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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铜镜前,我细细端详着镜中身着大红喜服,化着新娘妆的自己,当真是眉似远黛,眼如新月。那一袭五彩绣花大红喜服流光溢彩,点点行行,果真是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去。
转身看向一直放在桌上的那一碗亲手所做的生饺子,每一只都弯弯圆圆,如笑口一般,让我忍不住从心底涌上一丝甜意。饺子共九只,喻意长长久久,取个好兆头。
“夫人,婚礼要开始了。”有婢女走进房来,笑着道。
我抬手放下吕布所赠的红盖头,由着那婢女扶我出门,因为董卓双亲不在,我又因为时空差的关系,父母不在身边,因此就省略了醮子礼和送贽礼这两桩,直接进行婚礼。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那扶着我的婢女仿佛有所顾忌一般,只是远远执着我的手,不敢靠近我半步,但喜悦冲昏了我的头脑,一时竟是没有多想。
走出了院子,盖着盖头的我只能任由那婢女扶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往前走,从我的院子到主院是三百二十步,进主院右拐三步,踏上了那条五彩石子铺成的小路,直行一百三九步,再左拐……
笑闹吹奏声已经近在耳边,我的嘴角也愈发地弯起:“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随着脚步缓缓向前,我小声地数着。
有没有试过这样细细地数着脚步走向自己的幸福?我想丈量一下,我距离幸福有多远。
“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啊,”轻呼一声,有人撞上了我,红色的盖头轻轻一颤,缓缓从眼前滑落,我忙伸手接住,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夫人?”那婢女似乎吓了一跳,松了手。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门口:“一百一十五。”轻轻念出口,我没有去看倒在我脚边的醉鬼,而是直直地看向大堂内的董卓。
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一向微乱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唇角忍不住地上扬。我见过他野心勃勃的心机,见过他对敌人的不留余地,见过他杀人时的毒辣狠绝,也见过他对我的无条件宠溺,但从未见过现在这样的他一身红袍衬得他风姿卓绝,长发高束,眉目朗朗,没有一丝阴霾,仿佛整个人都明亮了许多,眉眼之间有着与我一样的神情。
我相信,那叫做幸福。
你相信么,幸福的表情出现在那个名叫董卓的男人脸上?
“嘿嘿,兄弟当年我说这女娃娃是你养着的小媳妇,还不承认,被我猜中了吧!”一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走上前一拳敲在董卓的胸口,豪爽地大笑。
我细细一看,大堂之内大部分是羌胡人,剩下的便是董卓军中的将士了。董卓在凉州的名声一向不大好,我们又是刚回来没多久,为了不使婚礼冷清,董卓便将以前的羌胡朋友和军中的将士都拉了来,济济一堂,热闹得不得了。
董卓拍了拍那大汉的胸口,大笑起来:“算是你说中了,回头请你饮酒赔罪。”
“饮酒没问题,只是兄弟,下回可别这么打扮了,弄成跟个文人似的清秀,我都不敢认你了!哈哈。”那大汉毫不客气地取笑。
董卓也不翻脸,只是径自大笑。
“你懂什么啊,难道像你这副络腮胡的德性,岂不吓坏人家美娇娘,是也不是?啊?哈哈。”旁边有人起哄道。
众人闻言,皆大笑起来。
我也止不住地笑,正准备举步踏进屋子的时候,却发现刚刚倒在我脚边的那个醉鬼压住了我的脚。
抬了抬脚,他却仍是没有反应。心下微微纳罕,用力一抬脚,那人却是被我踢得翻过身去,面部朝天,仍是一动不动。我低头一看,笑容一下子僵在唇角,那个人,紫青着面孔,竟已是七窍流血,气息无全了!
心下顿时一阵发寒,有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刚刚还好好的,为何一撞到我便一命呜呼了?
