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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冽,刮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白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堪,使用通神耗费了几乎全部的心力,再加上十几日不眠不休的颠簸,千枫的身体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然而,想到崎蓉现如今正命悬一线,他只能咬牙强撑。
循着那人指出的方向追了没多久,千枫便远远看到前方一匹骏马正在拼命狂奔,马背上趴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红衣女子。
是崎蓉!千枫心下一喜,速度又加快了几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心渐渐沉了下来,崎蓉的状况非常不好,此刻她浑身是伤,意识似乎也并不是十分清醒。
再往后看,一个白衣男子正闲庭信步一般追在马后,那姿态,竟然像猫戏老鼠一般,似乎是玩腻了,男子忽然纵身跃起,手持短笛向着崎蓉就刺了过去,千枫一惊,来不及细想,脚下用力一蹬,便从马上飞跃而起,合身向着崎蓉扑了过去。
抱住崎蓉滚落在地的瞬间,千枫反手甩出几根琴弦,只听叮叮几声金石交鸣声过后,千枫和崎蓉被内力带起的劲风掀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噗!”
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千枫艰难的爬起来,抬手将散落的白发拢至耳后,抬眸看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男子,咧嘴一笑:“不醉师兄。”
男子一愣,收起冰冷的神情,皱眉看着千枫:“是你?小六,你的头发……”
千枫笑着摇头:“出了点问题,并无大碍。”
男子蹲下身子将千枫扶了起来,当他的手触到千枫的脉搏时不由僵了一下,“你的内息为何如此紊乱?”
千枫倚在他怀里稍稍平复了一下内息,才再次开口道:“我……受了点伤,师兄,我是不是太笨了,刚一离开你们便把自己弄的这样狼狈。”
男子一手缓缓往他体内输送着内力,一手心疼的抚了抚他的白发,“小六,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不醉师兄,我能不能向你讨一个人情?”千枫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昏迷不醒的崎蓉,继续说道:“放过她,好不好?”
男子摇头,“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你,只是……她必须死。”
“为什么?”
男子仰头看天,眼神空茫,幽幽说道:“她杀了闻人爱。”
男子悲伤的眼神如此熟悉,千枫看了看他背上背着的包袱,从刚才的触感不难猜出那是一个瓷坛,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千枫扯出一抹苍凉的笑,轻声说:“师兄,你不能杀她。”
男子神情冷了下来,“为何?”
“因为……因为她是我的徒儿,师兄可还记得,楚门门规第一条,同门之间不得自相残杀。”
男子凝视着千枫的眼睛,沉声问道:“小六,你当真要为了她与我为敌?”
千枫垂眸,“对不起,师兄。”
“好,千枫,念在你我二人同门之宜,我今日饶她不死。只是,从今以后,你我兄弟,有如此袍,恩断义绝!”
男子抬手轻轻一划,一片衣袍便掉落到了千枫的面前。
“你好自为之吧!”
男子飞身离开的背影一直在千枫的脑海中闪现,千枫怔怔的看着那片衣角,半晌才将它捡起,紧紧的攥在手心,胸中一阵抽痛,千枫连忙用手捂住嘴,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待咳喘平息之后,手中的那片白袍已被染成了赤红,鲜艳刺目。
千枫努力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将这片衣角揣入怀中。然后强撑着爬起来将崎蓉抱上马,向着与帝都相反的地方行进。
崎蓉的情况很糟,即使一路不停的给她输送着真气,她的伤势却仍在恶化,千枫暗叹:看来要尽快带她回楚门了。
回头望了一眼南方,不知那人现在可还安好,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千枫俯身挠了挠马脖颈。催促身下的小小六加紧行程。
当千枫看到拦在马前的那个人时,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人一身长衫满是灰尘,早已看不出最初的颜色了,倒真是应了风尘仆仆这四个字。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是凌乱不堪,眉眼都被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
看着他那干裂的嘴唇,千枫不由有些怀念那上面柔软的触感,然而,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来做什么?”千枫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口中的话语没有一丝温度。
崎澜仰头看他,眼睛却被千枫那一头白发刺伤,隐隐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你要带她走?”
“嗯。”
“千枫,你说过会带我走的,你不能言而无信,你不能……”崎澜忽然捂住脸蹲下身子,那副模样,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好想抱抱他,千枫强忍着想要扑下去的冲动,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漠然说道:“崎澜,落子无悔,我给过你机会,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怨不得他人,我会带她回楚门,此生再不踏入红尘半步。”
“楚门……”崎澜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苦笑一声,“原来你是来自那个地方,难怪……难怪……楚门历来皆是师徒双修,你是要收她为徒吗?”
“是。”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千枫却毫无所觉。不敢再看他那悲伤的深情,千枫扯动缰绳,绕过崎澜,准备再次启程。
“千枫。”身后再次传来崎澜的声音,“如果我现在死在这里,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带我一起走?”
