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漪回忆录

第十七章 塞雁高飞人未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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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金兀术召集军议的那日,我和他撕破了脸,现在想想,其实也挺可笑的,我与他们完颜家的羁绊,那个时侯,才到哪到哪啊。
    讹里朵被西夏军队围困的局势,仍然没有改观,连我也觉得,之所以会造成这个结果,一定是因为有内奸泄密,当然了,这个内奸肯定不是我。
    其实,仅凭着一块西夏玉佩,金兀术倒也不能把我怎样,将我囚禁十天半个月,待到讹里朵回来,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退一步来讲,就算讹里朵命丧无归,他也拿不出其他有力的证据,最终还是无可奈何。
    但是,这两个结果,都是建立在他不用大宋的俘虏当诱饵,引开西夏主力军队,最后将他们一同射杀的情况下。
    在得知金兀术,欲下达这道命令后,我周身的血液霎时涌上了头顶,眼前的事物全部出现了重影,我扶着流云,好久才缓过劲来。
    看着那个曾与金兀术一起,来搜查我帐篷的汉将,虽然愤怒,但说出来的话却有气无力:“他还真不如把本宫杀了。”
    “他们在金国的生活,惨不忍睹,食不果腹,病不能医,死了,倒也是一种解脱。”
    “大宋使臣在与金谈判时,不是要求过双方互放战俘吗?”
    他并没有回我的话,接着道:“在这些俘虏中,有懂文弄墨的,金国会任用他们制定图文典章,传授汉学;会舞刀弄枪的,若有心投靠,金国也会授予他们个一官半职;就连能磨铁铸钢的,金国都会委以任用……但凡有点本事,皆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公主您想,剩下的,都是些一无是处的人,就算回到大宋,于宋又有何益?”
    “所以……他们就被抛弃了?”
    我怒火中烧,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所有的宋人都愿为金臣吗,那些拒绝为金效力的人,在你眼里,便是一无是处了?将军您如今身为金臣,高官厚禄,自享清福,可是有什么资格,对那些忠心于宋的人妄加评论,说到底,他们没有错,一无是处的是本宫和父皇!”
    他看着我,脸上的神情,不知是惊愕还是恐惧,向我行礼后,便匆匆告辞。
    “站住。”我道。
    “公主……还有何事吩咐?”他有些心虚。
    “带我去见金兀术。”
    “公主为难末将了,王爷他现在正在议事,皇上……也在。”
    “那本宫便就为难你了!”
    他拗不过我,最终妥协,给我带路,在金国的军议上,我再一次看见了完颜亶,他长高了不少,也瘦了很多,事关金国皇戚,不得不重视,想来金兀术,也是希望可以得到皇上的允准。
    我穿着女真侍女的衣服,端着茶,低头走进账内,金兀术正在详细解说,如何利用俘虏做诱饵的作战计划,账内议事的,都是他的部将。
    我跪下身子,将茶端到完颜亶的面前,目光与他对视的那刻,他的瞳孔放大了一番:“公主婶……”
    我迅速敲碎了茶碗,抓起一块,比在了他的脖颈处,众人见此场景,大惊失色。
    “你怎么会在这!”金兀术道。
    “王爷这话是怎么说?此事一来与潞王有关,二来涉及我大宋子民,本宫无论以哪种身份出现在这里,都是理所应当。”
    我挑衅道:“梁王,您说呢?”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回我:“公主……所言极是。”
    “谁再敢上前一步试试!”见有人欲接近我,我急了眼,手往上移了一寸。
    “放心,她不敢动手。”金兀术胸有成竹地对众人道。
    我笑着看向金兀术,鲜血顺着我的手心滴落,想来此举,伤极了这个孩子的心,他看着我,连话都不敢多说。
    “昔唐雎不辱使命,可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寒漪不才,但也能使你们金国易主。”
    在知道,我当真会对完颜亶下手后,众人脸上的镇定,逐渐被惊慌取代,虽然完颜亶素来权力微弱,但他若是死了,对金国来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大宋以一个泼出去的公主,换走了大金皇帝的性命,怎么看,都是他们吃亏。
    最重要的一点是,完颜亶若命丧于此的话,金兀术有着难以推卸的责任。
    “梁王殿下,你觉得你们皇帝,值多少条人命!”
    “你别伤皇上!”金兀术有些慌乱,强装镇定。
    “你若是有本事,便将本宫通敌的罪名给坐实了,你没这本事,只能说你无能,当初你身为金使,与宋谈判,却没有履行释放俘虏的诺言,如今还想让他们为你送死,真是卑鄙无耻!”
    但他却避重就轻道:“本王此举也是无奈,公主以舞闻名我女真,本王难道要指望你,在阵前跳支舞,然后便可击退敌军?”
    “王爷所言极是,本宫一介女流,怎能与梁王相比,您功夫卓绝,勇冠三军,可以以一挡万,既然如此,王爷何不独自披甲上阵,风光凯旋?”
    气氛安静了片刻,金兀术开口道:“这样做,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本宫也不想两败俱——”
    “嗖——”
    我的话音未落,金兀术的手下竟然朝我射了一箭,我侧身躲过,趁着此时,他的手下们上前,将完颜亶拉了过去,下一刻,我便被押到了金兀术的面前。
    “皇上,您没事吧?”
    金兀术连忙查看完颜亶的伤口,然而却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完颜亶眼中含泪,看了我一眼,扭头跑了出去。
    金兀术使了个眼色,派出两人跟了上。
    我心有不甘,奈何挣脱无用,鲜血顺着我的指缝滑落,金兀术示意他们放开我,于是,我便瘫坐在了地上。
    “都退下。”
    众人得令,纷纷离开,账内只剩下了我和他。
    “公主,你可真让本王为难,本王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
    “哟,王爷可千万别为难,该杀就杀吧!”