回头看时,刚刚扶着我的婢女早已苍白着脸,退到院子里去了,离我远远的。虽然府里的婢女大多是为了大婚而临时雇佣的,但我都见过,基本都认得,可是眼前这婢女,我竟是越看越陌生,完全不记得府里有这么一个婢女了。
偏偏陌生之中,又带着几分奇异的熟悉感。
“你是谁?”看向她,我冷声问。
那婢女瑟缩了一下,没有回答我。
“小姐,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樊稠的声音冷不丁地从门口传来。
我回头看向他,心里隐隐捉到一些蛛丝马迹,却又想不真切,只得指了指脚边已经七窍流血的尸体:“这人死了。”
“什么?”樊稠闻言微微一惊,忙低头去看。
我心里疑窦丛生,抬头四下张望着,希望看到某个人的身影来证明我的猜测,可是却一无所获。正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却突然注意到了站在院子里,距离我不算太远的那个婢女,心里陡然升起的念头让我的不安加剧。
抑制住心底的不安,我看着她冷笑了一下,佯装脚下一软,便要跌倒在地,站在一旁的樊稠注意到我要倒下的身子,忙抬手来扶我。
一切仿佛冗长的慢镜头一般,倒下的那一刻,我紧紧盯着那婢女,我在心里祈祷,我希望一切都只是我的疑心太重,我希望那个人的死纯属偶然,跟我没有任何关联……我希望她不要出手……
可是,眼前银光一闪,一枚薄薄的暗器从樊稠的手背上擦过,留下一道血痕。樊稠吃痛地收回手,我便重重地跌坐在地,鲜红如血的嫁衣上惹上一片尘埃。
心,瞬间沉至谷底。
我看向那个冷冷站在院子里的身影,阳光再暖,她的身影却依旧冷得可怕,她的眼睛里有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恨意。
果然是铃儿。
“小姐!”樊稠有些疑惑地摸了摸手上的血痕,抬头见我摔倒在地,忙伸手来拉我,却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香覆挡住了。
“樊大哥!”
“怎么了?”香覆尖锐的声音吓了樊稠一跳。
“新娘除了新郎官是谁也不能碰的,这样不吉利。”香覆放缓了声音,温柔笑道。
“这样啊。”樊稠摸了摸头,笑着收回手去。
“弄脏了这身衣服真可惜。”看了香覆一眼,我自己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
香覆有些不安地垂下眼去,没有开口。
“是啊,这衣服是香覆给小姐的惊喜,听刘管家说是她亲手做的呢。”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的樊稠笑着道,“香覆的针线活做得可真好啊,比凉州城里最大的绣坊也不差了。”
果然……
心下顿时明了,我看向香覆,咬牙冷冷开口:“真是一份很大的惊喜呢。”
香覆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看了站在院子里的婢女一眼,随即收回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樊稠,你不觉得我身上这嫁衣,绣功有些眼熟吗?”看了一眼站在院中的婢女,我忽然道。
樊稠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有些迟疑地道:“是有些眼熟……”
我看到那个站在院子里的婢女身子微微一僵。
看来,这嫁衣果然是她的手笔呢。都怪我大意,竟没发现这精致的绣功是出自她的手,她只是利用了香覆的嫉妒和愤恨,将这件做了手脚的嫁衣送到我面前罢了。
“笑笑!”这时,隔着人群,董卓看到了我,他喊了一声,便大步向我走来。
看着董卓脸上难得明亮的神情,我心下一酸,当下顾不上其他,直直地瞪向香覆,逼问:“说,这件嫁衣上动了什么手脚?”
