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

第三四六章 南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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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元一六**年秋,对汉对宋来说都极为敏感的亳州发生了变故。
    一直以来,南宋对亳州问题一直抱谨慎态度,一方面不敢触怒境内的强硬派,所以没有正式承认亳州归汉,一方面又禁止军队接近亳州,以免大汉因此而挑起争端。而汉廷方面也只是暂时表态接管亳州,虽派了一队兵马象征性地进驻,但大汉的文官却没有及时跟进,所以亳州在归附汉廷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由王彦及其党羽处理政务。王彦及其党羽既缺乏政治理想,又均非理政能手,南边面临着南宋政权的经济封锁,北面又无法与大汉实现常规的商贸往来,汉廷枢密院通过各种手段运入亳州的物资更被以王彦为首的文武官吏层层剥扣,致使亳州的民生日渐恶化,到了这年秋天,城内百姓以及下层兵将思念赵宋,竟而在中秋之夜揭竿而起发动暴乱,杀了王彦,易帜归宋!城内的汉军兵营也在措手不及中被攻破,大部分兵将都在混乱中被杀!
    赵构听到这个消息后叫苦连天,但迫于内外压力却不得不下令嘉奖,折彦冲大怒,下令南征。
    欧阳适在京师曾建议集中力量用海船运送兵马攻略东南沿海各地,以水师沿长江而上直扑建康,但这个建议却被折彦冲所否决。
    最后,南征大军虽仍是水陆并进,但海上水师却只是辅助,陆上步骑才是主力,而陆军又分东西两路。其时西夏虽定,萧铁奴尚在长安未回,折彦冲即予萧铁奴方面之权,攻略两川,是为西路;自己大起诸路兵马,亲征南宋,是为东路。
    西路方面,萧铁奴以刚刚从回鹘归来的种去病为副帅,命种彦崧督道押粮,却未起用刘锜,只让他继续威慑甘陇,稳定后方。
    东路方面,折彦冲以任得敬为左,出山东,下淮北,以耶律余睹为右,出洛阳,以曲端为中,出河内——此三大上将所统领之军队为南征东路军之前军。折彦冲亲率主力,出大名府,约好与耶律余睹、曲端会师于汴梁城下,围歼岳飞。又命王彦护河东河南粮道,命赵立护山东淮北粮道——算是后军。
    汉廷十二上将一下子动用了七位,用兵之规模可谓空前!此外,二皇子折允文也随军出征。
    此事折彦冲绸缪已久,所以行动迅速,中秋第二天亳州归宋,九月汉廷就发动了攻击,十月未到,各方面的捷报便雪片般飞到京城,到达监国折允武、议长欧阳适以及宰相陈显手中,跟着才由大汉的情报部门加以挑选,将其中可以公开的消息向民众公开,以振人心。
    民间的消息走得也极快,津门的民众九月中旬听到南征的消息,十月中旬就迎来了捷报!对朝廷忽然下令南征,辽南的百姓觉得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人们早料到南北必有一战,只是没想到这一战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不过对于汉军接连取胜的消息,辽南的百姓就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了。
    “那么个狗屁赵宋,当初见到辽兵就气短,听到金兵就腿软,我们连辽人金人都打败了,赵宋哪在话下!”
    辽南大多数人对赵宋军队的印象依然停留在靖康年间,尽管之后有岳飞规复河南之事,但大家也觉得那只是这个将军运气好,遇上了宗弼最脆弱的时候。而这次岳飞接二连三的败退又让辽南民众更加坚信这一点!汉军无敌的神话进一步深入民心。
    “咱们大汉的军队是无敌的!”
    津门的酒馆偶尔会传出类似的叫嚷,林舆也听到了这种声音,他到城外小河边找到杨应麒时,步入中年的老麒麟正捧着下巴发呆,插在一边的钓竿已被鱼拉得全弯了也没察觉。
    林舆叫道:“老杨!你的鱼饵都被吃光了!”
    杨应麒哦了一声回过神来,抓起鱼线一看,连钩都早被鱼给扯没了,林舆走过来问他在想什么,杨应麒却摇了摇头不回答,林舆笑道:“我知道你在烦什么。”
    杨应麒一奇,问:“你知道?”
    林舆说:“大伯的兵势越来越顺,你是担心自己回不去了。”
    杨应麒为之哑然,林舆道:“难道不是么?”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大哥的兵势顺利,我为什么就回不去了?”