    我笑得十分放肆,缓缓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待笑够了,我恢复了神色,凑到他的耳边道:“如果本宫不是公主,你以为,我还会去管别人的死活?说到底,咱俩都是一类人。”
    看他满脸的戒备,我接着道:“我今日此举,是为了我这个公主,在大宋的名声,而你的所做所为,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指挥不当的过失罢了,但就算付出这了这么多条性命,你也未必能如愿,倒不如,让本宫成全你。”
    “你此话何意?”
    “本宫亲自去西夏谈判,保证王爷,不浪费一兵一卒。”
    “就凭你?”
    他双手环臂,轻笑道:“你要是死了,本王可没办法向大宋交代,虽然你在这儿的境遇,赶不上临安,但这不代表我大金对你不重视,你也是心知肚明,我们不敢将你怎样,否则,你不会有勇气如今日这般——劫持圣驾。”
    “本宫会活着回来的。”
    “那就更麻烦了,你要是能平安无事的回来,这内奸,本王除了你,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人!”
    我的手不由得握紧:“你……究竟想怎样”
    “怎样?”他突然瞪向我,眼里闪出凶戾的光,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立下军令状,你要是斡旋失败,便是辱没了我大金的颜面,就算西夏放过你,女真也不会容下你,本王会连着今天的账,和你一起算,你要是说服了西夏退兵,那便是个实打实的内奸,无论是哪种结果,你都给本王自行了断吧!”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越来越大,在感受到了来自金兀术的怒火后,我意识到,今日自己挟持完颜亶的举动,虽然是一时冲动,且无奈的下策,但终究触碰到了金兀术的底线,他一生荣誉都系于此,也难怪他会愤怒。
    我看着金兀术,那是我第一次领教到他的手段,与平日里,需要对我维持表面的礼节客套相比,那一刻的他,更真实。
    “完颜宗弼,你是染了风寒烧糊涂了吗,本宫怎就得罪你了?”我冷笑道,“讹里朵要是死了,本宫要么回宋,要么按照女真的风俗,接着往下嫁,为何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潞王?是你吃错了药,还是本宫吃饱了撑的?”
    “你……”
    “你是在给你的珠兰妹妹出气,还是自己兵败了,就来找本宫撒气!”
    “你好歹也是个帝姬,竟出如此恶语,成何体统!”
    “好话都是对人讲的,你配吗?”
    或许这不是我身为公主该有的行为,但我并不后悔,金兀术上前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赵寒漪,你这个女人太危险了,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是这么想的,你终有一天,会成为我们女真的敌人,与其等到那日,还不如本王提前解决了你。”
    他的话令我无言以对,我不明白,自己在他心中,为何会是这番形象。
    “怎么,怕了?”
    对于死亡,我还是充满恐惧的,或者说,是不甘心。
    “潞王殿下的死活,与本宫有多大干系,值得本宫为他搭上性命?那些俘虏本就应该放回大宋,这天经地义的事情,本宫凭什么还要与你商量!”
    “既然如此,公主请回吧,依本王对你父皇的了解,他是不会在乎那些人死活的,就算你写信给宋国也无妨,本王倒想看看,你的马和本王的箭相比,哪一个更快!”
    “好啊。”我道,“这个军令状,本宫签了,本宫还告诉你,我赵寒漪命硬,一定会活着回来,到时候就看你梁王殿下,有没有这个本事,取了本宫的命!”
    他没反应过来,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看着我,眉头微锁。
    我吸了口气,想着当下之际,先得到机会试试再说,若真能救出讹里朵,到那时,讹里朵是断然不会让我死的。
    于是我横下心,提笔签了军令状,丢到了金兀术的身上。
    然而,他拿起那张纸,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这令我很意外。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神情缓和了许多:“玩笑罢了,公主竟还当真了,我金兀术若为难一个女人,岂不枉为男儿活在人世这么多年。”
    我有些愣神,他接着道:“本王早就知道,你会阻止此事的,却没有想到你竟能出格至此……算了,本王即刻就下令释放那群人,你走吧。”
    “那潞王……”
    “他的死活,和你有关系吗!”
    两名士兵走进账内,作势就要将我拉走,金兀术走到我的面前,面容疲惫:“公主,您别再折腾了,您若是在心里,对女真能有半点感情,就麻烦您少给本王添乱,您只要回到帐篷里,好好地活着,别让宋金此刻因你而再起战事,本王就对您感激不尽了!”
    他的话令我惊讶无比,我缓了片刻,走向金兀术,语速微快道:“此次西夏对金用兵,是因为西夏皇帝李仁孝,听从了任得敬的奏言,本宫与李仁孝是旧识,定有办法让他下令退兵!”
    闻言,金兀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他几年前随西夏使团入汴京,为我祖君贺寿,曾因醉酒而跌入了水池里,本宫救过他。”
    “也罢,本王现在无暇与你争论这个,你既然如此有把握,那本王就信你一次,相关事宜,你自己看着办吧!丘愚——”
    金兀术喊道,随即有一个将士低头进账,竟是那名汉将。
    “你护送她。”
    “是。”他低头领命。
    “那本宫今日便走。”我转身便走向账外,然而金兀术却在背后叫住了我。
    我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情要说,谁知他竟扬了扬手中的纸,对我道:“没想到赵家里,还有像你这般,字写得如此丑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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