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阴晴录

卷一(8)(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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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节快到了,这样一个本该合家团圆的日子对于守边的将士们而言太过残酷。
    许是为了缓解将士们思念家人的孤苦,军中每年的中秋节都是热热闹闹的大办。中秋节的氛围越来越浓。
    那天沈祈雨回来之后就已经看到有人在商量月饼馅是去买还是自己做。
    沈祈雨还没从全军覆没,自己只身一人回来的难过中缓过来,就又掉进了对家人思念的寂寥中。
    赵总兵倒是很善解人意,那天他看沈祈雨满是狼狈,堂上人又许多,也没说什么。但是吃罢晚饭,却一个人亲自到沈祈雨的屋里问他想不想回皇城。
    沈祈雨到商州连一个月都没到,虽然想念南王他们,但听了赵总兵的“特别关心”却有些汗颜。
    他答:“众兄弟在这里的时间都比我长,但没有谁能回家去,连赵总兵您在此佳节也镇守边防,我又有什么理由回皇城。能和这么多人一起过也是一件幸事。想念的人,仍能和他‘千里共婵娟’。”
    见贤思齐焉,沈祈雨对这句话深以为然。虽然沈则云行事诡异,令人摸不着头脑,但他的剑术的确是不错,至少沈祈雨觉得是这样。至于谋略,暂且没看出来。
    自他回了军营里的第二日起,一日里要么是练剑,要么就找人比试。大多人都比不过他,接不下几招就败了。败了,就不再上了。可他偏偏拉着人家不许走,非得比来比去。之中最倒霉的就是胆小的谢忱了,被大家推来推去。
    可偏偏是这瞎打一气的人让沈祈雨受益匪浅。
    这日里,他收了剑,扶起刚刚被他打坐在地的谢忱:“多谢兄弟。”
    谢忱好容易站起身,被他这句谢吓得腿肚子打颤:“不敢不敢,是谢忱谢沈将军。”
    谢忱这两天当陪练的确也学到了不少,使兵器的时候虽毫无章法但却出手准确、镇定了许多。要说这两人各有收获,理应互相致谢,但这两个人谢来谢去,循环往复,谢忱都快给他跪下了:“沈将军,是我谢您——”
    沈祈雨终于没有再给他回谢的打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今天是哪个日子?”
    谢忱还留在被自己的上司无休止的感谢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啊,八月十一。”
    话音刚落,只见沈祈雨拍了一下脑门:“三天了啊,忘记了。”
    但下一瞬,沈祈雨就疑惑:“他指不定挖了一个陷阱给你去,为何你还为此感到懊恼。”
    谢忱看他的表情一会一变,问:“沈将军可是与人有约?”
    沈祈雨想:“对了,因为这是和他的约定,不论是谁的约定,失约了的一方总是会感到不好意思的。”他含糊不清地答:“嗯,不过忘了,应该是昨天的。”
    他摆了摆手,只留下筋疲力尽的谢忱站在原地,自己回去了。
    前两天讨论月饼馅该怎么弄得那一群人最终也没有统一意见,索性就分成两队,一队自己做,一队去买。
    人人都乐的提前过了中秋节。有人半夜跑了近百里到有集市的地方,赶上人家店里开门,将大半的馅都买回来了,在中饭前已经赶了一锅出来。
    有一个士兵端着一个碗朝沈祈雨跑了过来:“沈将军,尝尝咱们做的月饼。”
    沈祈雨看着碗里盛着那一坨一坨的东西,问:“自己做的?”
    “馅儿是买,外面的皮是咱们自己做的。”那士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丑是丑了些,但是肯定是熟了。”
    沈祈雨拿起一块,笑着咬了一口:“挺好吃的。只是现在就把月饼吃了中秋节吃什么?”
    “到时候再买,还分给大家吃。”
    沈祈雨本来在皇宫也没怎么用钱,本是不知柴米油盐的“富家公子”,但此时不知怎么回事,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买馅的钱是兄弟们自己的吗?”
    “是。”
    沈祈雨皱了皱眉头,军中的待遇不算差,但绝对算不上丰厚。许多将士都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靠着这点军饷养活一家老小。
    沈祈雨说:“怎么不带上我?叫我只吃不干?”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从里面掏了掏,最后只拿出一小块碎银给他:“拿着,以后再买记得带上我那一份。”
    那士兵赶忙说:“沈将军,您这给的太多了。咱们兄弟们每人拿个两三个铜板的就够了。”
    沈祈雨忽然学会了死皮赖脸:“你们不拿我当兄弟?”
    “那多谢将军了。您再多拿几个吃……”一边说一边把碗往他脸前凑。
    沈祈雨笑,挥了挥手里只咬了一口的月饼:“我还没吃完呢,前面还有许多兄弟,快去给他们些惊喜。”
    说罢,他咬了一口月饼,大步地往前走了。
    沈祈雨咀嚼着这做工极其粗糙的月饼,想起皇宫里精美的糕点,忽然眼睛一弯,笑了。这一笑给他添了一点孩子气,更像一个公子哥了。
    以前在这个时候,黎都里的人都已经添衣裳了,可是现在在商州,不穿铠甲时,人人还是只穿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
    是夜,沈祈雨站在门外,看着月光透过树叶在地上留下的斑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睡觉时间,他还穿着一身铠甲,腰间带了一把剑,清冷的月光镀在他身上像是一层霜,可他并没有感到冷。
    他往前走了两步,好像有些犹豫,仿佛前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又停下了脚步。他想:“当时他只说两天后,又没说哪个时辰,说不定我去了也不一定能碰到他,若是他问我为何不去,我也可以这样说。”
    他口中念叨着:“嗯,对……”又转身,回了屋里。
    他没有点灯,解了铠甲,趁着月色爬上了床。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会为这件事再纠结一会,但他上午练了一上午的剑,已经累得不行,躺下不一会意识就模糊了。
    但他还没能安睡,就听到了门开合的声音,好像还有人的脚步声。他一下子清醒了,仗着艺高,他也没有害怕,闭着眼假寐,想看看来人究竟想干什么。
    下一刻,那人就来到了沈祈雨的床边。
    他的神经绷到了极致,感觉到被子被盖在了身上,一下子忘记了呼吸。
    来人轻笑:“醒了?还是没睡着?”
