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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二年九月十一。
当阿瑗顾展二人终于站在袁州城大街上时,两人无不感叹进个城当真不易。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阿瑗有些犯难。
“所以…小叔,袁州城这么大,我们先去哪儿?”
顾展一拍阿瑗肩膀,道:“这还要想?当然是酒馆啦!要查案,先吃饭!”。
阿瑗一想,感觉说的很在理,他们也将近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了。
于是在千挑万选之下,二人终于进了一家临河小馆,依旧选了靠里的座位坐下,点了四菜一汤,外加一壶小酒。
顾展边喝小酒边吃菜,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是好生惬意。
阿瑗挑着碟子里的花生米一粒一粒的吃,偶尔抬头四处张望。
赵青鸾在进城后便跟二人分开,说有事需要处理,约好酉时三刻在黄庐酒馆见面。
据说,这连环杀人案第一起便是发生在那儿的。
三人打算追根溯源。
临近午后,顾展和阿瑗到达了黄庐酒馆。这里布置清雅,后院临河,凭栏斜望,微风轻拂。
阿瑗撑着脸,倚在三楼窗边,有些出神。
突然只听咣地一声,一团黑影从楼上唰地坠下,几个弹指后,重重坠落在后院池塘,惊起巨响。
“哎呀!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楼下收拾桌椅的小二吓地连忙大叫。
阿瑗这才反应过来,撑着窗子就蹿了出去,搭着栏杆往下看,发现下面已经有人跳水去救人了。
落水的似乎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书生,比阿瑗大不了多少,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清秀,脸色惨白,神色恍惚,看样子倒像是不慎落水。
不慎落水…
阿瑗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探头往四楼望去,却只看见了损坏的栏杆。
书生已被救上岸,楼下众人皆围聚在一起,阿瑗一运气,伸手向上一拉,借力翻身上楼,站定,左右环顾,并无异常。
黄庐酒馆布局别致,塔型,四层,一楼二楼吃饭,三楼四楼住宿,外设廊道扶栏,可观日落可赏烟雨。设后院,临河,两侧长廊环抱,空气清新。
按刚才那人坠落方位看,是从阿瑗所住客房的正上方坠落的。
阿瑗锁定目标,只见小窗轻掩,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飘动的纱幔。
很安静,似乎没人。
阿瑗脚步放轻,悄悄走过去,想要推开窗户。
谁知就在她的手快挨上窗棱时,突然有人从里面推开了窗。
阿瑗一惊,显然没料到,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吱呀”
木窗发出沉闷的声音,有暖风吹来。
阿瑗最先看到的是那一双眼,薄而亮,凝而淡。
似乎是因为被突然闯进的陌生人惊到了,男子最开始也是一愣,继而眉头微皱,薄唇轻抿,有些不悦。
空气中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儿,两人均有一瞬的出神。
时漏滴滴答答,屋外云卷云舒。
还是阿瑗最先反应过来,赶忙收回了手。
“嗯...不好意思,我...走错房间了...”
出了这个岔子,阿瑗也有些不好意思,说完没等对方回应,扭头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背后传来阖窗声,阿瑗驻足回望,空气中仿佛还有一缕药香。
还好人家没有追究,阿瑗叹了口气。
“呲呲!”
奇怪的声音突然打断阿瑗的思绪,阿瑗撇了撇嘴,往旁边一看,果然是顾展。
顾展向她挥了挥手,她走过去,问道:“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也跑到四楼来了?”
顾展靠在廊柱旁,道:“睡觉多耽误事儿,你看下面!”顾展朝下努了努嘴。
阿瑗不明就里,探出头,往下一扫,突然顿住,竟是昨晚义庄偶遇的那个红袄女孩儿?
这次她穿了身青衫长裙,外搭莹白半臂,两只小辫儿搭在身前,清爽可人,虽没有什么复杂的装饰,但光从行为举止来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
女孩儿此时正跪在书生身旁,扶着他,轻轻擦拭着书生脸上的水珠,面露担心,好像在小声询问着什么。
她怎么会在这儿?