    林舆道:“这还用说,大伯他要是兵势不顺,兴许还能想着你,若是兵势顺利,就说明他没有你也行,往后多半就用不着你了。”
    杨应麒晃了晃脑袋道:“未必,未必。”林舆问什么未必,杨应麒道:“大哥兵势若是不顺,未必会想着我,他素来要强,若是兵势出了什么岔子,恐怕更觉得没脸见我。不过若是他兵势顺利,那确也如你所说,往后多半是用不着我了。”
    林舆笑道:“我却觉得大伯没那么小气,不过就算如你所说那也没什么啊,左右他都用不着你了,咱们正好在民间逍遥,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杨应麒叹了一口气道:“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啊!我担心的是国家大事!”
    林舆道:“现在兵势大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杨应麒道:“就是兵势太顺我才担心啊!”林舆问为什么,杨应麒不答,反问:“现在仗打到哪里了?坊间可有什么传闻?”
    林舆便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了,道:“据说,东路中的任得敬和西路军进军都不顺利,水师方面战果也不理想,不过咱们的主力倒是很顺,九月渡河,不到十月就把宋军经营经年的汴梁给破了!如今满大街的人都在庆贺呢。”又道:“虽然津门这边才听到汴梁城破的消息,不过前线的情况多半又有进展。我听说自渡河以后,我军主力都是一天数十里地推进,现在也许已经打到南阳、襄阳了。咦,你怎么又摇头了?”
    杨应麒皱眉道:“进军这么顺利,只怕要糟。”林舆问糟什么,杨应麒不答,反问:“可听说过斩首多少、降附多少?”
    林舆道:“这个捷报中倒没说,主要是每天都能得不少城池土地。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杨应麒道:“还不知道,等确切的消息来了之后,再说吧。”
    父子两人在河边又钓了半日的鱼,傍晚时分林木间窜出一个人来,摸出了一封书信递给林舆,林舆看看信角画了一只鹿,不敢拆封,就传给了杨应麒,杨应麒打开书信一看,跳了起来顿足道:“你说的消息不是误传!大体上都没错!”
    林舆道:“那不是好事么?”
    “当然不是!”杨应麒抬高了声音叫道:“备笔墨!”
    旁边一块巨石后头又钻出一个书童来,搬来了可以折叠的简便桌椅展开,取出文房四宝,林舆磨了墨,杨应麒略一思虑,挥笔连写了五封信命人送出。等笔墨桌椅撤下,林舆才近前小声问:“事情很严重么?”
    “恐怕不妙。”杨应麒道:“大哥进兵顺利,得河南之地而未灭得宋军主力,那就只是得了一个有害无利的虚名!”
    林舆奇道:“得了城池土地,怎么是虚名?”
    “你不懂!”杨应麒道:“如今的形势,表面看来是对我们大大有利,实际上却隐藏着很多对我们不利的变数!大哥接连得胜,声威必然大振,赵构见大哥日进数十里势如破竹,心中必抱危存惧,他是一个柔懦的人,不怕屈辱却怕死,在礼节上会对我们卑躬屈膝,但在事关自身存亡的大势上却很能审势自保,而且他又忍得,虽然没什么大丈夫气概却是能屈能伸,这样的人极难对付,一两场大仗是捏不死他的!”
    林舆道:“就算他难对付,但南宋朝廷上全是小人,大军一到,只怕这些人就会像靖康年间一样,哗哗哗的全投降了!赵构一人再怎么柔韧也没办法了。再说南宋的将相之间、中枢与地方之间不是有很多矛盾么?我们大可利用这些矛盾从中取事。”
    “你错了!”杨应麒道:“如今建康朝堂之上,最多是半边小人,半边君子,而且这半边小人也都不好对付。如今大哥的兵势进展得太快,若是造成单靠军事就足以平定天下的声势,小人们无国可卖,只怕反而会逼得和君子们合作!而士林要自保又得依靠边将——那时君相一体、将相和合,只怕南宋的痼疾竟会在大兵压境的情况下暂时转好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南宋就切不可图了!”