    沈祈雨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沈则云的眼睛。明明做贼的不是自己,可沈祈雨却十分心虚。还好是夜里,也看不清他的脸。
    “你怎么进来的?”
    “从门里进来的。”沈祈雨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的无辜。
    还没待沈祈雨再问,沈则云就开始念叨:“夜里睡觉门不反锁,万一进些贼人怎么办?”
    沈祈雨心想:“那可不就是你。”
    “立秋已经过了那么久,夜间睡觉竟还和衣而睡。前半夜不热,后半夜还会十分冷,这被子不盖容易……”
    沈祈雨出声打断他:“你是怎么进到我军军营里的?”他一把拂开刚盖上的被子,坐起身来,直视沈祈雨,“你带了多少人,来这里做什么?说。”
    “就我一个,你这么不相信你们的巡防?要是我带一队人来,怕还没进城你们就示警了。不过也架不住我武艺高强,反应机敏,呵呵。”他笑了两声,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沙哑,像一双布满茧子的手轻抚过沈祈雨的心头,使得他整个人都颤了一颤,“来这里作甚?权当是我闲疯了,无事给自己找事做罢了。”
    沈则云本身是坐了床的一个边沿,现在站起来,好像从地上拎起了一个什么东西扔给了沈祈雨。
    “衣服,还你的。你什么时候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就扔了罢。”不知是不是沈祈雨听错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祈雨还当他是怎么了,觉得这个人还挺善良,也不忍心伤他,就说:“多谢了。”
    沈则云说:“要不要试一试?反正也没有旁人。”
    沈祈雨心想:“你就是那个旁人。”他说:“不了,明日再说吧。”
    他将裹着衣服的包袱往枕头旁一放,穿上鞋子,下了床。
    “沈将军不必这么客气,难道沈将军那天和我约在坡下就是为了一件衣服?”
    “不然呢?谋杀你?果然是想多了,要不然你为什么不去。”
    沈祈雨语塞,但他脑瓜子转得快,立刻反驳:“你怎么知道我没去。那天的约定没有说具体的时辰,我可能是去的太早了,等了一会不见人影。还以为你是戏弄我,便回来了。也许是错过了。”
    “我五更时大约就到了。怕你白天不得出,我一直在那等到今日日出。”沈祈雨幽幽地说。
    沈祈雨脸一红,但又觉得不对劲:“你图些什么?别拿还衣服这一套说辞。”
    沈则云双手一摊,颇为无奈:“那我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身为一军主帅,那些小阵仗也要亲自带兵?不远百里往返只为一件衣服,对方还是敌军?明知我的身份,却偏偏故意放我走?”
    “怎么,我放你走还是错了?”大约是被逼急了,沈则云有些恼怒,“你真是太无趣了。”
    “什么?”
    沈则云叹了一口气,又坐回了床上:“本以为遇到了朋友,可对方却一直把你当敌人。第一次见你的那次,只觉你天真可爱,这才几日,就只剩下咄咄逼人了。”
    “黎江两国敌对,你我不也是敌对的吗。”
    “错,大错特错。国家与个人又岂是一回事?边陲寂寞,你我战场之上虽敌对,但私下做个朋友又有何妨——不涉及国家之间。”
    沈祈雨没有说话,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但是他背着月光,沈则云也看不清。
    “哎,说起来我让你等一下,你竟然还真的等了,你是怎么想的,哈哈哈……”
    沈祈雨:……
    “哎哎,别生气,好好说,干什么,别赶我走呀!”
    “沈将军,不管是不是朋友,这般深夜,还是各自回去睡觉。”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拉,“沈将军今天有没有骑马来?”
    “自然。”
    “那您的马改日还。”他把沈则云关在了门外,甚至害怕惊动旁人,小心翼翼地关门,说话:“请走。”
    外面的人也没再说话,谨慎的往四周望了望,将自己隐在了黑暗里。
    沈祈雨走到床边,拿起那个包袱,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张好看的脸,像是开了情窦,直把自己弄得脸红心跳。
    他打开包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颜色,总之有点浅,也许是白色。沈祈雨穿惯了黑色衣服,觉得浅颜色的衣服都是好看而不耐穿。特别是在这军中,估计一天都穿不了就脏的不成样子。
    他随意地将这件衣服扔到了床上,又觉得太占地方,捡了回来,想塞在柜子里 ,于是就点了灯,准备开锁。
    只是映入他眼前的哪里是白色。
    沈祈雨气结,想着这人真的只是想戏耍自己。但鬼使神差地,将那件粉色衣裳扔进了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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