差带着他一路飞驰,将那些疑问全部都吓了回去。
原来真的存在飞天遁地。
转瞬间,两个人就已经远离了阎罗殿。
沈祈雨的脚再一次触地时,所站之处是一池黑水的岸边。自从进了地府,沈祈雨所见之处都是亮堂堂的,阎罗殿上也是一片朱红,和人间的皇宫有些相似,因此沈祈雨也没有“我死了,来阎罗殿了”这种恐惧。但是看到这一池黑漆漆的水,倒让他联想到人们口中那可怖的“地狱”。这个池子不算大,中间竟然还坐着一个白衣男子,背后是空旷的,衬得这一景象十分诡异。
不过沈祈雨确定自己已经死了,这绝不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他想着,既然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人所有的害怕不都是来自对死亡的恐惧吗?
沈祈雨这边落地不一会,那池子中间的白衣男子已经飞了过来,对着刚刚平静下来的沈祈雨拱了拱手,就像在人间两个公子初见时的那样说:“无常大人,久仰。”
这白衣男子身形修长,面目温润如玉,是区别于沈祈雨这种有棱角的刚硬之美,再加上眉眼带笑,让人想起满腹诗书的书生。
沈祈雨只当他是客气,回了一礼,十分谦逊的摆了摆手:“说笑了。”
那白衣男子对鬼差说:“无常大人已经送到了,你先去忙吧。”
沈祈雨朝他拜了一拜,下一刻,人已经不在原地。
“哪有站着唠嗑的,无常大人请坐。”说完,白衣男子就绕过沈祈雨面前的案桌坐到了对面。“地府的人没那么多礼法,也就没有那么多名号,你便叫我文仲君吧。”
沈祈雨答:“在下沈祈雨。”
这些文仲君自然是知道的,不光他,全地府的大半人都知道沈祈雨这个人。地府几千年来都没有添过新人,当然,来来往往投胎的鬼魂不算,因此,文仲君说的那一句“久仰”还真的不只是客气。
早在黎平二十一年——沈祈雨十几岁时黎国的年号,沈祈雨在人间扬名万里,人中豪杰,地府已经决定请他留在地府开始,就已经得到了许多来自地府的关注——当然,沈祈雨自己不知道。而文仲君,作为地府最悠闲,最爱凑热闹的人,就是其中之一。那时候地府中鬼差、鬼君闲下来的时候常聚在一起讨论“这两个新的无常君怎么还不死啊”。
遭鬼惦记,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这文仲君十分热情,拉着沈祈雨问东问西:“今天是谁授任与你的?阎王爷还是重玄君?”
沈祈雨答:“阎王爷。”然后又问:“重玄君是?”
“那你运气不错。阎王爷,我也许久没见了。最近地府挺忙的,阎王爷说我没事不要去烦他。整日里待在书房,闷都闷死了。”文仲君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像我这样自在的,地府还真找不出第二人。像重玄君,平常除了要管理地府人事变动,还要给阎王爷打下手。像今天这种情况,重玄君肯定是被阎王强制性换了工作,自己偷个懒哈哈哈……”
沈祈雨也笑了,这一笑,把一直紧皱的眉头给舒展开了,整个人也像是从人间的权谋中逃离出来。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管他生前身后事,自己已经舍弃了那么多,小皇帝那么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公主也清闲潇洒,为何还要自累。只不过这想法只闪了一瞬就熄灭了,习惯枷锁自己,也不在这一时就能舍弃。
他自嘲的笑了笑,然后问:“文仲君的职责是什么?”
“如你所见,闲聊,”,他双手一摊,换了一个更为舒服,但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姿势斜倚在椅子上,“主业闲聊,副业嘛,顺便给鬼顺顺心。人来了这地府都啥也不知道了,好不容易有几个神志清明的人,还是满腹执念,一点也不有趣可爱。于是我就想方设法的剖出那些让人不得安生的东西,再送人去投胎喽。”
他颇为得意,让人看起来这仿佛是什么极了不起的事,文仲君自豪地继续说道:“自天地初分,地府刚成之时就有了‘阴晴录’——也就是我办公这处。你来时大约已经见过鬼差带死人之魂去投胎,你可看出,你和他们同为生魂,有何不同之处?”
文仲君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把折扇,话音落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沈祈雨盯着那扇子起起落落,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先生的戒尺,好像在等着挑学生回答中的错误,以便狠狠警戒。
只是不待沈祈雨想明白自己要不要回答,那白面公子哥模样的鬼君就开始自答:“人死了之后,管他是叫归西或是羽化,总之魂归地府,寻常人一被无常勾了魂……”说到这,仿佛觉得措辞有些不合适,文仲君便忽然从正轨上歪开了,解释:“这个‘勾魂’就是勾魂,不是一个比喻,”他冲沈祈雨眨了眨眼,“懂吧?算起来还没来的那位,四位无常虽然都长得很好看,但这不过是巧合。断不会让你们去牺牲色相。”
沈祈雨勉强附和笑了一下,心想:“……方向歪的不是一点。”
沈祈雨虽然现在是个青年人的模样,但算起来也是年过半百的人,当然这几十年,不过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比沈祈雨大不了多少的鬼君光阴的弹指一瞬。几万岁的老年人文仲君看着沈祈雨那张不悲不喜的脸,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孩子太没有生机了。”
文仲君正努力回想刚刚讲到了哪里,有人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那刚捋出来的思路又回到了一团糟里。文仲君顺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然后赶紧站起身来,也拉着沈祈雨站着。
沈祈雨也不知道那是谁,但觉一身玄色衣服配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有几分威严。
原本他们两人脚下是一块三丈余宽的方石,这第三个人一站上来,忽然变大了一倍。沈祈雨有些惊讶,但脚下稳稳当当,因此很快稳住心绪。
文仲君对着沈祈雨说:“这个就是重玄君了。”
沈祈雨拱手拜了拜:“在下沈祈雨。”
“以后在地府就没那么多礼数了,不用拜来拜去的。”重玄君说,“今天本该是我带你上任,只是有些事情,出去了一趟,因此拜托阎王爷。我这回来也停不了,更没法跟你细讲,不过地府有一个大闲人,”他看了看文仲君, “文仲君帮帮忙罢。还有刚刚跟藏书阁的人知会了一声,准备了些书,文仲君也带着无常四下转转。有什么不懂得也可以问我。”说完,就匆匆的离开了。
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文仲君有些尴尬:“重玄君就是挺忙的啊,哈哈,不过日后碰见的机会也不少。”见沈祈雨点了点头,好像并没有在意到这个“地府大闲人”的尴尬之处,于是又恢复大大咧咧,扯着人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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