有轻微的风声在背后响起,千枫一惊,连忙反手向后一挥,只听“叮当”一声,千枫回头,便看到一把匕首躺在地上,崎澜的虎口已被震裂,正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
千枫冷冷的看着他,说出的话如利箭一般直戳他的心窝:“崎澜,你还是那么自私,你看看崎蓉,现如今她被你害成这般模样,好好的一个琴瑶也被你弄得民不聊生,大军压境,人心惶惶,你真的一点都不愧疚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命现在早已不是你自己的了,是所有琴瑶百姓的,她既已把琴瑶交给了你,你就好好赎罪吧!用你这一生去赎罪。”
连死都不可以吗?崎澜卑微的仰视着千枫,苦苦哀求,“至少……至少不要忘了我,偶尔让我知道你的消息,可不可以?”
看到崎澜满是祈求的眼神,千枫再也无法狠心拒绝,他转身仰头看天,幽幽说道:“每年你生辰的时候,我会让人给你送来贺礼。”
马蹄声远去,崎澜看着那个渐渐模糊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这一生,就这样了吧,该知足了!
帝都,东宫。
司空长继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凤眸微微挑起,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崎澜,悠然问道:“投降?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投降?你们已经输了,不是吗?”
崎澜不卑不亢,静静的陈述着自己的理由:“只要天家不迁怒琴瑶百姓,我可以主动提出撤番,给其他番王做一个表率,然后无条件的倾尽整个琴瑶之力支持太子殿下,这不是眼下太子殿下正需要的么?再说虽是家妹主动挑起战争,却也给了太子殿下一个掌控大权的契机,还为太子殿下除去了司空长珏这一劲敌,于太子殿下而言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司空长继微微眯起眼睛,冷冷说道:“崎澜,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太子殿下不会的。”
“好,有胆量,只是,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们崎家人一贯喜欢出尔反尔,你看,你妹妹归顺还不到一年,就已经起了反心,你呢?”
崎澜抬头看他,一字一句的说:“如果崎氏一脉自此断绝呢?”
司空长继震惊的看着他:“这……”
“崎澜此生只为守护琴瑶一方百姓平安,有生之年,绝不娶妻生子,太子殿下尽可放心,待我死后,琴瑶大权便尽数归于太子殿下。”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申满四十八年秋,琴瑶花谷王崎蓉起兵造反,战败,崎蓉下落不明。其兄崎澜接任花谷王,主动提出撤藩,被封为琴瑶布政使。
西杰三十五年春,琴瑶布政使崎澜卒,享年六十一岁,终身未婚。死后其尸体不知所踪,成了一方悬案。
崎澜奄奄一息的躺在马车内,看着面前这张依旧年轻明艳的脸,絮絮叨叨的说着:“蓉儿,你每年都带着他的信物来为我贺寿,为什么今年他肯见我了呢?是不是因为我要死了?我已经老成这样了,你却还是那么年轻,想必他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
崎蓉转头看向帘外,眼中水雾氤氲,“嗯,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好看。”
崎澜微笑:“呵呵,我就知道。你说他会不会嫌弃我老啊?”
崎蓉别过头去,声音里带着哽咽:“不会,他很想你。”
崎澜还要说什么,却被崎蓉制止了,“哥哥,你先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就能见到他了。”
“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喊我哥哥,真好,对不起,蓉儿,这句话,当年我就想跟你说了。”
“没关系。”
崎澜是被崎蓉抱着登上山顶的,春日的紫薇花开的正盛,漫山遍野,如火如荼。恍惚间,崎澜仿佛看到了那个静坐在花下的少年,双眸清澈如水,不染一丝尘埃。崎澜想,自己最开始喜欢上他,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吧!
当那块黑曜石墓碑映入崎澜眼底时,崎澜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两人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崎澜在崎蓉的搀扶下蹒跚走向墓碑,他只觉得,每一步,都有千斤之重,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越是靠近,越是清晰,当手指终于触碰到石碑的时候,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崎澜已是泣不成声,“千枫……”
许久之后,崎澜方才喃喃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崎蓉也湿了眼眶,“带我回来的那年冬天,为我疗好伤没多久他便去了,那天天气不错,他静静坐在紫薇树下,一遍一遍的交代着让我莫要忘了每年你生辰的时候去给你贺寿。那些信物,全都是他留给你的,我想,他一定是在等着你,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把你给带来了。”
“蓉儿,我想单独和他呆一会儿。”
“好。”
崎澜静静地靠在石碑上,少年的眉眼不断的在他眼前闪现,一颦一笑都清晰可见,不知何时起,这个人的影子早已刻入了他的骨髓,再也无法抹去。他不敢忘,也忘不掉。
崎澜侧头用脸贴着石碑,仿佛亲吻着恋人一般温柔缱绻,“千枫,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崎澜仿佛看到了在花间奔跑的两个少年。
“呵呵呵呵……崎澜,你来追我呀!追到我我就和你在一起……”
崎澜吃力的呢喃着:“千枫……我……终于追到你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一阵风吹来,紫薇花落了一地,倚在石碑上的那个人身体被花瓣覆盖了大半,早已没了气息,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悄然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满是泪水,嘴角却在微微上扬,千枫,你终于等到他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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