“香覆不明白小姐在说什么。”香覆捏着裙摆,一脸紧张地说着,眼睛却是游移不定,既不敢再看向院子里那个婢女,也不敢看向我。
“不要装傻了,你以为你逃得掉?铃儿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蠢货。”低压声音,我上前一步凑近了她。
香覆见我靠近,面上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避开我。
“这衣服上下了什么毒?把解药给我!”我冷冷地看着她,声音却放得很低,我不想去破坏大堂里的喜庆气氛,那是属于我的幸福,属于我的喜庆,我不想破坏它。
哪怕……多维持一秒,也是好的。
“香覆真的不明白小姐在说什么。”香覆可怜兮兮地摇头,继续装傻。
我微微侧头,看到董卓已经渐渐走近,那样明亮的神情,那种名为幸福的神情,我不忍心见到那样好不容易从他脸上出现的神情只是昙花一现……可是……
“是么?”我笑了一下,突然上前一把抱住她。
“啊!”香覆挣扎着失声尖叫起来。
那尖叫声诡异地戛然而止,只一会儿,香覆扒在我肩上不动了。
我后退一步,甩开她,看着她委顿在地,七窍流血。
只是一个被铃儿利用得无比彻底的棋子罢了,铃儿是打算利用完之后就看着她死的吧,甚至连解药都没有给她。
香覆的尖叫声引起了院子里和大堂里其他人的注意,很快便有人注意到我脚边多了两具七窍流血的尸体,只是因为在场的大多是彪悍的羌胡人和董卓军中的将士,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慌乱。
“笑笑,怎么了?”董卓察觉不对,赶紧大步走向我,伸手要来拉我。
我心下微微一凉,想起了地上那两具尸体七孔流血的模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董卓一下子愣住:“怎么了,笑笑?”
“别碰我,这喜服上有毒。”
董卓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是谁?”
我看向站在院子里的那个婢女。
董卓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杀意,他冷冷看向她:“把解药给我。”
“你以为,这样厉害的毒,我会有吗?”她没有理会董卓,却是定定地看着我,如着了魔一般,突然笑着道。
我微微怔住,毒?莫非是……
“叮当……”不知是否错觉,突然响起那如梦魇一般的声音,极细微极短暂,可是我却听得真切。
我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笑笑?”董卓见我面色难看,忙上前要扶住我。
我慌忙避开他的手,低头便去解衣带。
“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宽衣解带,这样好吗?”那婢女忽然开口。
“我以为,你应该更了解我一点。”我抬头,冷冷地看向她,她在想什么?她以为我不敢脱下这件染了毒的喜服?她以为我会为了所谓的贞洁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下这件喜服?
她咬牙看向我,冷嗤:“你这个疯子,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连养大自己的男人都敢嫁,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声音渐渐熟悉起来,她已经忘记了要伪装自己了,又也许她根本已经是有恃无恐了。
“你究竟是谁?!”董卓神色微微一变,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
“真是无情呢,有了新人,就忘记旧人了吗?”她冷笑着道。
“她是铃儿。”见董卓仍是一副迷茫脸,我苦笑着开口提醒。
见我戳穿了她,那婢女抬起手,笑盈盈地抹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铃儿,真的是你……”樊稠见是铃儿,面上一阵恍惚,似喜似悲。
董卓眼中的杀意愈发浓烈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我低头努力地去解喜服上的衣带,可是那衣带打了一个极其繁琐的花样,轻易根本解不开。
“别费劲了,那可是我打的同心死结,解不开的。”铃儿见我忙得额上都见了汗,笑盈盈地道。
我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只一径低头扯着衣带,渐渐地,我的指尖开始发黑。
“笑笑!”董卓注意到了,他大叫着想要阻止我。
我连连后退避开他的手;“你别碰我!我没事的!”
虽然不知道这毒有什么古怪,但这毒嫁衣穿在我身上都没事,而刚刚那人只是轻轻撞了我一下就七窍流血了。我已经扯了半天了,到现在都没事,肯定一时半会儿毒不死我的。
董卓转身恶狠狠地看向铃儿:“解药在哪里?!”
铃儿却只是笑。
“你想死吗?”董卓捏紧了拳头,指关节“嘎嘣”作响。
“死的不会是我。”铃儿冷笑,“今天在场的,谁都别想逃!”
在场众人闻言,皆面色不善,做戒备状。
“董卓,你与黄巾贼勾结,私自逃离战场,还勾结羌胡人,杀害凉州前任太守,欺上瞒下,恶贯满盈,如今这董府已被重重包围,在场的人都得死!”铃儿大笑起来,“我要你们血溅婚礼!”
微褐色的眼睛里杀机渐浓,董卓紧紧抿唇:“不要试图激怒我,把解药给我,一切等婚礼结束之后再作定夺。”
“婚礼结束之后?”铃儿兀自笑了起来,“还记得纯儿吗?就是那颗被你挂在城门口的头颅啊,我的妹妹纯儿,还记得她身穿喜服的模样吗?!那晚你怎么没有放过她啊!”
