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无恨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使折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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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线模糊不清还泛着波纹,有点像从水下睁眼往上看。能听见人说话但不清晰,耳朵里更多是一种压强失衡后产生的蜂鸣,耳蜗电击般生疼。她将手指伸进去捅了捅,又转了转,两个频率正面交锋,相较不下。好一会儿,视听终于平衡,慢慢恢复了正常。
    胥兰在她对面坐着,一身便装,这样穿戴的目的是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凝重,同时他也希望能站在另一种身份上表达哀思与慰问。
    宋英宸则在她左侧坐着,手肘置于膝盖,两手做出随时抱头的准备,看上去十分疲惫。从那呆若木鸡的表情很难判断他此刻究竟怀揣着怎样一种心情,伤心欲绝还是万念俱灰,悲恸哀戚还是胆战心惊……
    无论怎样,她都能毫不费力的感同身受。
    十七年前的某一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她经历了人生最恐怖的变故。当时,好端端活生生的母亲忽然从高楼坠落,鲜血汩汩如坏了龙头的水管,将绿草浸红。她以为悲痛会当场将她击碎,然而却前所未有的清醒,直到整出悲剧落下帷幕才开始了漫漫无期的痛彻心扉,直至今日。
    于是她想,宋英宸此刻大抵也该是类似体验。命运的重创在他失去血色的面颊烙上封印,伤痛将如影随形直至那生命最后一刻。
    对,还会有恨,恨与痛是双生毒瘤,争先恐后的在体内疯长。
    她多希望将那颗叫作恨的种子从他心田刨出来,因为没人比她更明白那种子将长成何等怖人的模样,魔鬼二字也难以形容。
    “……情况就是这样,我如果早去半小时,她恐怕就不会做傻事了。”陈述完事件始末,胥兰笔挺的肩背垮了下去,埋下头,两颗泪垂直落向地面。
    他用浑浊不清的嗓音给予宋英宸劝慰,却不敢面那双直愣愣的眼睛。
    “英宸,节哀顺变,你一定要坚强,这样你妈才能走得安心。”
    宋英宸没说话,更像是没听见,不哭不闹的样子叫人揪心。
    “千叶,好好劝劝他,你们年轻人沟通起来比较容易,他也愿意听你的话。谁都没料到是这种结局,但事已至此,日子还得继续,对吧,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提出的疑问更像是种求助,她要再不发声,胥兰真不知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了。
    她猛一眨眼回过神来,才发现胸前早湿漉漉一片,全是泪。
    “英宸……”她小心翼翼唤道,并伸手拉了拉宋英宸的衣襟。宋英宸侧过头,凝视许久,竟冲她笑了,那笑容不掺杂任何阴霾,如初见时明媚。
    她与胥兰面面相觑,均对宋英宸的表现感到忡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就像胥叔叔说的那样,你一定要振作,不然卢阿姨不会安心的。”
    宋英宸摇摇脑袋,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死亡证明书扇了扇,抱怨道:“好热。”
    胥兰赶紧起身将窗户推开,并顺着他的话说道:“今年这天气是有点反常,还没入夏就已经二十七八度了。”话虽如此,他却禁不住为宋英宸的反常举动打了个冷战。这不该是母亲突然离世的儿子该有的表现,冷静得近乎麻木。
    “英宸……”千叶拦下宋英宸扇动死亡证明书的手,将纸片接了过来。
    宋英宸微微一愣,随即孩子气的嘟起嘴。
    “他也说热。”他指着胥兰。
    她忙跑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白水,又添了几个冰块。
    “喝点冰水吧。”
    宋英宸接过来先是看了看,随即将鼻子凑拢小狗般嗅了嗅,继而将水一饮而尽。见两人不知所措的望着自己,他抬手道:“没事,你们继续。”
    胥兰再次回到座位,将另外一些情况做了补充说明。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公事公办,谁料对面的宋英宸远比想象中若无其事。
    “案件审理不会因此而停止,法院也会对美琴做出判决,在此期间要对她名下的公司与房产进行冻结,包括一些来路不明的收入……”
    千叶始终不放心宋英宸,打断了他的话:“胥叔叔,要不换个时间再说?”
