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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府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之后,楚京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宋元熙从东极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头一次驻足望天。头顶乌云浓密聚卷,点点晶莹的雨珠,条条倾斜的雨线,形成了一片片蒙蒙的雨雾,四周一片静默,只剩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他忽然想起幼年时候在西图,他身为太子,每年只能见他的母妃一面,而容妃每每见他都是垂着泪,说“我儿可怜,为娘多想陪在你的身边,可惜天不从人愿……”他那时并不太明白什么叫“天不从人愿”,待长大一些,明白了意思却又嗤之以鼻。
妇人之见。
那时在他眼中,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是他这个天之骄子得不到的,就连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早晚有一天也是他的。
可如今到这东楚走了一遭,他才算真正的明白,什么是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这世间多得是求而不得之事,没有深陷过痛苦的人,是无法体会在悲哀的困局中苦苦挣扎的感受的。楚帝、裴仁清、大长公主,哪一个不是身陷困局无法自拔,又有哪一个不是犹如牢笼中的困兽,左冲右突拼死想撞出一条生路,哪怕最终粉身碎骨……
大长公主与裴仁清之间,一个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一个是自欺欺人,执迷不悟。大长公主作孽太深,她一心深爱的男人多年来对她弃之不顾,这二十年来的日日苦熬便是对她最为诛心的报复。而裴仁清的执念与私心太重,重到让他不惜利用他最心爱的女人的女儿来替他复仇,最终将这一场复仇变成有来无回的赴死。
是的,赴死。
裴仁清被抓的当日,便在天牢之中自尽了。而他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他答应了裴仁清,不将他的死讯公布。对于裴仁清来说,终其一生都在为复仇而活,他与楚帝之间刻骨铭心的仇恨,早已融入骨血之中。虽然楚帝没有死在他亲生女儿的手上,也没有死在他的刀下,但楚帝身体里的慢性毒药,是他的女儿亲手喂他吃下的,虽不会即刻毙命,也会慢慢将人折磨致死。对裴仁清来说,算是一种安慰了。而他选择赴死,是因为他无法再活着面对这一切,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个他亲手抚养长大又被他百般利用的小徒弟,终究还是心存一丝愧疚的吧……
而楚帝,何尝不是一生都活在对娴妃的愧疚之中,得而不惜,也许是他最大的遗憾吧。宋青萝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无疑给了他会心一击,适才在东极殿,楚帝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公主找回来。
呵,找回来?他忽然有些嫉妒楚帝,即使当年犯下那般大错,命运轮回,兜兜转转,女儿还是以另一重身份回到了他的身边,照样唤他一声父皇。
而他呢,他想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老天爷却不肯再给他时间了。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殿下,走吧。”
小泥巴撑开了伞,一边踮起脚尖将伞高举过他头顶,一边轻声唤道。他的个子只到宋元熙的肩膀而已,因此举得非常的吃力。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入了雨幕中,雨有些大,他努力举着伞遮住前面的人,自己很快就被淋湿了。
忽然,伞柄被接了过去,稳稳握在白皙宽大的掌中,将他遮住。雨滴顺着伞沿不断滑落,在他们的脚边四处飞溅。
“……殿下?”
“还是本王来吧,笨手笨脚的连个伞都打不好。”
他怔楞片刻,忽然鼻尖一酸,眼中涌出热泪来。他家殿下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落得这个结局?为了救娘娘,殿下毫不犹豫的吃下毒药,但他半个字都不肯说,情愿让娘娘误会他。殿下为娘娘做了这么多,怕是到他死的那一天,娘娘也不会知道了……
小泥巴抬袖抹泪,可眼中的泪像无穷尽似的,擦也擦不完,最终他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哭什么?本王还没死呢……”
他哭的更凶了。
一声叹息,脑门被敲了一记。“你哭得这么大声,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本王欺负你了。”
“呜呜……殿下,你,你为什么不肯告诉娘娘,你已经……”
“她不是说了吗,无论本王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了。”
“可是……”
“……不必多言,走吧。”
刚一转身,宋元熙便觉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猛地向他的心脏袭来,伞柄无力的从手中滑落,他急急捂住胸口,一张嘴,一口黑血喷出。
“殿下!你怎么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缓了几口气,道:“没什么……”
“是,是毒发了吗?!”
不对啊,不是说还有半月的命可活吗,怎么会这么快……
“这个毒名叫七殇,一共会发作七次,这只是第一次。以后发作之时,痛苦会一次重于一次,很多人往往熬不到到最后便因难以忍受苦痛而自我了断了。”
“殿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苦笑,他怎会不知道,这是他西图最凶的一种蛊毒。
“……那,那该怎么办!”
他抬眼望着天,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很快湿透衣裳,风吹来,竟然在六月生出一股浸肌入骨般的凉意来。看来,他当真时日无多了……曾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还有时间和机会跟她重新来过,好好爱她,弥补她,给她这世上至高无上的尊荣。可谁曾想上天当真不从人愿,今生他怕是没有机会了,若有来世……
“去替我请梅先生、顾子逸、薛澄还有萧连绪来一趟……”
***
庆隆殿的书房内,宋元熙裹着一床薄被斜倚在塌上,梅先生正在替他把脉。
“殿下所中之毒,确实是七殇无疑了。”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皆是面色惨白。他们都知道这种名叫七殇的西图蛊毒,不但毒性凶猛,且无药可解。
“殿下,你怎会中了这种毒?”
“……一不留神被人暗算了。”
小泥巴咬着唇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他什么也不能说。
顾子逸问:“梅先生,当真连您都解不了了吗?”
梅先生沉思了片刻,道:“解不了。”
顾子逸不甘心,“……难道就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梅先生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沉思。
“本王有几件事要交代给你们,你们仔细听清楚……”
房中几人俱是面无人色,这,这是要交代后事了啊……
“这第一件事,便是立储大典。近日来宫中接二连三的出事,今晨本王已入宫禀了父皇,将立储大典推后三日。子逸,三日后就由你来主持大典,本王继任储君,入主东宫。”
顾子逸瞠目结舌,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了,殿下还想着立储大典。难道不是应该遍寻天下名医解毒吗?否则即使做了储君,也没命享啊。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宋元熙笑了笑,道:“本王做了太子,能保她荣华不断。她若愿意继续留在宫中,便能享太子妃的尊荣,她若想走,也不要拦她,让她走。左右这些路,我都为她铺好便是了……”
众人沉默。
“这第二件事,便是皇位之事。我走了以后,将我秘密下葬,对外便说我出宫游历了。逢年节,需要太子出现的场合,便由子逸易容成我露个脸吧……以父皇的身子,顶多再撑三年,这三年内,你们要在皇室中择出一位幼主,三年后,由你们三人共同辅佐。记住,只要有你们在一天,她的日子便好过一天……”
三人含泪应了。
最后,他看着萧连绪,缓缓道:“这最后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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