看铃儿笑得疯癫,我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手下拉扯得更用力了。
正在这时,胸口猛地一阵剧痛,我缓缓抬头,便见铃儿手持长剑,那长剑深深地刺入我的胸口,自背后贯胸而出。
“笑笑!”董卓惊吼,上前一脚踢开铃儿,伸手便来抱我。
若是碰了我,董卓便是必死无疑吧,这便是铃儿的计划么?
“别过来!”握住仍留在我身体里的剑,忍住钻心的疼痛,我踉跄着连连后退。
“笑笑你在流血!”董卓急急地上前,眼中是彻骨的疼痛,仿佛那把剑是插在他的心口一般。
撑住有些模糊的意识,我摇晃着身子往后退:“别碰我,别碰我……”
“笑笑!”董卓却是不管不顾,伸手便要来抱我。
我后退着,终是脚下无力,一下子跌坐在地,看董卓慌忙来扶,我咬了咬牙,狠狠拔下刺在胸口的长剑,殷红的血猛地喷薄而出,浸透了血色的嫁衣。
我转身反手握剑,将那该死的嫁衣狠狠划破,扯落在地。
看着那血色的嫁衣如折翼的蝴蝶一般飘落在地,我吁了一口气。大约是用力过猛的关系,我感觉一阵晕眩,强自稳住身子,摇头阻止董卓靠近:“别,别过来……”
虽然脱下了嫁衣,但铃儿早已经疯狂了,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在我身上动其他手脚。
我,赌不起。
见董卓仍然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我只得提起力气将手中的剑横在了脖子上。
董卓一下子顿住脚步,看着我,眼中有着惊惶:“笑笑?”
“不要……不要过来……”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执剑的手酥软无力,一个不慎,手微微一颤,便在脖颈之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只是胸前的伤口夺走了全身所有的痛觉神经,脖颈之上的细小伤口便没了感觉。
董卓再不敢上前半步,只是心惊胆战地看着我:“笑笑乖,放下手里的剑,不要吓我。”
笑笑乖?好熟悉的话语,虽然我并非真的是孩童,但不知为何,自小每回他抱着我这样说的时候,我便会心软,然后果真乖乖听话呢,看着他眼中的惊惶,我手里的剑微微迟疑了一下。
“小心哦,虽然脱了嫁衣,可也难保他碰到你不会死呢。”仿佛知道我在顾忌什么,铃儿突然笑道,“要知道,那件嫁衣在你身上穿了那么久,谁知道会不会有余毒呢?”
眼前一片模糊,鼻子酸酸的,看着越来越近的董卓,我猛然惊醒,拼命摇头:“不要过来……不能过来……”
“哈,哈哈……”铃儿抚掌大笑起来,“真好玩,董卓,看着你一心疼宠的宝贝在死亡边缘徘徊,而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死去……这种滋味如何?”
“闭嘴!”董卓咬牙大吼,面色青白得可怕。
“叮当……叮当……”
这时,突然有银链相互敲击的声音传来,透着几分急促。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令人无法忽视,我费力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这一回,不是梦魇,真的是他。
他来了。
王允!
在他的身后,是一队黑衣人,虽然并非作官兵打扮,但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模样,分明是朝廷的人马,看来铃儿之前说已将董府重重包围并非危言耸听,王允是想将董卓剿灭于此。
只是剿杀董卓是密令吧,若是朝廷要明目张胆地剿杀董卓,也不会如此迂回费劲了,所以只要董卓逃过此劫,他便会没事吧?
……我满心欢喜,我满心期待,却原来这场婚礼竟是他们精心设计的圈套。王允要董卓死,是因为他算出董卓会危害这汉家天下;铃儿要董卓死,是因为董卓杀了他的爹和妹妹。可是董卓太强,他们无从下手,而我,竟成了董卓唯一的软肋、唯一的破绽。
所以,我便是董卓的克星,一颗自以为会为他带来幸福的糖衣炮弹……
“你干了什么?!”一向温和的面容在见我狼狈的模样后有了裂缝,王允猛地看向铃儿,眼神凌厉得可怕。
“按你的计划杀董卓啊,你不是说,他是天煞孤星,他会毁了这汉朝的天下吗?”铃儿眼中满是疯狂,随即又幽幽地道,“可是计划出了一点纰漏,被笑笑发现了……所以……”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铃儿缓缓开口,“这样不也挺好吗?”