    胥兰看向宋英宸。
    “不,说。”宋英宸抓起面前的杯子,里面早就空空如也。
    千叶赶紧又帮他续了一杯。
    “美琴交代得很彻底,她的供词大大推进了警方的工作,帮我们掌握了更多关于极乐场的证据。依我的经验来看,法院会重视她的认罪态度,量刑上也将酌情考虑给予轻减。之前你们所担心的,估计不会发生了。”
    说出这话,胥兰有些想哭。的确,宋英宸担心卢美琴会被判死刑,如今这份担心大可轻减,人却已然不在了。
    “那英宸还能住这儿吗?”千叶问。
    “暂时不行,明天可能就要来贴封条,至于保不保得住,得等庭审过后才知道。”
    “赔钱。”宋英宸说,接着打了个呵欠。
    胥兰表示不解。
    “之前不知道房子会被查封,他意思是想卖了变现,尽量为受害者家属提供赔偿。”千叶代为解释。
    “哎……”胥兰这声叹息包含太多,再看向宋英宸的时候,他已闭眼睡去。
    千叶也发现了,扶他慢慢躺下。他太累了,一直强撑着。
    宋英宸均匀的喘息着,满面憔悴逐渐化开。那又长又翘的睫毛像帘子般将双眼盖上,修长的手指捂在胸前,随呼吸一起一伏。
    胥兰示意她移位到走廊处,悄声对话。
    “听美琴说他最近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千叶点点头。
    “是,但不会再碰了,他亲口许诺过。”
    出于职业经验,胥兰并未轻信。
    “千万别掉以轻心,心瘾可怕,不是说戒就能戒的。尤其现在又出了这么档子事,我怕他情绪失控,又步入歧途。”
    “胥叔叔放心,我会看着他。”
    “不能光看着,得寸步不离!”觉察到声调变高,胥兰紧张的伸长脖子,随即压低,“他的后半生就交给你了,你是他活下去的支柱。”
    悲伤比羞赧多出一分,千叶眼眶再次湿润。
    “这孩子可怜,从小没了爹,就靠一个妈给拉扯大,吃了不少苦。尽管后来物质生活得到改善,但他心里那份孤独没一刻消失过。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要能走到一块儿最好,即便不能,也希望你像兄弟姐妹那般对他,千万别把他给丢了。”
    这番话卢美琴也说过,若换作之前,千叶一定会为单恋修成正果而雀跃,然而此刻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一份沉甸甸且义无反顾的责任。
    这或许才是爱最原始的模样,恰如某人对她。
    “放心胥叔叔,我虽能力有限,但绝不会丢下他不管的。我也是孤儿,知道一个人活着有多么孤独多么难过,在他彻底接受这件事前我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胥兰在她肩膀厚厚沉沉的拍了两下,随即从关爱的长辈身份切换到严肃的警察身份。
    “对了,美琴跟你说了些什么?之前对极乐场你是有一定了解的,她是不是向你透露了什么警方不知道的细节?”
    “她知道的应该都告诉你们了,正是不想让我和英宸卷入其中,她才这么坦白的。其实我很内疚,想想她说的话,每句都像在告别,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想起卢美琴最后的言行,千叶懊悔不已。
    “要说愧疚,我又何尝不是。你说的对,她早有了轻生的念头,所以才把事情吐得干干净净,免得给英宸留下更多麻烦。她很要强,更要面子,不愿让自己的儿子看见一个为了偷生而百般狡辩的无赖母亲,所以才……英宸!”
    说着说着,胥兰将目光转向客厅,只见宋英宸从沙发上起身,失魂落魄的朝另一头走去。
    两人忙追上去,心里有同样担忧——怕宋英宸重蹈卢美琴覆辙。
    “干嘛去?”胥兰抓住他。
    “撒尿。”宋英宸平淡的说,揉了揉眼睛。
    胥兰放开手,由着他独自晃悠悠的朝前走。
    “看他这样子不太乐观啊,这时候要大哭大闹一场反倒正常。”
    “让他冷静冷静吧,噩耗也是有等级的,这种天塌下来的事反而不会立马刺激神经,等缓过神来才是他呼天抢地的时候。”千叶说。
    她对伤痛作用于人的过程如此理解,倒让胥兰对她产生了信心。
    “那我先走了,等他缓过来再说其他的。”胥兰从兜里掏出张房卡,递给她,“我在对面那家酒店开了个房,明天中午前你带他过去。待会儿好好清点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身带上,带不走的理个清单记下来发给我,到时我来处理。这间房开了一个月,先住着,回头再看去哪儿安身。”
    “卢阿姨希望他离开鹿城。”
    “离开鹿城?”胥兰有些惊讶,但并不觉意外,“倒也是个办法,伤心地不宜久留,换个环境可能对他走出创伤有帮助。”
    说罢,他便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顿时安安静静,想起女主人已不在人世,千叶又是一阵悲悯。
    说要小解的宋英宸迟迟不见出来,她下意识找了过去,却发现他在卧室床上早已睡去,而卧室地面一滩尿液,散发出新陈代谢的味道。
    千叶顿时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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