    林舆道:“爹,大伯的谋略不在你之下,你懂得的道理,他应该也懂。”
    “大哥他本来应该懂,但这一点又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杨应麒叹道:“如今兵势太顺,举国上下都道必能直指建康,连津门这里的坊间小民都这么兴奋,恐怕前线上诸军将帅更是个个奋勇、人人抢功。若是全军上下都如此,要靠大哥一人的理性悬崖勒马恐怕很难——何况大哥能否在这等氛围底下全不动心也尚未可知呢!”
    林舆听到这里才有些惊慌起来,道:“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嗯,是有些危险。”杨应麒道:“我只希望我都料错了!毕竟我之前料错了岳飞,或许也会料错了大哥也未可知。”
    林舆道:“但万一你料对了可怎么办?不行,爹,我们得做些什么!你快写信给大伯,提点一下他吧!”
    杨应麒摇头道:“不行,我现在不能直接干涉大哥的布局,要不然只怕会更糟。现在只能希望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了。”
    林舆叫道:“那万一事情都往坏处去呢?”
    杨应麒道:“那我们就只能为如何善后做点准备了。”
    汉军胜利的消息还是不断传来,在汴梁城破后的一个月之内,汉军东路主力便平定了开封府、应天府、颍昌府、郑州、汝州、陈州,以及邓、唐、蔡、颍诸州的一部分,占据了河南大部分领土,二皇子折允文又率领一支奇兵向东攻破了鹿邑,接连上了亳州,威胁宿州,对宋军的淮北重镇徐州形成包抄之势,宋军在淮北的主力担心后路被切断,退至邳、宿之间,任得敬因此得以挺进,占据了多年来宋军拱卫淮北的重镇徐州,汉军声威大振,淮南岌岌可危,建康君臣大恐,甚至引发了迁行在以避汉军锋芒之议。
    杨应麒在津门闻胜则忧,又恐这忧色给外人看见遭到误会,因此天天躲在家中,一不出门,二不会客。直到十二月中旬,才来了一个不得不见的人,却是赵履民派了他儿子前来求见,告知林翎患病,要请林舆回去相见。
    杨应麒父子听到这个消息都不免惊慌起来,林舆大叫着问赵履民之子赵丰:“我娘她病得重么!”
    赵丰自称具体的病情不清楚,只是说林当家让自己来告,请林舆速速前往塘沽相见。
    杨应麒一阵惊慌之后便镇定下来,转念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道:“林家自有信使,为何却要劳烦赵家?再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只有口信,没有墨书?”心中有疑,口中便问了出来。
    赵丰道:“事情是这样,之前小侄往塘沽货卖,回来之前到林府上拜见林当家,致家父殷勤之意,闲谈中林当家说起派了信使走海路来寻林舆兄弟,一月不见回音,不知是否出了什么意外,便嘱我若到津门时林舆兄弟还没启程回塘沽便来说一声。”塘沽与津门之间的海路十分通畅,甚至比走陆路还方便,不过这个时代海上来往,若是顺风顺水自然极快,若是遇到大风被打歪了航道,那耽误个一两年也不是什么奇事。
    杨应麒听了这话惊道:“如此说来,这告病之事怕不得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又问:“你见到林当家时,她的气色如何?”
    赵丰看看两人的神色,咳嗽了一声道:“还好,不过也不是很好。”
    杨应麒和林舆一听就更担心了,送走了赵丰后,林舆叫道:“我现在就回去!”
    杨应麒道:“我也去!”两人正在忙乱,刚好赵橘儿进来见到,问:“你们怎么了?”
    杨应麒道:“林舆他……”看了看赵橘儿,言语为之一顿,这才道:“他娘病了,我想去看看。”
    赵橘儿大惊道:“林姐姐病了?重不重?”
    “这……”杨应麒道:“希望只是勿药微恙。”
    赵橘儿见他们二人如此慌乱,便知这病多半来势不小,也跟着急道:“这可怎么好!”
    林舆道:“管它怎么好!总之得赶紧回去!”
    杨应麒叫道:“是啊!”
    赵橘儿对杨应麒道:“回去自然要回去,只是我担心你这会不方便去塘沽。你别忘了,现在大伯正在南征前线,我爹爹、兄长又在塘沽,你又是这等身份,若是这个时候去塘沽,恐怕……”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杨应麒却早听得呆了。
    林舆看看杨应麒,又看看赵橘儿,再看看杨应麒,怒道:“你不去,我自己去!”拂袖便走。
    杨应麒叫道:“舆儿!你等等!”林舆却已转出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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