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诸位小友,我敬你们一杯!”白鹤镇的客栈中,孙离面色潮红的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朝着众人朗声言道。
“前辈!郎中嘱咐过,你不能饮酒!”褚青霄有些为难的看着兴致高昂的孙离,小声提醒道。
正举着酒杯的孙离兴致高昂,闻声脸色略显尴尬。
“今早有酒今朝醉!”一旁的蒙子良却上前言道:“咱们此行那是剑客仗剑天涯的远行!”
“不问前途,不问归程!”
“那就是得,当饮酒便饮酒!”
听闻这话的褚青霄却是一愣。
他看着因为喝了两杯清酒,而满脸醉意的蒙子良,心头却一动。
他无法确定蒙子良这话,到底是有心提醒,还是真的醉酒之后的胡言。
但对于孙离而言。
他的时日无多,说什么要顾及身体,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话,对于如今的孙离,就是应该及时行乐。
想到这里的褚青霄,释然一笑。
然后他言道:“蒙兄说得对。”
他说着也收起了继续阻拦孙离的心思,反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然后举起酒杯,朝着孙离敬去。
孙离见状也微笑着看向对方,笑道:“难为小友为我两次破例饮酒。”
“能与前辈相识,是在下的福分,一杯酒算得了什么!”褚青霄也笑道,旋即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在这时纷纷举杯。
场面甚是热闹。
酒过三旬,孙离已有些不胜酒力,他靠在了窗前的座椅上,侧头看向窗外。
酒肆中是,杯觥交错,酒客们的攀谈声与肆意的笑声充斥环绕。
酒肆外是,万家灯火,孩童们在嬉笑打闹,从街头追逐到结尾。
身后有妇人在笑着责骂,有男人在驻足看着。
商贩们在叫卖货物,年轻的姑娘低着头,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嘴角,眼睛却不由得看向身旁的男孩,眉眼间藏不住是情思。
那是满是烟火气的场景。
没有天悬山随处可见身负刀剑的弟子,没有来去匆匆只为了求得内门机会而奔波的繁忙。
这里的人悠闲自在。
老人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想想,当初如果不修剑,现在我是不是也有几个孙子可以围着我打转……”
蒙子良闻言,带着醉意上前笑道:“前辈老当力壮,说不得现在娶个媳妇,也未尝不能老来得子。”
褚青霄等人听着蒙子良的荤话,一时间头大如斗。
“这家伙,两杯下肚就口无遮拦!”紫玉没好气言道。
楚昭昭也撇了撇嘴,倒是一旁跟来的思君姑娘却是掩嘴轻笑,看向蒙子良的眉宇间带着不加遮掩的情义。
“曾今沧海难为水啊……”孙离却叹了口气。
蒙子良的眼珠子一转,来了兴致,在那时也忘了老幼尊卑,上前一步,凑到了孙离跟前,问道:“怎么说?你还有什么故事?说来听听,让大伙乐呵乐呵!”
这态度带着几分顽劣,听得一旁的褚青霄等人直摇头。
孙离却并不恼怒,而是摆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说罢,他又看向窗外道了一句:“真美啊……”
众人也在这时侧头看向窗外,那副惬意的烟火场景,着实让人心情舒畅。
“前辈若是喜欢,去过九曲大江之后,也可在这里……”褚青霄赶忙宽慰道。
“没力气咯。”老人却摆了摆手,显然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他说着,伸手抚摸着手中的剑,又言道:“其实以前的天悬城也和这里一样……”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那幅模样。”
“门中的师兄师弟,虽然也有纠葛,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和睦的……”
褚青霄也有些沉默,一旁的楚昭昭却言道:“天悬山自从与武王搭上关系后,便一路扩张,这些年,新入内门的弟子有三成都入了武王的神武军,与其说天悬山是剑道宗门,倒不如说更像是武王的后花园。”
听闻这话的孙离也叹了口气:“十二年前,大虞天下动荡不止。”
“是武王秦桓凭借一己之力,纵横八荒,扫平乱世。”
“退北魏,平剑岳,伐龙魁。”
“功高盖主,名震天下。”
“我也曾在他麾下与北魏作战,与龙魁厮杀,本以为乱世堪平,便可从此享受安逸生活,却不想这大虞天下,依然是脓疮遍地,不见半点生机。”
“有时候想想,当真不知当初究竟是在为什么拼命……”
“自从与武王搅和在一切,这天悬山,就变得不像是天悬山了。”
“路是自己选的,可怪不得武王。”而就在这时,一旁的蒙子良却忽然言道。
孙离闻言一愣,侧头看向眼前的少年,却见这时的少年仿佛散去了一脸的醉意,神情严肃了几分,他盯着孙离,如此言道。
众人也是心头一惊,倒不是说众人有多么想要维护天悬山,只是孙离如今已经命不久矣,在他们看来,顺着孙离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此言何意?”孙离不解道。
蒙子良却如此言道:“这天下有很多条路,有的路蜿蜒崎岖,走起来心惊肉跳,也不见得能安全到达终点,但一路上却有美不胜收的风景。”
“有的路平坦光洁,纵马驰骋,日行千里,但路上却铺满白骨。”
“走哪条路是自己的决定,既然选择了捷径,那就得接受路上的惨状。”
“这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就是勾栏里的窑姐想来也不会干这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勾当吧?”