阿瑗回头,一脸茫然。
顾展伸手指了指旁边一扇窗,又挥手示意,阿瑗立马跟上。
两人绕过隔间,往楼下走,顾展这才轻声道:“当时我上来时,恰好看到有人在关窗,我便悄悄跟了进去,但那时里面已经没人了。但看屋里头的情形,两人应是相识,满桌子的菜,还是热的,都没动几口。我仔细查了下,也并无奇怪之处。”
阿瑗想了想,道:“就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在也查不出来了。你看那窗户跟扶栏隔的这么远,如果是被甩下楼的,一定会有很大的动静,旁边房间都有人,不可能听不见。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当时他们就是站在扶栏边儿上的。但是,这次的落水到底跟义庄有没有关系,还无从知晓。”
“对,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弄清楚的,就是那个落水的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那个会验尸的姑娘跟他什么关系。”顾展转了个弯儿,继续往下走,“不管跟义庄有没有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打发时间。”
阿瑗跟在后面,表示赞同。
她跟顾展属于一类人,永远充满好奇,喜欢寻求刺激。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索性有疑点的都查探一番。再者说,等赵青鸾来,那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呢,与其闲在这里不如找点好玩儿的事儿做。
两人直接来到一楼大堂,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小二跑过来上了一壶茶。
女孩儿搀扶着落水书生正往外走去。
顾展凑到小二身边悄悄问道:“那人谁啊?好有福气,有个这么乖巧的妹妹。”顾展边说眼神边往大门飞。
那小二也是个灵光人,一看这位客人好奇心这么重,也来了兴致,帕子往肩上一搭,矮身道:“一看您就是外地人,这一对儿啊,那可都是我们这儿年纪轻轻就出了名儿的人哟。那公子,是惠生堂的大夫,叫徐安年,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待人亲善,深得他师父真传。那姑娘,是我们袁州第一仵作唐仪的掌上明珠,阮灵玉…”
“哎等等,唐仪的女儿怎么姓阮?”顾展一把打断,向后一仰,喝了口茶。
小二被突然打断,一顿,抽了一口气,好脾气地继续讲道:“哎客官您听我说完啊,那唐仪年轻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气,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仵作,也没什么成就,父母早亡,家境一般,只知道验尸什么的,别人姑娘家的都嫌他晦气,谁知那阮大小姐啊,就偏偏看上了他,两人那是一见钟情哟,这没过多久他也就做了人上门儿女婿。只是那阮大小姐没福气,生了女儿没多久就去了,别人都说啊,是唐仪命太硬,克死了大小姐…”
那小二也是好久没这么痛快的说故事了,越说越来劲儿,都快把阮灵玉爹娘的事说成一本书了。
顾展见他扯的太远,又打断之,这才回到正题上。
“阮灵玉那可是继承了她爹娘的显著优点啊,有才学,有相貌,尤其是特别能验尸,比起唐仪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前几年袁州的些把案子,都是唐仪带着她办的,小姑娘那聪明劲儿哟,厉害的很呐!”
“那阮灵玉和徐安年又是怎么凑一起的?”阿瑗向前一凑,一副好奇的模样。
小二瞧这架势索性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搓了搓手,继续道:“您看啊,这两人都是名人之后,一个是大夫,一个是仵作,难免会经常跟官府打交道嘛,一起合作办个案什么的,那都是经常的事儿,这一回生二回熟的,两人又都是年少成名,共同话题多的很呐!”
阿瑗心里一想觉得也挺对,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唐家姑娘身子弱,唐仪隔三差五的会请惠生堂的大夫去看诊,两人熟络也在所难免,大家都猜测着啊,估摸着没多久,就会有喜酒吃咯。”
见小二讲的也差不多了,顾展放下手里的茶杯,偷偷摸摸往小二荷包里塞了点铜钱,小二一看满脸喜色,乐呵呵地道了谢离开。
阿瑗捧着茶杯,看杯中的茶沫上下打转,咕囊道:“有猫腻!这绝对有猫腻!”。
“怎么着,察觉到什么了?”顾展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问道。
阿瑗抬起头,把茶杯一推,道:“按他这么说,那徐安年在百姓眼中,就是个为人亲和、乐善好施的活菩萨,大家都非常敬重他,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是结了仇家,不过,这也就算了,毕竟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最有问题的是,他被人推下楼,竟然连大声发难指责都不敢!那可是四楼啊,要不是后院恰好有个池塘,以他那副样子,早就得躺着出去了!”
“所以?”