“你疯了,我警告过你不准伤害她。”修长白皙的双手微微握起,王允淡声道,眼中有着明显的杀意。
“是啊,我疯了,你不也疯了吗?”铃儿笑了起来,“你明明要杀董卓,却偏偏爱上了笑笑,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王允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铃儿笑,并不开口。
“真是可笑,若是董卓死了,你以为笑笑还会爱上你吗?她会恨不得杀了你,食你肉,啃你骨!”铃儿面色阴沉得可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之前那畸形的感情!”
不得不说,从某些方面来说,铃儿还真是挺了解我的。
我有些自嘲地想。
“你是谁?”樊稠戒备地看向王允和涌入院子的黑衣人,“你不是望月楼的主厨绝纤尘么?”
“他,王允?他可是官拜司徒呢。”铃儿娇笑着道。
当是时,在场做客婚宴的羌胡人和董卓军中的将士纷纷拔剑严阵以待,而王允身后数百名黑衣人已经开始了剿杀。
一时间,杀声四起,兵刃交接,四处鲜血淋漓。
当真是血溅婚礼。
明明前一刻还是笑语交加,喜庆祥和,为何转瞬间便成了修罗炼狱?
明明前一刻还是幸福在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转瞬间便只剩鲜血淋漓?
董卓站在我面前,丝毫不关心身后的杀戮,只看着我:“笑笑,回来。”他伸手对我道。
我摇头,随即惊恐地瞪大双眼,看到一把大刀狠狠自他背后砍下……
血,沿着他宽阔的肩缓缓滴落在地,绑发的红色喜庆发带一下子断开,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在风里飞舞。
“仲颖……”喃喃着,我进退不得。
“你是想我一个人孤独地被砍死,还是宁愿拥着我一起被毒死?”嘴角微微扬起,董卓仿佛感觉不到背后的疼痛,只是一径看着我,缓缓开口,“笑笑,听话,过来我身边。”
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此时我只能拼命地摇着头。
王允不知何时走到我面前,面色温和:“笑笑,放下手里的剑,我替你解毒,可好?”
我回过神来,看向王允,嘲讽地弯唇:“然后呢?再利用我来取董卓的性命?”挣扎着站起身,我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向府门口。
“笑笑!”董卓大叫着追了上来。
“不准伤她!”身后,王允淡淡的声音里微带着一丝急躁。
“还真是担心她呢。”铃儿的笑声刺耳。
“蠢材,若是笑笑死了,而董卓未死,那么董卓与生俱来的残暴嗜血会让天下大乱,而这一回,再没有一个笑笑来牵制他!”
王允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
冲出了府门,我一眼便看到门外王允的坐骑,提着长剑,我咬牙翻身爬上马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董府,里面早已成了一片血海……
王允,蠢的是你,董卓已经答应陪我留在凉州,他答应了我。可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幸好,吕布走了。
幸好,他送了我结婚礼物后便走了。
幸好,他以为我是幸福的。
幸好,他没有参加这场血洗的婚礼……那个孩子,幸好没事。
狠狠扬鞭,一夹马腹,我直奔城外。留在这里,我只能成为王允掣肘董卓的武器……
原以为幸福已经近在咫尺,却原来,这幸福,竟是一场海市蜃楼……
以为近在咫尺,却原来还是远在天涯。
“笑笑,别走!”身后,董卓追出了府门,嘶声大吼。
“大人,你的伤在流血!”樊稠跟在董卓身后,劝道。
董卓全然不理会,转而翻身上马,便向我追了过来。
樊稠只得上马,随董卓一起飞奔而来。
胸口的血如我的生命般,渐渐流逝。模糊间,只觉得胸前的伤口已痛得麻木,离董府越来越远,距离我丈量的幸福,也越来越远……
马儿忽然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我吃力地睁开双眼,竟已是到了城外的护城河边,天色已暗,河水拍岸,湍急得怕人。
“笑笑!”董卓在身后也追了上来。
我回头,竟见董卓、樊稠、铃儿、王允不知何时都已在我身后。
“笑笑,你的伤口在流血,快随我回去。”董卓看着我,步步上前,几乎是在哀求。
我看着他,心里只剩下痛。
见董卓只顾着看我,心神俱失,全然不在意自己。铃儿微微抿了抿唇,眼中满是阴狠,无声无息地提了剑上前便刺!