“可偏偏天悬山不仅做了武王的瘦马,还要这名门正派的名声,自然是人厌烦!”
这样的话说得可谓极为露骨,将天悬山比作勾栏女子,这足以让震怒。
孙离也是一愣,脸色有些发白。
“蒙兄严重了,天悬山确实有些问题,但其实没那么不堪……”褚青霄赶忙打着圆场,同时又一个劲的朝着蒙子良使着眼色。
他知道孙离这一辈子都在为了天悬山奔波,天悬山于他而言,是宗门,是家,更是他的信仰。
信仰可以崩塌,也可以被重塑,但对于一个已经行将就木的人来说,这太困难,也没有必要。
哪怕天悬山确实千疮百孔,也确实藏着污秽,但让孙离知道这些又能如何?
倒不如让他带着对天悬山最好的记忆,走完最后一程。
褚青霄觉得,这才是对的事情。
可蒙子良显然不这么想,他听闻褚青霄的话,说道:“确实不能说天悬山不堪,准确的说,天悬山,是武王种在大虞南疆的毒瘤!”
“以先辈数百年积攒起来的声明做旗,将大虞天下,尤其是南疆的青年才俊招入麾下,以养蛊之法精挑细选,找出弟子,然后输送给神武军。”
“可那些被困死天悬城的人呢?没人在乎。”
“这是对整个南疆的竭泽而渔!”
“一座宗门,大小没有关系,但既入门中,便为弟子。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那宗门自然理应待弟子如亲子……”
“但现在看来,天悬城的弟子,对于天悬山而言,只是货物,只是可以被奴役,被敲骨吸髓的奴隶。”
“这样的天悬山,没什么好感慨的,没了就没了,坏了就坏了。”
孙离的脸色变化,从难看,到隐隐有些生气,再到后来,变作了落寞。
他知道,蒙子良说的都是事实。
只是,对于他而言,这样的事实难以接受。
“蒙兄!”褚青霄也看清了这些,他瞪了蒙子良一眼,眉宇间有些不悦。
“他说得对啊。”可孙离却在这时言道:“天悬山确实已经不是以前的天悬山了。”
老人就像是想通了一切一般,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自顾自的饮下一口,言道:“世道变了……”
“我说得没错,但你还是不开心,不是吗?”蒙子良却盯着老人的眼睛,如此问道。
孙离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夫不是什么圣贤,没有那么豁达的心思,确实没办法这么快就释怀。我在这宗门待了这么多年,为它几次拼上性命不要。”
“那种为它付出无数心血,却最终事与愿违的感觉,你大抵是不会懂的。”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会懂?”蒙子良却又问道。
这话就有些故意挑衅的味道了。
可蒙子良却继续说道:“或许我也曾为某些东西付出过许多,最后他也与我最初的愿景背道而驰,你想听听我是怎么想开的吗?”
孙离迟疑了一会,旋即道:“愿闻其详。”
蒙子良言道:“就好比,我曾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一个姑娘。”
“她又漂亮的脸蛋,又玲珑的身段,也有对我百依百顺的性子。”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完全理解我。”
“我喜欢她,所以我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可有一天,她忽然不再青睐我,她虽然依然漂亮,但却变得冰冷,变得陌生。”
“我为她付出了许多,你觉得我应该难过吗?”
孙离想了想,应道:“自然应该。”
“但我不会。”蒙子良却笑道。
“为什么?”孙离有些困惑。
“因为我确定,当我喜欢那一刻,她是真的,我享受那一刻她给我的感觉,所以我喜欢她。”
“但我同时我也知道,人是会变的。”
“我没办法保证我会一直喜欢她,自然也不会渴求她永远不变。”
“所以当一切不在时,好聚好散,我从未辜负她,自然更不会因为她的善变,而难为自己。”
“这就和用剑一个道理。”
“你加入天悬山时,天悬山是名门正派,为天下正道而执剑。”
“你为他厮杀,他也回报你公义。”
“而当有一天,他走入歧途,但只要你还坚持着你的剑道……”
“你依然是你,你未辜负过最好时候的他,更未辜负过自己。”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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