“所以他肯定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阿瑗斩钉截铁道,转而想了一会儿又补了句:“除非,他有毛病…”。
****
正德街,刺史府。
府衙中一派肃然,枝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刘颂身穿劲装,手执佩剑,一脸沉毅,走在当先,身后跟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两人一前一后,所经之处一片静穆,大家均各司其职,埋头苦干,偶尔小声交流。
二人绕过连廊,正巧遇到迎面而来的司法参军事姚康。
“哎呦,刘统领,好久不见啊,这是要去哪儿啊?”姚康眯着眼,一副随意轻松的模样,话虽对着刘颂说,但眼睛却不住打量着他身后的小姑娘。
刘颂平淡道:“查个案子,带去回大人的话。”
小姑娘似乎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打量,转了转眼珠,抬头,正对上姚康探究的目光,当即一惊,连忙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向姚康施礼。
姚康哈哈一笑,走过来一把拍上刘颂的肩头,爽朗道:“行了,不耽误你办事了,有空咱哥俩儿一起喝酒!”
“那正好,听说鱼花阁又上了新酒!”刘颂不紧不慢回道。
“哈哈,正合我意!”
两人一来一去又说了几句这才分开,刘颂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姑娘,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此时,刘正青正在批阅文案,今日事务较多,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午后。
秋日的袁州,略有些潮湿,午后日头正高,屋中难免有些闷热,刘正青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喝了口桌上的凉茶。
“噔噔噔”门口传来敲门声。
“大人,城隍案有了进展,找到一位证人,青县的。”门口,刘颂正然道。
刘正青喝茶的手突然顿了下,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小姑娘走进来,身后刘颂识相地关了门。
两人相视一眼,小姑娘笑着福了福身子。
“刘大人别来无恙啊!”姑娘平淡的声音里透着些俏皮,故意保持着施礼的动作一动不动,注视着案几前的刺史大人。
刘正青放下手中的茶盏,也是笑看着对方,无奈道:“您快起来吧,我可受不了您的大礼!”
赵青鸾起身,也不跟他客气,径直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像个主人一般,自己到了杯茶喝了起来。
刘正青揉了揉眉心,缓声道:“你来的倒是快。”
赵青鸾无奈叹息道:“那能怎么办呢,这边儿的事都惊动了总舵,若是再不尽快给出个结果,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咯。”
“还有人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刘正青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赵青鸾觉得好笑,道:“刘大人啊,要是你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样子给手下的人看到了,那可真是要惊掉下巴的呀。”
刘正青听此,自己也觉得好笑。
两人相识多年,却很少见面,每每见面总要互相呛几句才肯罢休。
“你信中所说,可是有确凿证据?”赵青鸾一脸严肃,正色问道。
刘正青也不再开玩笑,摇了摇头道:“虽然证据还不太充足,但是那楚玉生肯定是有问题的。这个案子一出,虽然他表面上开始大刀阔斧的秘密查探,但探子发现,他的人似乎总会巧妙地避过某些关键之处。”
赵青鸾眉头一扬,向后一靠,道:“你的人挺厉害呀,这些都知道。”
“我也只是知道这点而已,若是真有这么容易就查出来,你们这些组织早就被剿灭了。”刘正青皱眉。
很明显,二人一官一匪,属于对立面,在一些事上很容易产生分歧,怀疑也属正常,但因为某种不知的联系,两人也只不过是斗斗嘴,并不会真的下狠手。
赵青鸾继续道:“楚玉生确实有问题,身为分舵堂主,治下简直就是一团糟,要不是这个人确实有些手段,总舵根本不会留他。”
“这个事待会儿细说,先多谢你,帮我解决了大牢里那位。”刘正青拱了拱拳。
赵青鸾勾勾唇角,平淡道:“谢什么,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呢?那小姑娘原来救过我。”
“你就这样报答人家的?好歹也算我半个恩人了。”刘正青叹了口气。
赵青鸾斜睨他一眼,道:“我怎么会白帮人做事,我看你的事儿也够多的了,有什么细说的咱们快点说完,别磨磨唧唧在这儿浪费时间。”
刘颂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手执佩剑,眼神四处巡视。
他知道,里面这个姑娘来头不小,两人能默许他一个外人在此看守,已算是最高的信任了,他又怎能有所松懈。
午后的日头还有些刺眼,刘颂眯着眼,并没有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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