樊稠大惊,忙挡在身前,铃儿一个收手不住,竟是一剑刺伤了樊稠。
微微怔住,铃儿来不及伤悲,突然感觉到身后一凉,想也未想,便抱住了樊稠。
“放开。”樊稠有些嫌恶地推开她,“我之前还恳求小姐饶恕你,你却白费了我的心意……”声音微微一顿,樊稠这才发现一枚匕首已浅浅地刺入铃儿的腰间,虽然刺得并不深,但那匕首之上隐隐泛着幽蓝的光泽,明显是淬了剧毒的,“铃儿?”眼里的嫌恶瞬间消逝无踪,樊稠眼里只剩下惊痛。
口中渐渐溢出黑血来,铃儿的面色瞬间扭曲得恐怖,几次张口,却是什么都无法讲出口。纤细的双手紧紧攀住樊稠的肩,衣袖缓缓滑下,露出微微泛着青黑色的手腕,那手腕之上,赫然是一枚玉镯,是一枚满是裂纹,却修补得整齐的玉镯……
那是樊稠送给铃儿,那只被董卓摔碎的玉镯……也是她曾经渴望的幸福。
脸上的皮肤也开始泛黑,铃儿十指蜷曲着,双目深深望进樊稠的眼底,仿佛用尽了全身之力张开嘴巴,却始终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
圆睁着双目,铃儿终是在樊稠怀里咽了气。
樊稠怔怔地看着铃儿,随即将她因中毒而僵硬的尸身紧紧拥在怀中,哽咽着开口:“对不起……小姐。”
终于,他唤她小姐了。
本来,她就该是小姐。
那一场变故,谁又是无辜?
铃儿她,刚刚想对樊稠说什么?诉说她的恨,她的怨,她的苦吗?亦或者,她只是想告诉樊稠,她有多爱她?
可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笑笑,看,我替你杀了铃儿。”王允的声音蓦然响起,他看着我,依旧满面温和,“现在好了,不气了,我替你来解毒,可好?”
我狠狠打了一下寒战,微微后退一步。王允,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那样残忍地杀了一个人,他竟然还可以如此平静温和?
“王允,我要杀了你!”樊稠大叫起来。
“杀我?杀了我笑笑的毒谁来解?”王允的声音仍是淡淡的。
樊稠几欲咬断牙根,紧紧抱着怀里的铃儿,硬生生忍了下来。
“笑笑,听话,过来。”王允看向我,面色温和得令我毛骨悚然。
我不自觉地后退,忽觉脚下悬空万丈……
冰凉的水浸没我的头顶,呛入我的肺。
我,该不是掉下护城河了吧……
抬头,我看到董卓目眦尽裂,我看到王允满面惊痛……惊痛?那个人,会有那样的神情么?该是我的错觉吧。
没有犹豫,董卓一头便扎进了护城河中,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不怕。”董卓咬牙说着,一手抱着我奋力游向岸。
突然之间,一块尖锐的石头自上游仰面砸下,我瞪大双目,拼出全身的气力推开了董卓。
借着浮力,董卓被我推开,但那石头却狠狠划过我的面庞,一阵钻心的痛,我隐约看到水面浮起淡淡的血色……
“笑笑!”耳边,是董卓几欲发狂的吼声。
而我,却仿佛已经轻得如一块棉絮般,随着护城河的水流一直漂,一直漂……
只是我不知道,沿着这水,我将飘进历史,真正融入那历史的尘埃。
十五年,在董卓身边,虽然在这东汉末年,历史却仿佛依然离我遥远,而现在,随着这流水,我将真正地流入那段悠长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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